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少年游》云山鹿

40、春风楼开张

　　“开业大吉，恭喜恭喜！”

　　地上散落着刚放完地爆竹纸屑，像是落花一般铺了一层又一层。春风楼牌匾高挂，依然修葺一新。

　　“哟呵，这就是那个春风楼？”

　　“不就是个新开张的酒楼吗？长安城里这样的酒楼多了去了，说不定过几天就开不下去了呢。”

　　“这个酒楼可不一般，我听说这楼的匾额可是林老先生题的呢。”

　　“就是那个脾气古怪的林怀儒，那可真是稀奇！”

　　“匾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为春风楼求匾的人可是秦王殿下呢！”忽有第三个声音插入谈话，先前对话的两位路人回头，见一青衣少年站在身后，年轻人眉目狭长，笑起来带了分狐狸似的狡黠。

　　“秦王殿下？”其中一位书生大吃一惊，“这楼主人来头可不小！”

　　陈衡满意地看到他俩胃口被吊起来，故作神秘道：“这里面内情可复杂。两位若想知道，不如亲自进去体会一番？”

　　先前不屑一顾的路人听闻此言，顿时又好好打量了一番春风楼：“看不出来啊，这酒楼有那么特别？”

　　陈衡笑起来：“好不好咱们可说了不算，咱们能见过多少稀罕东西，指不定拿个萝卜当人参呢。但秦王殿下是什么人，那可是天生富贵，锦衣玉食惯了的，他都肯赏脸，两位难道不好奇吗？”

　　“有理。”路人之一拊掌喝道，“那咱们今日倒要看看，王爷们喜欢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好嘞，客官您里面请——”陈衡立马侧过身，请二位路人进屋，并故意提高音量，使来往路人都能听到，“本店今日开业，菜肴酒水价钱一律减半！待会还有先生说书，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周围人一听这话，本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行事准则，立刻一窝蜂地往店里面涌。

　　苍澜和长孙遗策到时，就看到陈衡不住对路人拱手，身边人潮汹涌。他俩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到陈衡身边。

　　“真是受欢迎啊！”苍澜看着周围拥挤人群咋舌。

　　陈衡假笑：“都是托了咱们殿下的福气。”

　　长孙遗策兴许是被热烈情绪传染，半玩笑道：“果然陈兄舌灿莲花，最适合坑蒙拐骗之活。”

　　陈衡嬉笑：“我就当是长孙兄弟夸奖我了。”

　　他看见苍澜手中抱了一个坛子，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苍澜拍拍密封的坛口，笑道，“这个可是春喜公公藏的佳酿，酒名叫做‘少年游’！”

　　春喜公公善酿酒，犹善以花叶下酒，所制菊花酒桂花酒竹叶青等皆是一绝，既有江米的醇厚和余韵，又保留花草的清冽甘甜。闻起来酒香四溢，真正喝起来却不会喉头一呛。

　　陈衡咋舌：“公公向来将酒藏得隐秘，你居然能找出来？”

　　“这岂能难得到我？”苍澜挺起胸膛，得意洋洋，“我跟你讲，公公这次可是肉疼的紧，我拿铲子挖下去的时候，他脸都青了。”

　　其实春喜藏酒不是因为吝啬，而是担心自家小祖宗喝起来没节制，伤了身体。

　　“不管他，今日柳姐姐店铺开张，没有酒可不尽兴！”苍澜道。

　　长孙遗策已经站在了春风楼大门口，回首对陈衡微笑道：“陈兄待会儿可要快点上来，晚了酒就全被阿澜一人喝掉了。”

　　“才没有！长孙你别乱说！”苍澜跳起来，追着长孙遗策进了春风楼。

　　大堂里挤满客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戏台子上，浪蕊打扮成说书女先儿的模样，灰布长衫，头戴儒巾，坐在小桌后面，左手一柄扇，右手惊堂木。身后拉胡琴和弹琵琶的伶人分两列排开，正在转轴调试音。座位早已坐满，但有人自己搬来了胡床（即马扎），有人倚着柱子。苍澜和长孙遗策好不容易才挤上二楼。

　　“柳姐姐，我们来了！”苍澜还未到门前就挥手叫道。

　　“来的正好，人手不够用了，快去给客人添水！”柳依依从雅间走出来，很不见外地将茶壶塞进苍澜手里，并顺势抢过苍澜怀中酒坛。

　　就在苍澜真要拎着茶壶下楼时，柳依依急忙将两人拉回来，扑哧一笑：“好啦，逗你们玩的！你们今天是客人，哪能使唤你们。”

　　她进屋放下酒坛，等出来的时候，对苍澜和长孙遗策笑道：“都是熟人，快来打个招呼！”

　　柳依依拉着另一个人的手，将对方从屋里拽出来。那是个年轻的女孩，身材高挑，气质清冷，对着屋外的男孩子们淡淡点头：“又见面了。”

　　“方、方姑娘？”苍澜瞪圆眼，随即惊喜上前，“你怎么来了”

　　方暮尘下意识退开一步：“柳姑娘说春风楼开业，请我过来。”

　　柳依依忍不住一指头戳在苍澜的额头上：“不知道是谁，当初说得好好的请人家来长安玩，结果一转眼就忘了。要不是我，你也想不起人家。”

　　苍澜尴尬地挠挠头，小声对方暮尘道：“对……对不起啊。”

　　他这半月在霍将军府和春风楼两头忙活，将其余事情尽抛脑后。幸好方暮尘也是个心大的人，寒暄过后，就不再提起此事。

　　一道清亮的的拨弦声凌空而起，在人来人往的大堂中回响穿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戏台吸引。本来就嘈杂的大堂内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有人将手指扣在双唇前，发出一声长啸。

　　戏台上，琵琶女扫完弦后，左手按在音柱上，右手在一弦上做了几个弹挑，音色清脆，好似儿童戏语。

　　表演开始了。

　　陆昱这个时候也赶到了，一眼看见了二楼走廊上那几个熟悉的身影，笑着走上来：“看来我来的很是时候。”他看到方暮尘，微微一愣，但很快便点头问好。

　　“来的够晚啊。”众人七手八脚给他腾开地方。

　　“去办了点事，耽搁了一会儿。”陆昱道。

　　此时萧声幽咽渐响，如蜿蜒藤蔓攀附琴声逐渐高亢，一时筝萧合鸣。突然有人拿起醒木狠劲一拍，恍若惊雷炸裂在众人心头，霎时万籁俱寂，整个春风楼都变得静悄悄的。唯有外面的长安街道永远嘈杂。

　　忽然有伶人婉转清歌，歌声袅袅，如怨如慕，幽缕不绝。

　　“这是什么曲子？”

　　“无非市井闲谈，野史八卦，难登大雅之堂。殿下不知反倒更好，免得荼毒了您的耳朵。”

　　此时浪蕊整整衣冠，将一段英雄美人王侯公卿佳话娓娓道来：

　　“话说宏正十三年……”

　　宏正十三年，就是二十五年前，睿国最后一任皇帝在位时。当然，前提是不算现在西南那个苟延残喘的小朝廷，以及那个被一帮整天想着复辟的老臣推上皇位的小孩子，孟穹川。

　　陆昱侧耳听了一会儿，挑起唇角：“你不说我也能猜，是《战樊城》那一出。”

　　”柳依依笑吟吟道：“看不出来殿下还看过市井传奇。”

　　“我看过不稀奇，稀奇的是你居然也看过。”陆昱说，“寻常酒家请戏班子都是搭清棚，你这里却搭雷棚，当心吓跑客人。”

　　市井评书，分两种形式，清棚里的说书先生讲的一般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而雷棚里讲的则是金戈铁马沙场征伐。陆昱腹诽柳依依和手下浮花浪蕊明明都是姑娘家，一个比一个能喊打喊杀，招惹不起，招惹不起。

　　柳依依倚着围栏，闲闲地说：“放心，只要殿下不被吓跑，其他人肯定也不会跑。”

　　这时浮花扮上妆容，走上戏台，跪坐在地哀哀痛哭：“……恨那白巾荒无道，害俺樊城孤老尽亡丧。幸得天家来，贼寇闻讯逃。可怜满城皆尸骨，辨不出哪个是爹娘，哪个是儿郎……”

　　战樊城，说的是二十五年陆承深于樊城大破白巾军的往事。唱词中的“白巾”指的是白巾军，而“天家”就是陆承深带领的玄武军。

　　一阙词完，浮花徐徐退场，不知谁先叫了一声“好”，带头噼里啪啦鼓起掌来，众人才如梦初醒，跟着鼓掌欢呼。苍澜等人在楼上也跟着叫好。浪蕊起身作揖。

　　这个时候，陈衡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楼梯，看见众人，急切兴奋地伸出手，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水……我需要水……”

　　长孙遗策手里还拎着茶壶，好心地想进雅间帮他寻个杯子。结果陈衡不由分说扑上来，夺过壶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才掐着脖子道：“我觉得我这辈子都说不了话了。”

　　“这就觉得辛苦了？”陆昱背手走进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情，“本王是看你之前一直舌灿莲花，所以才给你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可要好好珍惜。”

　　陈衡顺着杆子向上爬：“多谢殿下抬爱，那草民辛苦一上午，殿下打算怎么犒劳小人？”

　　陆昱假惺惺地笑：“你不是一直说愿为本王肝脑涂地吗，都肝脑涂地了，还要什么回报？！”

　　他心里得意，觉得终于在言语上胜了陈衡一回。

　　陈衡却目瞪口呆，没想到陆昱如今也变得不要脸起来。

　　长孙遗策还在旁边说风凉话：“殿下没让陈兄赴汤蹈火，已经很厚待陈兄了。”

　　陈衡道：“长孙兄弟不一向是正人君子吗？怎么也开始附和别人了？”

　　长孙遗策温和一笑，使人如沐春风：“难得看陈兄哑口无言，觉得甚是有趣。”

　　“你学坏了！”陈衡猛拍大腿，痛心疾首，“我真是看错你了！”

　　哄堂大笑，大家显然乐于看到陈衡吃瘪。

　　说话间，饭菜已经上桌，刚出锅的菜还冒着热气。乌鸡汤旁边搁着一锅荷叶粥，烤羊腿旁摆着装葡萄的筐。“少年游”的酒盖已经掀开了，六个白瓷杯子一字儿码开

　　“来喝一杯如何？”柳依依兴高采烈地提议，“有不能喝酒的吗？”

　　没有人出声，就连长孙遗策也没有反应。

　　“满上满上！”苍澜迫不及待道，扑到桌前帮忙倒酒。其余人也凑上去帮忙，分筷子的分筷子，分粥的分粥，七手八脚，鸡飞狗跳。一会儿差点儿打了碟子，一会儿又嫌粥盛的不够。

　　待终于所有人屁股都坐到凳子上后，柳依依笑意盈盈站起来，率先举杯：“我敬大家一杯，庆祝春风楼开业！”

　　大家纷纷碰杯：“庆贺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