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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平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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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 104 平反
什……什么?
群臣已经震惊到麻木,他们今日见识了太多反转,大概把整年的震惊都用光了。
淮安王也木呆呆地抬起头。
陆昱平静道:“晋南王叔很早就在秘密拉拢朝中大臣,为了不让人察觉,他还选了麾下一名退伍火头兵,让他在长安开了栋酒楼,专为王叔私会大臣用。那间酒楼叫做醉生楼,十多年前,孙大人是那里的常客。”
只是他们不知,当时那个醉生楼老板,其实是名钦原卫。他第一次在醉生楼见到孙百礼后,就用钦原卫暗语传递消息,提醒孙府的钦原卫留心孙百礼举动。
而孙府潜伏的钦原卫,就是陆昱等人在芥子须弥阁见到的周不疑。
周不疑说,孙百礼骗了所有人,这人表面上好似呆头呆脑傻傻愣愣,其实他才是真正三方下注的人。他最看好晋南王,但又不得罪淮安王和陆承深,以至于谁都能把他看作自己人。
晋南王一直想取代陆承深这个皇位继承人,却始终未能如愿。于是他在那几年拼命积累战功,想攫取兵权,再让孙百礼拉拢文官,原本计划等陆承乾殡天,就封锁消息,兵马围城,以武力强行登基。
但千算万算,没有料到陆承乾心疾突发,提前暴毙。
陆承乾突然死亡打乱全盘计划,此时晋南王还在百里之外,人都不在,怎么搞事?孙百礼等人不得不改变主意,先由着陆承深即位,又鼓动淮安王搞破坏,令这两人先斗得两败俱伤,好给晋南王争取时间。
他想让陈中行逼宫,破坏登基大典,谁知对方却在此时跳反,正式倒向陆承深一边。
虽然孙百礼从没真正信任过陈中行,甚至打算过等利用完对方后,将其当乱党一并除掉。但他万万没料到陈中行用了同样手段,自己才是被耍的那个。
他又慌又怒,你他娘的先前和我们同流合污,靠着我们帮扶才上去,现在看自己成了新皇眼前红人,就想倒打一耙翻脸不认人了?没门!
孙百礼同时密信晋南王和淮安王,告知陈中行的背叛,两位王爷惶恐之下,竟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杀人灭口的想法。于是晋南王停军渭水边,指控陈中行谋害先帝。孙百礼找人鼓动想争首席医师的龚太医,将银针验过的牛乳定为了有毒。而淮安王也几乎同时拿出了陈中行曾暗中联络自己的信。
于是一夜之间,陈中行为千夫所指。
他本来因性情狡诈诡谲,不怎么招待见,这下更是人人避之不及,从前巴结的谄媚的都赶紧掐断了关系,只有霍公询这个老好人肯帮他说几句话,可惜没什么作用。
陆昱质问孙百礼,“十一二年前,现兴梁都督尹天水为长安城外驻军首领,巡查渭水时曾发觉有人在渡口搜罗船只。他秘密追踪租船银两,发现租船人是当时为户部侍郎的刘硕。那么问题来了,孙大人,这件事你知不知情?”
他脸部线条绷紧,语气越发咄咄逼人,“如果不知,为何尹都督上书之后不断受到阻挠,没多久就调离了长安,而刘硕却被你举荐为扬州知府?而如果知情,孙大人,你要这么多船做什么?难道你未卜先知,早就知道晋南王会带兵马来长安,所以提早做准备?若不是审刘硕时户部查了从前账目,我们只怕会永远蒙在鼓里吧。“
孙百礼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他用余光看去,殿上所有人都转向这边,无数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施加无形压力。特别是人群近头的陆承深,居高临下,仿佛阎罗降临。
他恐惧到极点,突然一声大吼,推开陆昱逃出殿外。
身后仿佛有侍卫追随,他管不了那么多,只能闷头前冲。
殿外是暗的,所有蜡烛全部熄灭了,只有惨白的月光透过大开的宫门映进来,地上投下柱子嶙峋的影子。
有东西贴着头顶呼啦飞过去,夜空传来乌鸦不详叫声。白色的带子从屋檐上垂落,在他眼前胡乱荡来荡去。
白绫?
孙百礼打了个哆嗦,向石阶下望去,殿外空旷场地上,立着一个颀长身影,但赤甲红袍分外眼熟。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战战兢兢,“陈……陈……”
“孙百礼……”男人嘶声道。不知何处响起凄清笛音,尖锐得像是要在脏腑上抓出血痕。
“别杀我!”孙百礼反应过来,左右挥舞着缺了指头的手,大叫道,“你我各为其主,杀你是晋南王的主意,怪不得我!要怪去怪他们姓陆的一家,谁叫他们盯着皇位不放,像疯子一样!你卷进去,死了是自己命不好,跟我没关系!”
他恐惧到极点,双目赤红,几乎发疯。
“这么说,你承认勾结晋南王了?“
诡异笛声突然消失了,有人从柱后转出来,一手抱着涂得黑不拉几打扮成乌鸦的鸽子,一手抓着笛子,身上还挂满白色缎带。
孙百礼呆呆转向刚才男人方向,看到了走近的尹天水。
“你、你们……”
苍澜耸肩,“不装神弄鬼,怎么能逼出你心里话?”
随着尹天水一个利落的肘击,孙百礼失去了意识。
一会儿工夫,陆承深已经出来了,身后跟着殿内群臣。在后面的人踮脚探颈想看清殿外情况,在前面的人却八风不动,在皇帝面前假装自己老成稳重见怪不惊。
尹天水上前,对陆承深抱拳道:“臣已将孙百礼拿下,听从陛下发落。”
人群中,霍公询忽然出列,单膝跪地,“嫌犯既已伏法,臣请陛下,为已故陈将军平反。”
他神色虽平静,态度却很坚决。
陆承深猛地看向他,又瞥了眼一旁的苍澜尹天水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今夜平反陈中行案,参与的人可真不少啊。
陆昱很快站出来附议霍公询,随后是陈衡、长孙遗策等人。其他不明所以的人也参与进来,附议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群臣言辞真挚态度恳切,请求圣上平反冤案,告慰亡魂,莫让无辜之人九泉寒心。
陆承深看着周围人,忽然觉得可笑,十几年前群臣要求处死陈中行时,也是这样呼啦啦跪了一片。结果风水轮流转,如今又是同样情形。人们既乐于将英雄拉下云端再踩一脚,也不吝把已经化作灰的罪人从地里刨出来,为其竖个牌坊。
但有多少人真正在乎真相?恐怕大多只是顺势而为。反正他们只是在一旁扇风,那火焰势头再旺再壮丽,也烧不到自己身上。
陆承深沉默良久,竟有如释重负之感,“既然爱卿都如此要求,那就平反吧。”
审案结束,群臣散去,唯有陆承深一个人在殿内待了许久。
屋外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他出来时,看到陆昱还在阶下,没有离开。
两个人静静对视一会儿,陆承深先开口了。
“长本事了,敢算计朕。”他冷冷道。
“不敢。”陆昱面无表情顶回来,“儿臣所作所为,不都在父皇意料之中吗?”
气氛安静了一瞬,陆承深问:“何出此言?”
“陈衡最初决定来长安,是得了秦王府的求贤令。”陆昱道,“儿臣虽没参与选贤之事,但也知道皇子立府招贤,名额实际多发给了世家或富绅子弟。以陈衡当时身份,连初选都通不过,根本不可能有来长安的机会。”
但他还是拿到了了秦王府的求贤文书,说明其中有猫腻。这猫腻,恐怕不是靠陈衡贿赂选官就能做到的。
陈中行十一年前曾有意识遣散府人,因此陈衡和他娘才能在出事前离开长安。陆承深登基之后大赦天下,所以柳依依才能以新身份户籍落脚扬州。而十一年后,陆承深恰好选了陆昱去扬州查案。
如果这一切不只是巧合,而是人故意为之呢?
如果陆承深早就有心平反陈中行案,又不想自己出面,所以暗中操盘,利用其他人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儿臣只想问一句,”陆昱艰难开口,“晋南王孙百礼身边都有钦原卫,他们当年的密谋陷害,父皇和老师难道真毫无察觉?”
如果察觉,为何一切还会发生?
于是十一年后,一场平反案,淮安王认罪,孙百礼伏法,晋南王暴露。曾经企图争皇位的人,都参与过谋害陈中行之事,并在今夜暴露出来。
淮安王军功在身,孙百礼身世显赫,平常小错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但惟有谋反大罪,能让他们必死无疑。
沉默像堵屏障横在两人中间。
陆昱安静等待,脸上的失望越来越深。
“父皇运筹帷幄,将所有人都算计于股掌之中,儿臣自认永远及不上父皇城府手段。”他抿着唇思考一会儿,深深拜了下去,“儿臣祈愿父皇帝位永固,大齐江山繁盛昌隆。”
陆承深忽然一怔,猛地想起十多年前,有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夜,陈中行夜至王府,还是晋王的自己曾问他:“非要走到如此地步吗?”
“以杀止杀,不破不立。以我一人堵悠悠众口,这买卖倒也不亏。”
那人狐狸似的眼睛弯起来,如两轮新月闪闪发亮,仿佛又计划着要算计那位可怜仁兄。
然而这次的主角,是他自己。
此计若成,今夜过后,再也无人能对皇位产生威胁。
陆承深犹豫一会儿,“若只是想让他们送上把柄,并不需要你搭上性命。”
陈中行却反问:“一个连皇位都能算计的人,殿下您即位后,还能容得下他吗?”
没有应答。
陈中行笑了笑,明了对方的答案。与其将来走到不可收场,不如断在此处。
“希望那些孩子们,将来能安享盛世太平吧。”他收了吊儿郎当的笑,敛神正色,行了军礼。
“臣预祝陛下福寿安康,国祚绵长。”
陆承深感受到大殿四周的飒飒秋意,他叫住要离开的陆昱,问:“那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陆昱知道过来他问的是柳依依,顿了顿,冷淡道:“她很好,不劳父皇挂心,也请父皇莫要打扰她。”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影子在如水月光中摇曳。
陆承深望他远去,在大殿之前孤立半晌,终于摇了摇头。
“脑子虽有了,但还是太天真。”
陆昱从没像现在这样期待见到柳依依。
他出了宫,立马奔春风楼而去,他在破晓之前到达目的地,将大殿上群臣对峙的经过告诉了柳依依。
“我答应给你一个答案,没有食言。今夜父皇下诏,为老师平反。”
他想起和父皇的那场对话,心里揪紧,不知如何开口。
但他不能瞒着柳依依,事关人父,无论如何柳依依都有知情权。
”……我不清楚当年父皇与老师具体如何约定,却总归是为皇位而起,最终害你家破人亡。上位者筹谋,代价不该由你承担,你有恨意合情合理。但身为人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陷入危险。所以……若你想要为老师报仇,可以找我。父债子偿,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一口气讲完,不安地抿紧唇角,仿佛在等待审判。
柳依依停在楼梯上,持灯的手悬在空中,沉默好一会儿,就在陆昱以为时间停滞时,她才慢慢开口。
“其实我一开始,甚至不想为他平反。”
什么?陆昱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依依盯着楼梯下阴影,明艳的脸上面无表情“……小时候,我一直对我爹不满。他似乎永远都有事情在忙,永远在关心那些我不懂的事情。我以为自己足够优秀,就可以换他的注意力,可是没有,朝政、时局、边疆无论哪个都比我重要。即使他有了空闲,却还是跑去教你武功。”
“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他压根不在乎我,甚至不在乎他自己,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宏图伟业。直到最后,他都愿意为之去死。所以我讨厌他,也讨厌你们,为什么在他心里,永远更看重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柳依依语调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那几年里,她不愿听和爹有关的任何事情,甚至赌气地认为他咎由自取。
让你对陆家上心,这下栽了吧,自己把命搭进去。平时没见多么正义凛然,这时候玩什么舍小为大我?你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就别指望我替你平反了。你闺女我在扬州游山玩水逍遥自在,才不想费心巴力地再忙活你的事情,你干脆一直背着罪名得了,反正你也不在乎!
柳依依抿紧嘴,倔强地将涌上眼睛的酸涩憋回去。
你总说等天下太平,所有人就能安居乐业,过上稳定安宁的日子。可你算到了所有事情,为什么偏偏不顾及我?
“对不起。”陆昱轻声道。
“你没什么可道歉的,”柳依依甩了甩头,语速飞快,压根不给陆昱插嘴的机会,“他要教你不是你的错,他的死也跟你无关。路是他自己选的,我能怨你什么呢?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天下在他心中占得分量更大罢了。”
“但道理易通,不代表我就那么深明大义,”柳依依说完,忽然直勾勾望过来, “一切终归是由你们陆家人而起,你欠我的那部分,就用自己赔给我吧。”
陆昱震惊抬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你是说……”他不太敢确定柳依依的意思。心里扑通扑通打鼓,喜悦像个气泡一样膨胀起来,却脆弱得一戳即破。
柳依依扬起下巴,带着一股子极具侵略性的气势,“商人重利,不做赔本买卖。我既然损失这么多,当然要连本带息拿回来。”
陆昱歪头,“是不是从扬州起,我就注定逃不过这个圈套了?”
“你现在还可以选择,提前说好,我不是什么温柔良善之辈,你可得做好准备。”
陆昱笑了笑,“余生漫漫,我甘之如饴。”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忽然上前一步,吻了柳依依。
热气烧得头脑发昏,过了一会儿,陆昱才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下作了什么,脸上瞬间红了。他担心冒犯,但柳依依忽然抱住了他,加深了这个吻。
二楼廊上窗户外透进破晓天光,日月星移,共见良人。
大概从扬州城内相逢那一天起,陆昱就注定此生绕不过柳依依了。
或许还可以追溯到更早,从他风雪中送人出城开始,从他同老师学武开始,亦或是从某年某月,他去陈府做客,看到那个红衣飒沓的小姐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