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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打架就要打群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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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昱对昨夜苏府里发生的月下谈心毫不知情。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袭击自己的黑衣人身上。
袭击之后第二日,他将八色巷的事情告诉了苍澜和长孙遗策。两人听完后神色严肃,但也摸不清黑衣人究竟是什么目的。
苍澜问:“照你所说,昨夜你发现自己不是他对手后……”
“什么叫不是对手?”陆昱脸色一黑,“我没带兵器,才暂时落了下风。要是公平打一场,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少来,真打起来谁管你公平不公平!不过苍澜不和他争口舌之利,“好吧,你刚才说,你注意到那个黑衣人剑柄上有一个黄色穗子?”
陆昱点头。昨夜的交手中,他近距离感受过剑刃从喉间擦过的冷意。当时那个黄色的穗子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如暗夜里的一簇火光。
“昨天在春风楼时,也有一个客人。”苍澜表情严肃起来,“他随身带了柄剑,剑上也有一个黄色穗子。”
陆昱想起来了,昨天快要打烊时,他同柳依依道别,当时楼下确实有个客人,头戴斗笠,推门踏入屋外茫茫暮色中。
他一拍脑门,“走,去春风楼!”
春风楼开张第二天,门口散落的爆竹纸屑已经被打扫干净,看不出昨日鞭炮连响、锣鼓齐天的盛况。唯有红绸还挂在匾额上,映着明晃晃的日光。小二肩上搭着白巾,提着茶壶穿梭在桌椅之间,氤氲的水汽浮起,蒸着桌边人的面孔。行脚夫们坐在离大门最近的地方大声谈天,从深山的隐者谈到皇城里的秘闻,他们衣襟大敞,头上冒着热汗,扁担竖在椅子旁边。
陆昱又和柳依依碰面了。
柳依依还很惊奇,“难道秦王府厨子都有事回家了,需要殿下天天跑春风楼吃饭?”
“不是,我来打听一个人,”陆昱单刀直入,“昨日和浪蕊谈话的那个人。”
“殿下说的是赵英?”柳依依想起浪蕊昨日说过此人,问,“他怎么了?”
陆昱犹豫一下,八色巷发生的事牵扯到韩谷粱,背后则是太子和母后所托……这其中弯弯绕绕,恐怕不适宜向外人明说。
“算了,看来我不该问。”柳依依看出他的不情愿,干脆起身,“我去找浪蕊过来。”
她刚要开门,门却从外面被人撞开了。
陈衡站在门外,双手撑着膝盖,满头大汗,明显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你,你们……说了什么?”他紧盯着柳依依。
柳依依一愣。
“不是什么重要事情。”她扬起眉,笑容无害,“陈先生在担心什么?”
陈衡瞥了眼屋内不明所以的众人,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于是眼珠一转,再次毫无愧疚地将陆昱拖出来做借口,“草民听说殿下不在府中,急着来替殿下分忧解难嘛!”
他绕过桌子,“苍老弟和长孙兄弟太不够意思了,殿下有事,你们也不喊我一声,是不是想自己揽功劳啊?”
苍澜结结巴巴跟陈衡解释什么看他还没起床就没喊他。陆昱没心思和他们开玩笑,径直去找浪蕊了解昨日的对话经过。
浪蕊不敢隐瞒,忙一五一十全说了。
忽然,楼下一声清脆裂响,有位男子碰倒了茶杯,茶水溅到他身上。浪蕊浑身一激灵,急急忙忙招呼伙计取扫帚和簸箕,帮客人打扫。
陆昱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视线顿时停住不动。
男人手边搁着一把剑,剑柄系有黄色穗子,在深色桌面上格外扎眼。
赵英!
这也太巧合了吧?
柳依依也认出那男子,忽然扑哧一笑:“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如此灵验。”
陆昱借走廊隐藏身形,神色复杂地观察楼下的人。
不错,身形相似,那把剑看起来也是昨晚那把,但仅凭这两点,还不能确定他就是昨晚的黑衣人。除非……
陆昱向屋里招呼苍澜,“阿澜,过来。”
“怎么了?”屋内三人一齐凑上来。
“帮我个忙,”陆昱说,“确认一下他身上两处伤口,一处在右手掌心,另一处在左膝上方,粱丘穴附近。”
苍澜领悟了他的意思,如果赵英身上也有这两处伤,基本能确定他就是昨夜的黑衣人。
“我知道了。”苍澜迅速离去。
他大摇大摆来到赵英桌前,一掀衣袍坐下,“这位兄台,”他咧嘴笑道,“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周围明明有很多空桌子吧?”赵英淡淡道。
苍澜抱拳,咧嘴一笑,露出虎牙,“我看兄台面善,有心结交。”
赵英将他全身上下扫视一遍,忽然道:“挺好看的绳子。”
苍澜一愣,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离涯子送的那条红线。
“平安扣啊,”赵英目光停留在红线上,“我曾经也见过。据说在有的地方确有这样的习俗,长辈会为刚出生的小孩系红线,保佑他们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是、是吗?”苍澜结结巴巴问。他一直以为红线祈福的说法是离涯子自己编出来的,没想到还真有。
等等,难道说……
“难道你……”他犹疑地盯着赵英。
“情况似乎不妙啊,”楼上,柳依依悄声道,“阿澜似乎完全被他带偏了。”
为了偷听苍澜和赵英谈话,他们几人特意挪到了两人的正上方。
陆昱也听出不对劲,回头对陈衡和长孙遗策道,“赶紧,你们出一个人下去救场!”
陈衡赶紧说:“那我就不……”
“行,那就你了。”陆昱果断道。
陈衡一愣:“啊,我不……”
“你平时不能说会道吗?现在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啊!”陆昱将他往楼下推。
陈衡死死扒住扶栏,“不不不,这种功劳还是让给殿下好了,小人不敢和殿下抢风头!”
长孙遗策沉默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你们声音小点!”柳依依赶紧竖起手指。
楼下,赵英饮了口茶。他似乎感觉到了楼上有什么动静,眼睛微微抬了抬。
苍澜注意到他手上缠着一块白布,“兄台受伤了?”
“哦,”赵英满不在乎道,“今早从一辆马车下救了位老婆婆,受了点轻伤。”
听起来毫无破绽的回答。
赵英放下茶杯,似乎不打算继续聊下去,“时候不早了,我等的人也该来了,恕不奉陪。”
“慢着……”苍澜试图阻止他走。
赵英微微一笑,扣上了斗笠。
突然,劲风自上方袭来,赵英警觉侧头,一把抄起抄起长剑,拇指发力,宝剑脱鞘一寸,寒光撞上身后物体。
“嚓”的一声,两段物体擦着桌面飞出,滑到桌角才停止。
那是根断成两截的竹筷。
赵英眼中厉色一闪,抬头看向楼上。
“不好意思,手滑了。”陆昱探出头,挑衅似的晃了晃手中另一根竹筷。
赵英沉默一会儿,轻声冷笑:“看起来,小兄弟每天都很清闲啊。”
这句混杂着讽刺和鄙夷的话语与昨晚黑衣人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陆昱还想追问,但赵英已经离开桌子。
“拦住他!”陆昱一声断喝,抓住扶栏跳下二楼。附近桌上响起一阵惊呼。
赵英动作更快。手腕一翻一推,挣脱了苍澜想扣自己脉门的举动,左手横剑撞在苍澜肩骨上,逼得对方倒退几步,差点踩到身后陈衡。一击得手,赵英也不恋战,以剑撑地,一跛一拐往街上跑。
他果然腿上有伤。
陆昱掷出了另一根筷子。
筷子破风而去。赵英到了大门口,急速闪避,躲过攻击。而筷子则被另一只手凌空握住。
“你在干什么?”手的主人厉声问道。
陆昱抬起头,眼中映出来人面孔。
楚王陆晟。
跟着陆晟走进来四五个人,陆昱认出那是朝中几个年轻武官。
“你在干什么?”陆晟重复问道。他逆着光,大踏步走近店内,将撅成两段的筷子扔到陆昱脚下。
“我……”陆昱本能心里一怵,随即快速道,“我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陆晟明显愣了。
“昨天遇到了一个刺客,今天刚好又碰上他,我怕他危害长安治安,想捉他回去审问。”
“人呢?”
陆昱看了看门边,赵英已经没影了。
“已经跑了。”
陆昱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在你进门的时候。”
陆晟抿起嘴,脸上线条绷得紧紧的,“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陆昱面无表情,“信不信由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陆晟眯起眼,轻蔑道,“混迹酒楼,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带着你的狐朋狗友们四处惹是生非。”他扫视一旁站立的苍澜陈衡长孙遗策,“你们就这出息?”
此话一出,旁边站的三个“狐朋狗友”脸色都不太好看。
陈衡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低声道:“长孙兄弟,他骂你。”
长孙遗策敛声屏气,嘴唇微动,“陈兄,我不聋,我听见了。”
陈衡没看到期待的反应,甚是无趣,又扯了扯苍澜,“苍老弟,他骂你。”
“他也骂你了。”苍澜低声道,他脸色不太好看。
那边陆昱也正色道,“他们是我朋友。”
陆晟的一个同伴似乎想劝架,还没张口就被陆晟打断了。
“我以为,你就算再没用,起码也会为太子的事情上心。不过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你还是毫无半点长进,”陆晟轻蔑一笑,加重了语气,“真令人失望。”
陆昱真讨厌陆晟这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他一直知道陆晟肯上进,好胜心强,第一次淋雨患了风寒,被父皇轻飘飘说过一句,之后为了为了证明自己,,大冬天就敢往冰湖里跳。就连太子都承认四弟严于律己,一旦有了目标就毫不松懈。
但他不是陆晟,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在乎的亲人朋友,懂得有些事必须学会取舍。陆晟为什么还要跳到他面前,刻意将双方的差别彰显到最大呢?像是故意来看自己有多么微不足道一样。
明明一开始都是同样的起点,如今一个踌躇满志,得父皇青眼相待,另一个却得过且过,什么都不是。可是既如此,就让那失败者在自己的阴暗角落里待着就行了,为什么要强拖对方到室外,扒开他捂住眼睛的手,大叫“来啊,看看太阳的光辉”。
“我的事情用不着别人管!”陆昱警告道,“四哥,别太过分。”
陆晟勃然变色,似乎马上要发作。旁边的年轻武官低声道:“殿下不可,这里是酒楼。”他眼神瞄向后方,提醒陆晟周围还有人在,不要起冲突。
但陆晟听不进劝,“用不着别人管?太子要是知道这话,怕会很伤心吧?连你都不服他,其他人就更不服了,也难怪出了韩谷粱的事,朝中人都袖手旁观……”
“啪!”响亮的脆裂声,茶盏摔在陆晟脚边,碎片蹦得到处都是。霎时整个酒楼的人都转过头来。
“闭嘴。”陆昱冷冷道。
“你还不配命令我。”陆晟看看一地的碎片,挽起袖子,“想打架的话就来!我还真想看看,你究竟几斤几两。”
陆昱挥拳揍了上去。
二人扭打在一起。
所有人惊了。
店内客人们对视一眼,拔腿就跑。
“别跑啊,还没结账呢!”账房先生终于反应过来。
“现在是结账的问题吗?”柳依依气得揪他耳朵,“店都要被砸了!”
四周一片混乱,普通客人们抱头鼠窜,店内一片狼藉。而罪魁祸首的两人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凡是两人波及之处,杯盘碎裂,桌椅歪倒,其中一张椅子滑出几尺,“咚”撞在门槛上。
陆晟在军中半年,功夫都是真刀真枪下磨出来的,没一会儿占了上风。他将弟弟掀翻在桌上,毫不留情冲他腹部挥拳。陆昱硬生生挨了几下,然后趁着陆晟喘气的间隙,鲤鱼打挺跳起,抓着陆晟一同摔倒在地。
“我要去帮忙!”苍澜挽起袖子。
“你别火上浇油。”长孙遗策忙道。
“长孙兄弟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陈衡说,因四周嘈杂,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家都是热血男儿,怎能看着殿下有难而无动于衷?”他为苍澜打气,“苍老弟我支持你,你上,我在后面为你助威!”
“……”
这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而那边,陆晟的几个同伴其实也纠结于同样的问题。
大家都年轻气盛,头脑一热容易失去理智。终于,也不知道是谁挑头先加入的战局,但等反应过来时,双方人马已经交上手了。
苍澜干翻了一个人,接着又扑上来一个。他以一敌四,到底有些吃力。
但先前倒地的人挣扎着爬起来,去抓另一边的瓷碗碎片。突然眼前一片黑影,那人抬起头,一张板凳迎头落下。那人受到重击,晕了过去。
“苍老弟你走什么神?补刀要紧啊!”陈衡手里还抄着板凳,怒吼道。他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趁对手倒地后扑上去再砸几下,防止他们爬起来放暗箭。
长孙遗策不忍直视。突然一个东西从身侧飞过去,他回过头,看见柳依依刚砸出去一个算盘,正在拍手上的灰。
“其实……打群架也挺有意思的。”柳依依道,脸上分明写着“反正事已至此不如破罐破摔吧”,趁着砸店的罪魁祸首们还在,赶紧报复回来。
“要不一起来试试?”
“长孙别傻站着来帮忙啊!”
“快快快我要顶不住了!”远处传来苍澜陈衡的叫声。
“……”
长孙遗策沉默一会儿,抄起了脚边的筷子筒。
开业第二天,春风楼被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