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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挨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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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陆承深背起手,在陆晟和陆昱面前来回踱步,手中握着一只竹杖。
“长本事了啊。”他冷笑。
陆晟陆昱两兄弟低着头,看也不看彼此,一左一右跪在地上。
“光天化日大打出手,真是英雄少年,何等威风啊!”
“是六弟挑衅在先!”陆晟率先争辩道,“他先在酒楼惹事,儿臣教育他几句,他还恼羞成怒。”
陆昱也不甘示弱:“是四哥屡次出言不逊,公然妄议太子。”
他将陆晟妄议太子的那些话添油加醋复述一遍,期间遭到陆晟数次企图反驳,他都视而不见。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还是跟太子有关。”陆承深不屑一顾道,“在朕看来,楚王说的那些话都算不得什么。”
陆昱惊愕抬头,对上陆承深双眼,父皇的偏心表现得未免太明显了。
他咬牙道:“就算果真如此,四哥也不宜公然议论。于公,太子是父皇钦定的一国储君,印玺诏书皆由父皇赐予,对太子不敬就是对父皇不敬。于私,大家都是兄弟,四哥不应当挑拨太子和父皇的父子关系。”
陆承深居高临下俯视儿子不服气的面孔,忽然冷笑:“难为你这么维护他。”
“儿臣是为父皇着想。”
“得了,朕又不是傻子。”陆承深用竹杖轻敲掌心,“这朝中人啊,哪个不是满口的替朕着想,其实不过是借着朕的名义便宜行事,背后都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竹杖停住不动了,威严的声音自两兄弟上方传来,“手。”
没有人动。
“手。”陆承深重复一遍。
陆昱眼一闭心一横,慢慢伸出手。陆晟比他果断很多,掌心摊开朝上。
“啪啪”两声,他二人手心各多了一道血痕。
“你二人都是一品封爵,朕不要求你们行为举止成为世人表率,起码也不能太惹人非议。”陆承深怒道,“可你们倒好,当街打架惊扰百姓,白白丢尽了皇族颜面!”
陆晟狠狠瞪了陆昱一眼。
陆承深扫了一眼下座儿子们挂彩的脸,忽然问道,“你们最后谁赢了?”
陆晟陆昱同时呆了一呆,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问这种问题。毕竟打到后来,双方都挂了彩,同伴们也参与进来,使本来就混乱的战局更是搅成一团,实在分不出高下。如果一定要说输赢的话……
陆晟举手:“我。”
“啪”清脆的一声响起,陆承深毫不留情地抽他手心,喝道:“你跟着霍将军在边疆待了大半年,也该有点长进。你长他几岁,你赢了有什么可骄傲的!”
陆承深摸着竹杖,问陆昱:“那你输了?”
陆昱点头。
陆承深转过手腕挥杖抽在他一下,面无表情道:“输了还有脸说,该罚!”
“……”
所以无论如何都是逃不了挨打的命是吗?
兄弟二人敢怒不敢言。
陆承深看进儿子眼睛里:“怎么,不服气?”
陆晟生硬回道:“儿臣不敢。”
“啪”的一杖打了下来。上方陆承深道:“你平常的神气劲儿呢,被打几下就没脾气了?毫无血性!”
陆昱闷闷地说:“儿臣不服。”
又是狠狠一杖挥下来,“朕是天子,岂由你不服?”
但这一次用力过猛,竹杖应声而断。陆昱倒吸一口凉气,“嘶——”。
陆承深将断成两截的竹杖掷在地上,断喝:“跪好!”
兄弟二人连忙端端正正跪好。
“是不是觉得朕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没人吱声。
陆承深冷笑道,“正因为朕是天子,普天之下没有人敢质疑朕的权威。若有朝一日你们谁做了皇帝,也有权利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谁也不能阻拦你们!如果有谁敢挡路,就将他们从你面前踢开!”
“但是,”陆承深吸了口气,“若想有这种自由,也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需知天子一怒,流血千里,百姓承受不起如此代价。”
他将肺中气体慢慢吐出,“你们可知错了?”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喊得无比整齐,“儿臣知错。”
陆承深叫过一旁公公,令他记好,“一则,你们身为皇子,却未以苍生为念,惊扰百姓,毁人店面,每人罚俸一年。”
陆承深继续道:“二来,你们打架全无章法可言,好似幼童街头混战。昱儿倒还罢了,晟儿跟着霍将军去边关半年,却半分长进也无,着实令朕失望。从明日起,你们两个跟着霍将军去演武场,让霍将军好好教教你们,何为兵法操练。”
陆昱讶异抬头:“父皇,这妥当吗?”
“你们不想?”
陆晟忙道:“没有没有,儿臣愿领罚!”
他早就想去演武场了。
陆承深对陆昱道:“霍将军跟我提过你府上那个叫苍澜的孩子,说他于兵道颇有见地,你去演武场的时候顺便带上他。”
陆昱只得应道:“儿臣遵旨。”
陆晟按捺不住内心喜悦:“儿臣多谢父皇。”
陆承深却说:“别高兴太早。常人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而此番事件可以看出,你们两个冲动易怒,半分城府也无。这皆归咎于平时读书太少,阅历浅薄。因此从今日起,除去每日演武场教习,你们需在府内闭门思过。正巧最近太史局在编修前朝史书,亟需人手整理前朝留下来的经史子集。朕会命人将部分文书送往你们府上,务必在规定期限内整理完毕,不可耽误修史进程。”
“啊?”两人傻了眼,“这要整到什么时候?”
陆承深轻描淡写:“那就要看太史局的进度,和你们的配合了。”
大齐虽以武立世,却仍旧保留了前朝崇文的风尚,陆承深带兵出身,年少时多在军营度过,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虽然后来恶补了不少,但仍旧将其视作人生憾事。陆昱等人年幼时,没少被他勒令抄书背书,好不容易年岁稍长,以为摆脱了枯燥的背书命运,谁知却是自己太过天真。
陆承深摆手道:“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宗正处置了。”
待二人离去后,陆承深收敛了怒容,对着空气自顾自冷笑一声,道:“真是笨,打架也不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
“毕竟是年轻人,陛下莫太苛责。”
虚掩着的帘子被人掀起,霍公询恭恭敬敬道。他全程旁听着这场“父慈子孝”的对话,十分尴尬,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朕像昱儿那么大的时候,军营里已经找不到对手了。”陆承深恨铁不成钢。
霍公询很想提醒陆承深他那时候其实输给过自己几次,但没敢开口。
“不过说实话,六殿下平日里不像是容易冲动的人,臣没想到这回居然是他先动的手。”
“哼,他从小锦衣玉食,又有皇后纵容,早就被惯坏了。”但这么说着,陆承深忽然想起陆昱解决过扬州灰坟寨那件案子,“不过,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霍公询颔首:“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倒是晟儿,”陆承深叹了口气,“朕本来以为他资质不错,但今天看来,他还是太浮躁了……”他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
陆承深回过神来,“朕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他缓缓道,“那是还在老家的时候,我家附近有座大宅子。有次过年,他们家的胖少爷得了件狐狸腋毛做的大氅,神气活现地外出显摆。他平时不屑于和我们那一拨人说话,偏偏那天故意来套近乎,还装模作样地问我们买不买得起这样的东西。我们不想理他,但他非赖着不走。后来我们一起玩游戏,我俩滚到刚化雪的泥潭里,他的新衣服立刻就毁了,他哇哇哭了好久。”
“陛下是故意的?”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得意的样子。”陆承深轻哼一声,“而且我知道过两天就是他姑姑回娘家的日子,他娘一定会让小孩穿新衣服给小姑子显摆。这下衣服毁了,他娘显摆不成,心情不好,过年几天怎么看儿子怎么不顺眼。事后他家来我家告状,我被责罚,但那又如何?反正衣服毁了,那小胖子再也没法穿着它在我面前炫耀,我的目的达到了。”
“陛下不愧是陛下,果然老奸……啊不足智多谋!”
“……”
霍公询背上直冒虚汗,庆幸昨日夫人刚耳提面命过这俩成语的用法。
但他同时明白了什么,“陛下怀疑,六殿下也是故意激怒四殿下的?”
故意和陆晟打架,让两个人名声都受损。陆昱或许不在乎,但陆晟在陆承深心中形象大打折扣。支持太子的朝臣必会揪住此事大做文章,谴责陆晟“冲动”、“易怒”、“沉不住气”。
民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陆承深沉默了。
老六平时看着散漫顽劣,他应该……没那份心机吧?
“罢了,也许是我多想了。”陆承深淡淡道。
但不论是不是计,晟儿沉不住气确实是事实。这样看来,易储的事情还为时过早,起码要先磨磨他的性子。
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宠辱不惊。
陆承深忽然对霍公询道:“有人向朕密报,说你和昱儿府上的人来往很近。”
霍公询一愣,马上道:“臣最近只和六殿下府上的苍澜见过几次面,其他人就没见过了。”
“这样啊,”陆承深慢慢点头,“朕知道了。”
霍公询右眼皮一跳,赶紧解释道:“臣只是看那孩子天分不错,才有意栽培。臣已是天命之年,不知何时行将就木。然而西南未复,淮安王蠢蠢欲动,臣恐入土前难以根除祸患,然年轻人们又不足以撑起大梁,因此才……”
“朕没猜忌你,不用解释那么多。”陆承深不耐烦打断他。
霍公询正要长篇大论一番如今的年轻人生活优渥甚少居安思危,从侧面渲染自己的忧虑绝非无中生有,最好再谈谈接下来准备对年轻人开展的谆谆教诲,最后引到自己绝无结党私营的意思……不料开头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不得不将后面的话全生生憋回肚里,为此差点被口水呛到。
陆承深关注的重点与他不同。
“你也不必太忧心,”他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说得对,若真叛乱再起而国无良将……”
他道:“还有朕可以亲征!”
霍公询大惊:“陛下不可!”
“有何不可?不过重拾几十年前的老本行。”
“此一时彼一时!陛下如今是九五之尊,怎可轻易涉险?”霍公询急了。
陆承深立马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停住,忽然改了主意。他拢了拢宽大的袍袖,淡淡道:“行了,朕知道了,你走吧。”
霍公询还想再劝,生怕陆承深哪天一个想不开真自己抄家伙奔向西南边境了。
陆承深瞪他一眼。
霍公询一个激灵回过神,赶紧告退了。
御书房又只剩下了皇帝一人,地上的影子已经从北边转到东边。有风吹入,带进来几片柳叶。
陆承深忽然站起来,从柜子上面取下一个木匣。木匣里躺着一卷画像,布帛已经发黄了。
他没有动手拆卷轴上扎的红线。布帛脆弱,若是反复暴露在空气中,墨迹会变色,直至模糊不清。
但他知道画像里有什么,那是一个姑娘,坐在河边,正在余晖中回头做鬼脸。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他摸着卷轴,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