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少年游》云山鹿

42、脱险

　　“正有此意！”陆昱回敬道。

　　他猛地抬腿，揣向对方面门，黑衣人从容后躲，但就在他动作的一刹那，陆昱甩出方才从门框上拔下的飞刀！

　　黑衣人抬起手臂，将利剑竖在胸前。剑身三震，只听“铛铛铛”的连续三声清响，与兵器自身的嗡鸣相应。

　　男人看上去没有刻意用力，仿佛只是漫不经心挥了一下，但飞刀却一齐偏离了原来轨迹，一柄跌入泥地，一柄撞到墙上，刃尖擦着墙壁滑落，那尖锐的声音令人牙酸。

　　而最后一柄则掉头飞回屋中。陆昱往旁边一闪，滚倒在炕上。那炳刀贴着炕桌飞过，刺中囡奴儿的饭碗。裂缝从碗壁一线向四周蔓延，粗陶碗登时四分五裂，碎片飞溅，连同其上粘附的米粒一起，迸得炕上炕下到处都是。

　　苏重羽揽过囡奴儿肩头，避免她受到波及。

　　“救命！”囡奴儿吓得花容失色，“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看上去害怕极了，拼命想挣脱苏重羽，往炕角爬去，细碎的陶片嵌入她的手掌和膝盖，鲜血流得满手都是。她挣扎得越厉害，陶片就往肌肤里嵌得越深。疼痛刺激着囡奴儿的神志，她踢打着苏重羽，连抓带掐在他颈侧留下数道血痕。

　　“你疯了？放手！”苏重羽捂着脖子狼狈退开，指缝中已有血迹渗出。

　　陆昱向窗外望去，黑衣人已经翻回了屋顶，夜行衣一角在窗棂上一闪，头顶上方隐约传来冷笑。

　　他毫不犹豫地跃出窗户，左脚在墙壁突出的砖块上一点，借力跳上了屋顶。

　　夏日的炎热在夜晚消去一点，但蝉声还是一浪接着一浪，好似将所有生命的热情化作鸣叫。屋顶灰尘扬起，本来盘在角落的壁虎被惊动，顺着墙壁一溜烟爬了下去，尾巴在月光中一甩，很快隐入黑暗。

　　黑衣人站在屋顶边缘，仍旧抱着他那柄剑。借着月光，陆昱看清了剑柄上系着黄色的穗子。

　　“秦王殿下，久仰。”黑衣人颔首。

　　他知道陆昱的身份。

　　陆昱心头炸起无数种猜测，“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名小卒。”黑衣人轻描淡写。

　　陆昱冷冷一笑，“我虽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金贵，可也不认为，随便哪个无名小卒就敢对我下手。”

　　“殿下执意不信，我也没有办法。”黑衣人面罩底下似乎也在笑。

　　蚊子嗡嗡地凑了上来，围着两人飞舞，准备饱餐一顿。

　　刚才的打斗没有惊动八色巷的其他住户，街道那侧仍然有脚蹬门槛子说笑的年轻姑娘，从陆昱这个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巷口红灯笼的微光。

　　“你既然出现的这么巧，该不会一直在跟踪本王吧？”

　　黑衣人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陆昱摇摇头：“看来你什么都不肯说。”

　　“那就不必再说了。”黑衣人表示赞同，他终于换了姿势，那柄剑从他怀里往下滑，剑柄落入右手，“我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毕竟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没必要解释什么。”

　　陆昱在他手指握住剑柄的刹那感到了危险。

　　黑衣人持刀跃起，弧光挥过，斩碎月夜冷冷清辉！

　　陆昱不敢硬碰，对方显然有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而他和苏重羽来八色巷前却什么也没带……毕竟没有人逛秦楼楚馆还在身后绑两把大刀，看起来像是对方招待不周就要端了人家店一样。

　　“小王爷躲闪的功夫不错，比我想象的好点。”黑衣人挥劈砍刺，他的剑速极快，而他控剑的能力更是一流，甚至能在高速中改变剑的走势。

　　“用不着假惺惺！”陆昱骂道。

　　他敢不带护卫亲自来八色巷，一是顾虑此事不宜大张旗鼓，二是对自己的武艺还有那么几分自信，遇到突发情况也能自保。

　　可是，他或许不是眼前人的对手。

　　屋顶空间不大，他腾挪闪避，喉间全是吸入的尘沙。一片片剑影掠过他眼前，几乎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抬起头，黑衣人逼近，双手提剑，凌空横劈！

　　出人意料的，陆昱主动迎了上去，指间寒光一闪，锁定黑衣人的咽喉！

　　那是最后一柄飞刀，他从门框上拔下四柄飞刀，丢出了前三柄，却把最后一柄藏在了袖中！

　　“在下送小王爷的礼物，小王爷这么急着还啊。”黑衣人凌空一抓，飞刀被他握在手中，刀柄还在发颤，但就如脱水的鱼一样掀不起任何浪花。锋利刀刃刺破他的手掌，浓稠的液体顺着虎口和刀柄流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

　　陆昱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他手推在黑衣人肩上，直接空翻到对方身后。

　　黑衣人半转身体，提剑向后挥，薄刃破空声由远及进。但在呼啸的风声之间，却有另一个微弱的声音提前响起“噗——”

　　剑势停住了，黑衣人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腿，那里正插着一把飞刀。

　　“快走 ！”苏重羽收回手，大吼。

　　飞刀被从血肉中拔出，狠狠掷在地上，汩汩血迹中，隐约可见几粒软白饭粒。

　　正是刚才刺中瓷碗的那把。

　　“你们——”黑衣人咬牙切齿。

　　陆苏二人从屋顶边缘跳了下去，站起来继续飞奔。院中杜二娘看到两个黑影从天而降，直冲自己而来，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陆苏二人踹开院子大门，他俩横冲直撞的势头惊到，纷纷避让。

　　“你怎么不早出手……见鬼，你怎么了？”从巷口的红灯笼底下跑过时，陆昱看到苏重羽腕上和颈侧的青紫抓痕。

　　“还不是那疯女人干得！真是倒霉！”想起这个苏重羽就来气，他没被黑衣人伤到，倒先在被吓疯了的囡奴儿那里挂了彩。

　　“怎么，苏大少爷的人格魅力不管用了？！”

　　“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丢给后头那家伙！” 苏重羽额头青筋直跳。

　　二人狼狈跑出八色巷，回头看看，黑衣人似乎没有追上来的迹象。但他俩不敢停，又继续跑出一段路，直到上了河桥。路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临近七夕，有人在河边卖起了花灯。桨声灯影中，粼粼波光流进长安城千家万户。

　　“看来是……脱离危险了。”陆昱喘着粗气。

　　他没力气了，靠着桥墩滑坐下去。

　　苏重羽坐到他身边：“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说。”

　　苏重羽不放心地叮嘱，“最近还是不要单独外出了，让春喜增派人手，加强王府护卫。”

　　“其实……我觉得，”陆昱抿了抿唇，严肃地说，“那家伙似乎没有下杀手。”

　　危急时刻容易忽略细节，但陆昱此刻回想起来，黑衣人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击中他的要害，但每次都在剑锋挥近时堪堪擦过。

　　黑衣人是在他逼问韩谷粱时发动了攻击，难道黑衣人与韩谷粱之死有关？可是这样做未免太欲盖弥彰。而且，调查韩谷粱之死是大哥和母后提议的，除了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黑衣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昱预感自己似乎又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却不知道破解谜面的关键在哪里。

　　“果然，每次碰上你准没好事。”之前的紧张褪去，苏重羽忽然一笑：

　　陆昱回敬：“说不定是你的霉运传给了我。”

　　“少来，那刺客攻击的可不是我。”苏重羽翻白眼，他们两个一贯喜欢互相贬损。

　　“说不定你不在，他就不攻击我了呢？”陆昱反手锤他。

　　桥上走过祖孙俩，老婆婆拄着拐，一步步走得非常缓慢，小孙儿穿着大红袄，头扎两个羊角辫，手里捏着刚买的糖画，那是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小男孩一口咬掉鸡冠，歪着头打量桥边这两个斗嘴的哥哥。

　　“瞧瞧，连小孩子都笑话你。”陆昱指着孩子说。

　　桥头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原来是不知是哪个王公贵族坐轿出行，弄得声势浩大，前头家丁开道，喝令过往行人赶紧避退。

　　“走，避让了。”苏重羽挥袖子赶陆昱。

　　“避什么避，谁敢让本王避？本王偏要歇着，看谁敢阻止我。”陆小王爷的脾气上来了，他刚歇息没一会儿，气还没喘匀呢。哪个大臣没眼色敢让他避让，信不信他明天就带着长安纨绔子弟团登门闹事。

　　苏重羽只能也坐着不动。

　　“世、世子？”突然有仆役惊疑呼唤。

　　陆昱和苏重羽几乎同时抬头，只看到轿子在停了下来，帘子被掀开，后面露出一张明显被岁月摧残了的脸。

　　陆昱感到好友的身体一下绷紧了。

　　那是现今定国公的脸。

　　现定国公，苏重羽他老爹。

　　“你、你们……”苏老爷子张口结舌看着面前两个满身狼狈的少年。

　　陆昱看了看自己和苏重羽，他俩此时皆歪歪扭扭倚着石墩，坐没坐相，活像夜不归宿的街头混混。

　　“逆子！”苏老爷子眼前一阵眩晕，又惊又怒地呵斥苏重羽，“我让你在家禁足，你居然跑出来了？”

　　陆昱预感不妙，站起身，上前一步道：“等等，苏国公误会了。”

　　他想解释今天这些事情都是自己的主意，和苏重羽无关。

　　但苏重羽坐在后面没有动作。

　　“不用解释。”苏重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反正他看我不顺眼，你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