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少年游》云山鹿

49、意料之外

　　今天死掉的那个刺客已经四十多岁了，襄阳之战发生时他正当少年。若要为白巾军报仇，这二十多年间就该动手了，绝不会等到现在。

　　陆昱一直隐隐怀疑，赵英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合。第一日在八色巷攻击自己，第二日就公然出现在春风楼，而且“刚巧”打碎了一个茶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还有他剑上那个黄色穗子，明明那么明显，可赵英就是不摘下来。

　　像生怕他认不出来一样。

　　除非，赵英本来就是故意的，引导他们得出错误的结论，好让自己的真实目标不被人察觉。那个目标一定非常重要，非常棘手，才使赵英一行人如此处心积虑。

　　是谁，他们想杀的到底是谁？

　　“咻——”绚烂烟花在天际炸开。

　　陆昱停下脚步。他认得那是宫中每年七夕都有的焰火表演，在太清池的蓬莱岛上放出第一响。

　　对了，当年造成襄阳之乱的还有一个人。当初就是那个人先从樊城撤军，才引发了后面白巾与睿军的惨烈对战。

　　那就是大齐皇帝陆承深——

　　他的父皇！

　　与此同时，秦王府。

　　苍澜、陈衡、长孙遗策三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殿下还没回来吗？”长孙遗策记不清自己问了几次了。

　　“我刚刚问过了，还没。”苍澜也很着急。

　　“这怎么办？殿下请柳姑娘她们来过节，”陈衡将脑袋挨近了一些，低声道，“现在人到了，殿下却没影了。”

　　“再等等，”苍澜说，“他说好了去一趟就回，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话不算数。”

　　“怕就怕他被宫里的事情拖住了。”长孙遗策摇了摇头。

　　“现在问题不在这儿！”陈衡气愤这两个呆瓜搞不清状况，“重要的是，你们谁去跟姑娘们解释？反正我不去。”

　　三人瞥了眼后头聊天的俩姑娘，沉默了。

　　“喂喂，别看我啊！”过了一会儿，苍澜像被开水烫了一样跳起来，“你俩这是什么眼神？”

　　“你说呢？”陈衡阴恻恻笑道，“你不是成天‘姐姐姐姐’叫得很勤吗？去吧，你柳姐姐不会为难你的，阿澜小弟弟。”

　　“去，别叫那么恶心。”苍澜嫌恶地挥手赶他。

　　“其实……我同意陈兄的看法。”头一次，长孙遗策和陈衡保持了一致，“你与方姑娘的接触比我和陈衡多，和她更能说得上话。”

　　“……”

　　他俩一左一右拍着苍澜的肩，“壮士，任重而道远。”

　　苍澜觉得他俩在坑自己。

　　天边忽然升起了烟花。从小小的一团猛地炸开，从明黄变作紫红，无数光火向四周扩散，布满整个天空，像是春夏时节盛开的合欢，丝绒在风中摇散。

　　“烟花都放了，宫里七夕宴也该开始了吧。”柳依依仰头看着逐渐消散的烟花，“殿下八成是被留在宫里过节了。”

　　“所以今晚只有我们？”方暮尘问。

　　不是说一起过生日吗？

　　“只有我们也没关系！”苍澜听见对话，怕方暮尘感到失落，忙道，“他可能有事绊住了。不管他，我去挖坛酒出来，咱先吃咱的！”

　　另一边，陈衡看着苍澜抓耳挠腮地和两个姑娘解释情况，感叹道：“苍老弟还真是随性。”

　　“陈兄难道每天都很拘谨？”长孙遗策看他一眼。

　　“没没，长孙兄弟太敏感了。”陈衡忙掩饰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像苍老弟这样的人，如果有人要坑他，一定很容易。

　　长孙遗策垂下目光，笑了笑：“其实，我有时也很羡慕他的洒脱。”

　　陈衡内心微微一动。

　　“话说，”陈衡奇怪地盯着他，“长孙兄弟你难道什么都没感觉出来？”他瞄了一下苍澜，又将眼珠子往方暮尘那边转了转。

　　“什么？”长孙遗策压根没注意陈衡眼神的异常。

　　“唉，算了。”陈衡内心仰天长叹，“我就知道长孙兄弟君子端方，才不会关注我们这些俗人鸡毛蒜皮的事情。”

　　长孙遗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自己其实没有那么格格不入。

　　突然，凄厉的惨叫响彻上空，一团火焰从天上直直坠落，在地面砸出一个浅坑。火球翻滚，炽热的气浪“轰”的散开。

　　几人吓了一跳。

　　惨叫声愈响，火球中央模糊可见一个黑色活物，在莲花纹砖石地面上绝望地扭动翻滚。它身上缠着一段奇怪的布条，上面好像隐隐有些图案。

　　方暮尘上前一步，但苍澜挡在她面前。

　　“不要过去！”他瞳孔中映出火光，“那是燃火符！”

　　燃火符，用途是加速燃烧，助长火势。在火符范围内，可燃物会迅速燃烧，火势要比普通情况下更加厉害，且很难扑灭。实际功效随画符者本领大小而有所差别，初学者一般稚嫩用其使炼丹炉下的柴火充分燃烧，大能者却可以用它当做武器。

　　“你如果碰到它，也会跟着起火。”苍澜警告道。

　　那团黑影叫唤的声音猛地消失了，黑影摊开，一动也不动。火自动熄灭了，难闻的焦糊味传来，刺激着几人鼻腔。

　　地上躺着一只焦黑的麻雀。

　　麻雀？

　　一阵战栗从陈衡背上涌起，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好，殿下有危险！”

　　夜色四起，太清池已点上灯，四周亭台廊庑皆灯火通明。风自池中蓬莱岛吹来，飘忽温柔，好似有仙人乘风遨游。正对面的水榭中，宽大的落地门窗全部打开，乐师们坐在临水的平台上在调试丝竹。

　　陆昱在太清池搜寻半天，连陆承深的影子都没见着。

　　路过公公看见他，吓了一跳：“殿下，您、您您您不是……还在府里禁足吗？”

　　“父皇在哪里？”陆昱急切问。

　　“现在应该在摘星楼。”公公安慰他，“殿下别急，陛下肯定会在七夕宴开始前回来的。”

　　“不，宴会不能再开了！”陆昱强横地打断他，“告诉所有母妃各自回宫，紧闭宫门严加看守，各宫不准走动，严防可疑人员混入！”

　　公公傻了，“殿、殿下，就、就算您这么说，可没陛下的命令，老奴不敢擅作主张啊。”

　　陆昱知道他不会听，气得转身就跑。

　　他掠过忙碌的宫人，绕过摆着五色彩缕和七孔针的高台。池边，锦缎扎成了近百尺高楼，上置各类点心瓜果。最上头是孔雀形状的花瓜，孔雀四周摆满了盛巧果的碟子。巧果是以融化的糖浆糊了面粉芝麻制成的点心。巧果下面放着的是一排泥偶，从牵牛织女到胖乎乎的幼童，各种形象都有。

　　这泥偶原是为陆昀准备的，第一年在宫里过七夕，陆昀曾因没有泥偶哭闹过，被陆承深哄了半天才止住。从此宫里多了条规矩，每年七夕都必须采购泥偶。不过后来公主大了，不像以前对这些小东西感兴趣了，泥偶就成了给小宫女小太监们的赏赐。

　　陆昱一口气冲到摘星楼，有侍卫在楼前拦他，叫着“殿下您现在不宜进”，陆昱撞开他，三步并两步跳上楼梯。

　　楼内没有点灯，他在黑暗中拾级而上。扑面而来的是木头的松香和在阴暗室内呆久了的腐朽，混着夜晚的微凉，还有一种莫名的，让人心里隐隐感到不安的气息。

　　那是血腥气。几名千牛卫装束的年轻男子倒在楼梯上，皆已停止呼吸，脖子上都有一道深深的细痕。

　　陆昱站住了，不全是因为这些尸体。

　　一把剑从斜后伸来，抵在他颈侧。

　　“我不是说了吗，小殿下，你现在不宜进来。”身后人低声道。

　　陆昱回头，直视赵英那张疏离的脸。

　　“果然是你。”

　　赵英微微颔首：“对，是我。”

　　陆昱内心惊疑不定，各宫门都有监门卫看守，赵英没有出入宫廷的文牒，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楼上传来桌椅翻倒的响动。“咣”的一声，有人撞上了柱子。

　　“今晚应当很热闹。”赵英抬头望了一下，笑道。

　　陆昱被他押着走上楼梯。过了转角，上到最后一级台阶，陆昱立刻看到了外走廊上的熟悉身影。

　　“父皇！”他向前迈了一步。

　　“昱儿？”陆承深似乎难以置信，随即意识到自己现下的处境，厉声吼道，“不要过来！”

　　陆昱感到颈侧一阵刺痛，那柄剑的力道加深几分。

　　“你究竟想干什么？”他侧头，冷冷问道。

　　“我？”赵英似笑非笑道，“你错了，今夜的主角可不是我。”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后、廊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呼吸声、衣料摩擦声还有金属碰到木头的轻响。

　　陆昱这才注意到屋内和走廊其实站满了人。这些人形态神色各异，有身材高大的莽汉，也有瘦小佝偻的老者，甚至还有一身劲装的女人。他们藏在阴影中，手握武器，像是暗夜的鬼魅，沉默地将他和父皇围在中间。

　　有一个身影走入月光下。

　　陆昱几乎立刻认了出来，尽管他只见过那张脸一次，可是他绝对不会认错。

　　那是个他完全没想过会出现在此地的人。

　　来人扯动嘴角，一半脸上露出笑容，另一半脸却没什么起伏，肌肉像是坏死一般，怎么也不听使唤。

　　“小殿下，又见面了。”

　　月光下，杜二娘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