50、生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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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挂中天，星河璀璨。
摘星楼上，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小赵，不是说好你负责解决皇帝身边随从吗？”
人群中有一大汉开口，冲陆昱努嘴，“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计划出了点差错，没想到他真能找到这里。”赵英回道，剑仍稳稳地横在陆昱脖子上。他看看周围同伴手中刀枪棍棒，微微惊讶道，“你们带了这么多兵器？”
“反正是他皇帝老儿的，用起来不心疼。就算卫尉寺那些家伙现在发现武库失窃，也已经晚了。”大汉将手中硬弩往肩上一扛，恶狠狠道，“爷今日要干一番大事，谁都别想拦！”
杜二娘似乎很享受陆家父子的震惊。她施施然来到陆昱跟前，歪头看着他，“没想到吗？”
“确实没有，”陆昱承认，“我一开始以为是白巾军……”
“哼，那群不得好死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替他们报仇？”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尖声笑道。
“说起来，还得谢谢殿下帮我们打掩护。”杜二娘的眼神充满嘲讽。
陆昱明白了，这群人从一开始就在误导自己。先暗杀了几个目标，又使赵英进入大众视野，故意传达出“长安有刺客”这一讯息。在朝中散播恐慌，引禁卫军出动，宫中守卫薄弱，再趁机偷偷混进来。
糟，如此说来，岂不是他害了父皇？
“事已至此，能否让朕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一直缄默的陆承深问道，视线锐利如鹰隼，扫过在场所有人。
“我们是谁？呵，你居然有脸问我们是谁？”
杜二娘笑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刺耳。音拔到最高处，忽地一转，尾音绵长，竟然是戏腔的起嗓。
“……恨那白巾荒无道，害俺樊城孤老尽亡丧。幸得天家来，贼寇闻讯逃……”她一甩袖子，学着伶人且歌且舞。
陆昱记得这调子，是《破樊城》。他不久前才在春风楼听过。
那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听到一半，突然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什么‘天家’？什么‘闻讯逃’？你们才是抛下我们临阵逃跑的懦夫！你们的行为和白巾那群畜生有什么区别？”
“就是！当我为爹娘收尸时，你们还在庆祝大捷！”大汉恶狠狠道。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余人纷纷附和，脸上都带着刻骨的仇恨。
陆昱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跳得厉害，似乎要撕破胸膛了。
“……可怜满城皆尸骨、辨不出哪个是爹娘，哪个是儿郎……”绵长尾音如寒刀霜剑，割在每个人心头。
唱完一阙词，杜二娘停了下来，皎洁月光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映得一片惨白，宛若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的尸体。
“陛下，现在知道我们是谁了吗？”
陆承深定定看着她，“二十五年前，襄阳之乱幸存的……樊城百姓！”
“是啊，你终于猜到了。”杜二娘一笑。
“你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吧？”腰背佝偻的老者嘶声道，垂下的一只袖管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也对，我现在这样子，确实很难认出了。不过当年，你还跟我说过话呢！你说，等拿下襄阳，就帮我娶个媳妇。你说我年纪不小了，也该想想成家立业的事了。你说过的啊，陛下！啊不，那个时候大家还都叫你，陆将军……”
陆承深隐约想起来了，眼前这人是他当年的一位副官，也是当时留在樊城的守军之一。
“你想起来了？”老人激动起来，浑浊的眼珠迸射出年轻人的神采，“对，那时候你要去救苏帅，我因为受伤没法随行，便留在了城里。你说你很快就回来，所以我们一直等着你，哪怕是白巾军打来，弟兄们快守不住了，城里没有粮食也没有药，可是大家觉得还能坚持，坚持到你回来……”
他猛地高吼，高亢刺耳，字字泣血，“所有人都盼着你回来，如神兵下凡，救他们于水火。百姓们拆了自家的房顶修补城墙，扛着锄头斧子和白巾军作战，有的人家明明能逃跑却还是留下来帮我们御敌！他们到死都相信你会在最后一刻赶到！可是你呢，你在哪里？今日上有青天下有黄泉，所有樊城生魂在冥冥之中注视着你！陆承深，你敢不敢告诉他们，你在哪里？！”
他说不下去了，用仅存的手臂挡住了脸。
陆承深沉默着，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当年抛弃了你们，所以你们回来复仇了？”良久，他轻声道。
“是啊，”杜二娘接过了话，“不管是当年劫掠过我们的白巾旧部，还是襄阳降臣，那些不管我们死活的人，我们通通不会放过。”
“这几个月间，朝中官员的死亡……都是你们所为？”
“大多数是吧。”
“居然没有人发现异常。”
“是啊，”杜二娘点头，“就像当年，白巾军欲攻襄阳，逼我们在最前面做盾牌，襄阳守军明明知道有平民在其中，却还是下令连我们一起击杀。高高在上的士绅老爷们哪里会关注我们呢，毕竟我们如此卑贱，如此微不足道。不过正因如此，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些喂马奴仆、运柴火的脚夫、妓院的老鸨——那些平时唯唯诺诺，只会跪在他们面前俯首帖耳说着‘回禀大人’‘大人饶命’‘谢谢大人’的人会对他们起杀心吧。”
“现在轮到我了。”
“你活该。”杜二娘一字一句道，“陆承深，你活该。”
“你的脸……”
“城破之后，那些女人们会遭遇什么，你难道猜不出吗？”杜二娘歪头，露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想听我是如何被拖行在雪地之中，直至半张脸再也没有知觉吗？你想听我之前是如何藏在米缸里瑟瑟发抖，却还是被找到的吗？哦，在那个米缸上面，他们杀了我娘……”
“够了，不必再说了。”
“是啊，不必再说了。”杜二娘跟着点头，“当时有多少人惨遭不幸，我的经历没什么稀奇的。”
“……对不起。”陆承深闭上眼。
陆昱转头，惊恐地看着父皇，他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陆承深微仰头颅，脸色苍白，呼吸沉重，像是无法自救的溺水者。
“对不起有什么用？”杜二娘嗤之以鼻，“你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吗？你能让时光倒退二十五年吗？你的对不起，根本一文不值。”
她的眼神迷离起来，仿佛身在梦中，“四十三了啊，我今年四十三了啊。二十五年前，我才十八……”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无益。少年苍老，美人迟暮，黄土之下泥销白骨，时光永远无法回头。
她看着陆承深狼狈的模样，忽然笑了：“姓宁那女人知道是你亲手把她推入了火坑，该有多恨你啊。”
“你……知道她……最后的情景？”陆承深一怔。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反正城破后也逃不出去，她如果有先见之明，就该趁早自杀！”她顿了顿，欣赏着面前帝王的狼狈，“其实你也没多喜欢她，不是吗？你爱的只是自己的丰功伟绩，皇图霸业。”
陆承深低垂眼睛，看不清脸上表情。
“好一个才子佳人，好一个帝王将相！”她大笑起来，“这些年来你怀念宁夫人时，可曾想过同样家破人亡的我们？不过现在没关系了，此时此刻我要让你知道，就算我们是乡野贱民，一样可以置你于死地！世上哪里有鬼神，哪里有救世英雄，有的只是我们自己！千里之堤也能毁于蚁穴，管你们多么高高在上，我们照样能共赴黄泉！”
与其寄希望于鬼神显灵惩罚恶人，不如寄希望于自己。死人哪里有知觉，要报仇，只能是活人的事情！
疯了，她已经疯了。陆昱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杜二娘确实疯了，她手舞足蹈，身形却毫无章法。嘴角歪斜得更厉害了，半边脸上狂喜交加，半边脸却怨毒刻骨。
笑着笑着，她蓦地又唱起另一曲，“人说他是真龙命，我看不过也平平。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燃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说什么帝王将相英雄汉，一把火史书烧尽，山河犹在，几人声名存！”*
“杀了他！”群情激愤。
突然，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一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翻滚着从天边掠了过去。
陆昱抬起头。
他看到了光。
他眸中映出满天的流星，与烟花相和，仿佛远古神话中苍穹塌陷，日月星辰向人间坠落。
不，那是无数燃烧的麻雀，在宫城上飞舞。
七夕夜。
长街寂静，定国公府门前灯火通明。
苏重羽还没踏上自家家门的台阶，守在门口的家丁和侍卫便全围了上来。
“世子，世子你可算回来了。”
“我出去散散心，不用担心。”
“现在长安不安定，世子就算出门，好歹带着随从啊。”小厮玎珰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苏重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视线漫不经心，忽然落到门槛后的女孩身上，脸色一冷，“你怎么也在？”
苏黎月怯生生叫道：“哥哥……”
旁边人怕他生气，忙解释道：“小姐担心世子安全，在这儿等了半天了。”
苏重羽看了看同父异母的妹妹，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生硬，尽量放缓语气，“你回屋待着吧，不用管我了。”
自从那天在祠堂聊过之后，苏重羽便没再和苏夫人起过冲突。但多年心结非一朝能解，二人虽井水不犯河水，也并不亲密。
“苏少爷！”门外忽然有人叫道，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有人冲过来，扑到苏重羽怀中。
囡奴儿将头埋在他胸前衣襟处，语气慌张，“苏少爷，我……我有件事求您帮忙！”
“对，苏少爷，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身后，一群女孩跟了过来，苏重羽记得有几个那天在八色巷见过。
苏府下人们目瞪口呆，“世子，你……”
瞧瞧这群浓妆艳抹衣着露骨的姑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干嘛的。震惊之余不由感叹自家世子艳福不浅，感叹之余又忍不住担心若是让老爷知道，怕又要气晕过去。
苏重羽不理睬周围目光，安抚着怀中囡奴儿，想询问究竟是什么事情。
但他没能问出口，颈上突然一凉，一柄匕首横在咽喉处。
囡奴儿抬起头，神色平静，“苏少爷，这就是我求你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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