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情不知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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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 105 情不知所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陆柳二人互通心意，那边又是另一副光景。
第二日，被拉来作证的王管家和牛蛋正在院里收拾行李，准备返乡。
“阿牛，阿牛！”陈衡从外面跑进来，不由分说将牛蛋拉到僻静处。
“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这事对你我都好！”他喘气还有点急，语速很快，“听着，你就留在长安吧，别回去了！我这还缺人手，以后你跟我混，我罩着你！”
牛蛋大张嘴，好半天才理解陈衡的意思，赶紧摆手拒绝，“不不，这怎么能行？我、小人家里还有田地，离不开。”
陈衡被他那个自称弄得一愣，但没在意，赶紧劝道，“这有什么？你别回去种什么劳什子田了，那多辛苦。我现在有自己宅子，还缺人手。你带你家人来长安，再把我娘也接来，以后跟我一起在长安混吧，我罩着你们！”
“陈衡，”牛蛋嘴唇嗫嚅几下，“你娘死了。”
陈衡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他愣了半天，才呆呆反问，“你……你说什么？”
牛蛋不安地动了一下，费了老大劲，才结结巴巴道：“就、就在今年春天，她、她难产，没救过来，然、然后……”
王管家早看见陈衡进院，此时走近，听见他俩对话。
他想套近乎，便将牛蛋赶到一边，自己则一脸沉痛地拍了拍陈衡，“节哀。”
陈衡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带着那个女人摆脱那个压抑的地方，可以炫耀地告诉她你儿子有出息了，即使不依靠别人，他们也可以过得很好，可是在这个当口，她……不在了？
陈衡茫然四顾，天地偌大，只余他孤零零一人。
王管家声音压得很低沉，“唉，你也知道，我这些年一直照顾你们母子。你娘因此很感激我，想要为我生个孩子。其实我一直说没必要，可她心里过意不去，不听我的劝阻。唉，谁知竟出这种事情。如今她死了，但是所幸给你留了个弟弟。你以后要多帮衬他，别辜负你娘留在这世上最后一点骨血……”
陈衡耳边嗡嗡作响，但思维格外清晰。王管家的话居然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他狠狠盯着眼前脑满肠肥的男人，从未觉得他像现在这样令人作呕。
对面人仍在喋喋不休，“……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娘死时告诉我一个大秘密。她说你其实是陈将军的血脉……当年她从掖庭宫到陈府，不甘心一辈子做下人，以为只要怀了孩子，就能当妾室……”
他停下来，因为对方脸色特别可怕。
陈衡黑瞳中满是冰寒怒意，直勾勾盯着人，像是你走在茂密林间，冷不丁与一条竖起身子的毒蛇对上眼神。
陈衡怒到极点，居然笑了起来，虽然脸色仍是铁青：“王管家，慎言啊！陈将军如今是含冤功臣，你可莫要胡乱认亲，当心毁人名节，其罪当诛。”
王管家被他神态吓得后退一步，但还是分辨道：“我、我没胡说……”
陈衡语气透着森然冷意，“我问你，陈将军生前，可有说自己有儿子吗？”
王管家摇摇头。
“这不就是了？他既不认，我怎好乱攀亲呢？”
“不是这样的！”王管家急欲解释，“她被看穿用心，所以……”
“够了！”陈衡愤怒地打断他，“且不说你编造谎言污蔑我娘是何居心，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说的是真，一个不认我的人，我凭什么要认他？”
“那、那你弟弟……”
“那是你儿子，跟我没关系。”陈衡冷冷道，“我没有弟弟”
王管家原打着如意算盘，要让陈衡继承陈中行生前爵位头衔，再带着自己和自己新出生的人儿子一起沾光。却没料到陈衡居然是这种态度，如同当头被浇一泼凉水，只觉嘴边鸭子全飞了，越想越怨气横生。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就想把我一脚踹开了？”他算盘落空，便也撕破脸，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你白吃白喝我那么多年，原来是个白眼狼！以为我治不了你是吗？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跟我这样说话？”
“哦，那要是换做本宫，有资格和你说话吗？”
清甜的女声传来，陈衡和王管家都惊讶回头。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院子口，一位公公放下鞭子，跑到车窗边殷勤伺候。
陈衡瞪大了眼睛，他认得那辆马车，他醉倒河边的那个晚上，也曾看见这辆马车消失在黑暗里。
那是陆昀的车。
王管家不知道车里是何方神圣，但看架势绝对是得罪不起的人物。他颤巍巍问陈衡：“这、这是……”
“大胆，见公主车舆，还不行礼拜见？”
王管家脸上血色尽失，噗通跪倒，抖如筛糠。
陆昀轻蔑瞥他一眼：“滚，别让我再在长安看到你。”
陈衡望向马车，恰好看见陆昀挑起帘子，得意地冲他眨了眨眼。
王管家飞也似地逃走了，甚至不敢再往院里看一眼。牛蛋背起包袱也准备跟上。陈衡犹豫一会儿，突然冲了过去。
“阿牛。”陈衡又一次叫住他，他飞快从荷包、衣襟、袖子里摸出银两，不由分说全塞牛蛋手里，“你不肯留下，我不强求。这些钱拿着，回去买几亩田，带你家人好好过日子。找个大夫给叔叔婶婶看病，平时多陪陪他们。不要……不要像我一样。”
他摁住牛蛋的手，不让他将钱还回来。
牛蛋拒绝不成，于是将钱小心藏进衣衫内兜。
他看了眼这位发小，分别近两年，陈衡无论气色还是精神都比以前更好了，就连穿的衣服都是丝绸的，上面还印着他看不出门道的花纹，但肯定价值不菲。
他想和陈衡叙叙旧，但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可说的。对方现在是大人物了，恐怕不会再对他那些乡里邻里的见闻感兴趣。
陈衡看到牛蛋眼神，大约也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他眼神黯淡下去，舌头滚了滚，却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半晌，他叹了口气，拍拍牛蛋，“路上小心。”
“谢谢，你也一样。”牛蛋笑了笑，憨厚脸上浮现真诚。他伸出胳膊，犹豫一下，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捶了捶陈衡胸膛，“长安不是好呆的地方，你也保重。”
两位朋友在院口道别，陈衡挥手目送牛蛋远去，转身回到院中。
陆昀还在等他。车帘已经卷上去了，陆昀趴在车窗舷上，下巴枕着手臂，歪头打量窗外白云。
“走了？”她见陈衡走近，抬起脸问道。
“嗯。”陈衡点头。
陆昀没听到最前面牛蛋说陈衡母亲的事情，因此不知道他为何看起来失魂落魄。她迟疑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陈衡飞快地擦了擦脸，对她一笑，“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陆昀来气了，她从宫人口中听到了陈将军平反的经过，推测出了整件事来龙去脉。她终于明白陈衡那些行为的前因后果，所以急忙出宫，想见他一面。
“以后不准再瞒着我了。”陆昀仰着脸凑到陈衡近前，点着鼻子教训道，“这次是你们幸运，孙百礼没有还手之力，父皇也不追究，但下次就说不好了。要是父皇认真起来，你也逃不掉！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陈衡很是听话，“好好好，公主说得都对。”
“你分明是敷衍！”陆昀不满，“别小看我，我厉害起来也是很厉害的！我告诉你，你要再敢私自行动，我就……”
“就如何？”
“我、我就把你锁我府里当面首！”陆昀豪言壮志，“明年我就有公主府了，到时候大门一关，谁也找不到你，你只能哭着求我放你出去！”
陈衡哭笑不得，“公主知道‘面首’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知道，四哥以前解释过，就是那种专门负责逗主人开心的卖艺人。可以让人上午给你舞剑中午给你做饭下午给你唱曲晚上陪你聊天，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陈衡忍不住发笑，眼睛却被太阳刺得酸涩，想要流泪。
他顿了顿，认真道：“公主放心，臣保证，从今往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一定先征寻公主意愿。公主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公主让我上天我绝不下地。”
陆昀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陈衡看着她笑得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某块地方也沦陷了。
他庆幸此生遇上这样一个人，让他完全不计得失不求回报，只要能时常看她笑笑，就心满意足了。
……
陈衡一个人漫步街头。
“兄台请留步。”有人在背后叫住了他，“我看兄台步履轻浮，好似心有郁结，莫不是红鸾星动，为情所伤？”
“没有的事，苍老弟你别瞎说。”陈衡站住，头也不回道。
苍澜被他识破伪装，哈哈大笑起来，从一旁的石阶上跳下来“害，我这也是瞎猜的，说中是缘分，说不中也正常。”
他一个跳步挪到陈衡前头，这才看到对方脸色，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怎么，大概昨晚没睡好。”陈衡含混过去，“你来做什么？”
“哦，今晚大家春风楼聚餐，我来通知你一声。”苍澜不疑有他，兴高采烈道，“就等你了，快点来啊！”
其实聚餐地本来选在秦王府，但问题出在尹天水身上，这人一共没来王府几趟，就把春喜公公的几个藏酒点挖了个遍。春喜公公对着土坑气得跳脚，大家不忍心再给他添麻烦，只好在春风楼聚了。
“今晚好吃的可多，你提前留好肚子。”苍澜笑嘻嘻道，“偷偷告诉你，我为了这次宴席，特意去城外河里抓了条乌鳢。”
“你抓的？”陈衡挑眉。
“那当然。我一大早就出城下鱼食了。”
陈衡想起乌鳢带牙，性情凶猛，忍不住道：“那可真是……辛苦了。”
“除了乌鳢，今晚还有螃蟹呢。”苍澜继续拿美食诱惑他，“正宗苏州太湖蟹，长孙亲自检验过。他小时候跟着母亲在苏州住，最会品鉴这玩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陈衡犯嘀咕，都说君子远庖厨，长孙遗策这是转性了？
但他还是道：“多谢好意，但我今日不太有心情，不如……”
苍澜好说歹说，劝他改变主意。陈衡不解对方为何急切，苍澜沉默一下，终于坦白，先前他和长孙以为陈衡投靠孙百礼，双方多有误会。如今真相大白，便想用宴席给他作赔礼。
他一拱手，“还望陈兄大人不计小人过，海涵兄弟我年少无知，这顿饭就当给你赔罪了。”
陈衡一愣，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不过背叛那事本来就是他故意误导，苍澜长孙遗策愤怒也是正常，他还发愁怎么跟两人解释，这两人居然傻乎乎自己跑来道歉了。
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流，赶紧甩甩头掩饰过去，同时嘿嘿笑道：“苍老弟太见外，这事本来是我不对，怎好意思受你们赔礼。”
他给了苍澜一个拥抱，至此，二人终于前嫌尽释。
苍澜要回春风楼帮厨，急匆匆跑走，又在中途停住，大声叮嘱，“快点来啊，螃蟹已经做好了，晚了不好吃了！”
他在落日余晖中回头招手，背后大雁南飞，彤云烧到天际尽头。
陈衡站在原地，对这幅景象微微一愣。
史书中不会记下这一幕，青史太重，拢不住浩浩江流里的浮光掠影。
满篇英雄志中，不会有某年某月，几个好友酒楼相聚的只言片语。
但陈衡想，他会记得。
< 第四卷缥缈孤鸿影完 >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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