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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大家一起来抄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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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
七月流火,天气不似之前那么炎热,阳光在湖面上映出片片金辉,王府里养的几只鹤正在湖边梳理羽毛。
陆昱放下笔,将手指放在眉骨上按了按。他将目光投向檐下肆意生长的藤蔓,鲜活的绿色争先恐后涌入眼帘,舒缓了长久盯着白纸黑字而产生的疲劳。
这么好的天气,本应出去游玩,但他却只能困在府里。
历朝历代修史,除了人物列传,还要记载前朝的一些社会礼义规范、风俗人情甚至衣食住行。因此太史局搜罗了各种经史子集,甚至包括志怪传奇、地方野史、方物志等。可是民间书籍质量良莠不齐,有的甚至粗俗不通,需要人们一一鉴别,去粗存菁。
陆昱被罚干的就是这种活。不过幸好,他不是一个人。
秦王府举觞亭内,眼睛可见的地方到处都是书和纸张。一摞摞厚厚的典籍像是参差的地砖一般铺了一路,从台阶往下一直延伸到凉亭外的抄手游廊。亭中则放了三条长桌,其中一条桌子上面堆满了文房四宝,两名小厮正在研墨。另两张桌子拼在一起,陆昱、陈衡、苍狼和长孙遗策分坐一隅。
“殿下,请不要偷懒。”长孙遗策轻咳一声。他将手里的书合上,抚平卷起来的边角,将它放到右手边那摞书最上面。
所有人都坐了半天没动弹,腰酸背痛,灰头土脸,此时对“偷懒”二字格外敏感。长孙遗策一说话,所有眼睛都盯上了陆昱。
陆昱被看得不自在,“忙那么久,有点累了。”
“是啊,”陈衡扣下书,揉着手腕道,“太史局真可怕,竟然抬了那么多箱书过来,大概以为我们一个人能顶十个人用吧。”
“本来以为这就算完了,谁知他们竟说这只是一部分,看完还有!”苍澜义愤填膺。
“可是……”方暮尘走近凉亭,听见这话,老老实实说,“如果不严一点,就算不上惩罚了吧?”
苍澜眼睛一亮,“你怎么来了?”
“柳姑娘叫我来的,说是来……”方暮尘自己也很困惑,“讨债?”
“啊?”
“对啊,店被砸了,我这个苦主来讨债了。”
陆昱扭头,看见柳依依从铺满书的游廊那端走来。她将一摞书放下,笑道:“给我挪个位子吧?”
陈衡抓起笔墨纸砚,坐到离她最远的地方。
陆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春风楼怎么样了?”
“托殿下的福,正在重修。”
陆昱听出柳依依话中调侃,有点不好意思,打包票道:“修楼的钱我出——”
他想起自己刚被罚了一年俸禄和食邑,赶紧来个大喘气“——一部分。”
“……”
柳依依艰难开口:“……听起来真没诚意。”
要知道“出钱”和“出一部分钱”在意思上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大概是真的掏钱和客气客气的区别吧。
陆昱心里一虚。
但他当然不会学市井老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地撒泼赖账,他向来自诩英明睿智反应机敏,当然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于是他一指旁边的苍澜陈衡长孙遗策,面不改色玩了一招祸水东引,“没办法,他们三人吃喝花销太大了。”
“……”三人一脸懵。
苍澜拍桌叫道:“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只是在事实基础上略微夸大了一点。”陆昱振振有词。
“你自己挥霍无度不要赖在我们头上!”
柳依依噗嗤一笑:“殿下别欺负他们了。”
见她如此淡定坦然,陆昱反倒有些意外,“你不生气?”
“生气又能怎么办?”柳依依无奈苦笑,“店砸都砸了,我又不能抓着殿下帮工还债。”
“其实,帮工也不是不可以。”陆昱摸了摸下巴。
“那请问殿下是会炒菜还是刷碗?愿当大厨还是杂役?”
“这……跑、跑堂怎么样?”
“这么算算大概十年就能还清修楼的所有费用了,要是客人愿意打赏,大概只需要五六年。”柳依依一本正经道。
“在那之前我大概早被贬为庶人了,理由八成是有损皇家颜面。”
“殿下动手的时候,可没想过颜面问题。”
“那就当我……太冲动了吧。”
在柳依依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中,陆昱尴尬地移开视线。
但是,如果当时他不出头,还有谁能出头呢?若是以后无人敢跟陆晟作对,太子岂不显得太孤立无援了吗?
反正他早就看陆晟不顺眼了,那就干一架呗。
柳依依听了他这无赖式的发言,耸了耸肩,不再多说什么。她拉开椅子,不见外地在桌边坐下。
“你做什么?”
“听说你们活太多,帮你们分担点。要不你们忙不过来。”柳依依抓过一旁的笔,在墨里蘸了蘸。
“你……”
“反正春风楼不开,闲着也是闲着。”柳依依说。方暮尘也在她身边坐下。
陆昱看了她一会儿,“多谢。”
“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去休息了?”陈衡弱弱问。
“你好意思抛下我们自己休息吗?”苍澜愤而摔笔,“你要休息我也不干了。”
“这才是你的真实意图吧?”陈衡叫道。
“要是累就先休息好了,”陆昱善解人意地一笑,令陈衡背上发毛,“我跟春喜打好招呼了,什么时候理完这些书,什么时候开饭。”
俩活宝立马安分了。
多两人帮忙,进展快了许多。举觞亭内满是书页翻动的声音。苍澜和方暮尘小声讲着演武场的趣事,陈衡不堪其扰,强烈要求长孙遗策换座位。而桌子另一头,柳依依低着头,左手翻书一目十行,右手挥毫下笔千言,大开大阖洋洋洒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练书法。
湖面上,鸭子顺着水波漂来漂去,一只麻雀飞过,翅膀扇过它的头顶,鸭子吓得整个钻进水里。
陆昱笑了笑,忽然觉得这次挨罚也不赖。
或许下次可以把苏重羽也拉来。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几天都没听见他的动静,难道是知道自己有意向找他做苦力,提前躲走了?
“殿下,”游廊那头,白胖的春喜公公匆忙赶来,说,“霍将军那边刚派人传来消息,说明天不用去演武场了。”
他低声对陆昱道:“老奴听说,是因为将军有一名旧部与入室行窃的盗贼搏斗时受了重伤,霍将军明日要去他家中看望。”
“怎么样,要不要紧?”春喜虽然是低声说话,但仍然被桌边几个人听到。
春喜犹豫一下,摇头道:“听说危在旦夕了。”
“霍将军怎么又碰上这种事了?”柳依依皱眉,“咱们上次和将军吃饭时,他就说有旧部坠马身亡。”
“对对,”苍澜点头,向几人确认道,“那个旧部叫什么来着”
“单行,单校尉。”长孙遗策提醒。
“哟呵,长孙兄弟记性不错啊。”
长孙遗策举起手中书,“我刚才看的那本书里提到他了,说他在睿朝时曾是襄阳城守城兵士,襄阳之战时投降先定国公。”
“是吗?”春喜也很惊讶,“听说这次受伤的那个旧部,也是襄阳之战后才开始跟随霍将军。”
“真巧,我这里也有襄阳之战的记载。”柳依依道,“说当时守城睿军本想顽抗到底,但襄阳太守韩谷粱趁夜间割了守军首领的头颅,大开城门献降。”
“等等,你说什么?”陆昱忽然瞪大眼睛。
柳依依一愣,“就是说襄阳之战时,当时的太守韩谷粱投降了我军……”
陆昱呆呆地坐着,脑中一片混乱。
襄阳之战,怎么又是襄阳之战?而且偏偏那么巧,那些人接二连三的不是重伤就是死了。等等,说起死,最近是不是还听过一桩白事?
陆昱猛地想起那天与柳依依在三味堂喝酸梅汤时,与苏重羽聊起过吏部侍郎张赋之死——
“快找,看看有没有叫‘张赋’的人!”他命令道。
“我对这个名字好像有印象,”苍澜一边说,一边急速地在自己看过的那摞书里翻找。不是这本,也不是那本,到底在哪里……
“这儿!”方暮尘忽然道。
陆昱抢过她手里的书,飞快地扫视着一列列文字。张赋,白巾军谋士,襄阳之战前曾力劝白巾军首领攻取襄阳。在樊城时与首领意见不合发生争吵,后又对白巾军劫掠民舍的行为不满,心灰意冷下投降定国将军苏世安……
“我想起来了,浪蕊曾经提起过,赵英说自己是樊城人,和她差不多算老乡。”柳依依一拍脑门。
书掉到地上。
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等等,你们慢点,我有点跟不上。”陈衡已经晕了。
“也就是说,目前已知,单行单校尉,张赋张侍郎,中书舍人韩谷粱,霍将军的一个旧部还有赵英,”长孙遗策每说一个人,就伸出一根手指,“都与襄阳之战有关。其中前三位已经死了,霍将军的那位旧部濒死,而赵英……”因为有柳依依和方暮尘在,长孙遗策迟疑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说。
“赵英袭击了我。”陆昱道。
“从势力来看,”长孙遗策接着说,“单校尉,韩舍人都曾为睿朝效力,张侍郎是白巾军的人。”
从时间上来看,白巾军取樊城,搜刮民脂民膏惹张赋不满。张赋连夜逃出城,投奔苏世安。白巾军与襄阳睿军交战,睿军死守城门,双方损失惨重,白巾军全军覆没。苏世安杀到襄阳城下,韩谷粱开门献降。
“几人的共同点是都在襄阳之战投降了先帝。”长孙遗策犹豫着补充,“或许还有一个,他们几个都为白巾军所痛恨”
对于白巾军来说,张赋是叛徒,而剩下几个则是敌人。这样说来,可能是有人对当年白巾军全军覆没的事情心怀怨恨,所以才一定要除掉他们。
赵英很可能就是那个凶手。
“如今朝中还有哪位大臣与襄阳之战有关吗?”柳依依问。
大家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赵英真的要为白巾军报仇,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剩下的那些当年曾与白巾军对抗过的朝臣恐怕会很危险。
陆昱严肃起来,“我得去禀告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