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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马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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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 101 马夫
陆昱将李延交给了刑部。
刑部押他入天牢,恰好经过陆梧的牢房。陆梧已经听说了他的事情,愤怒地扑到牢门边,厮打着这个令他家破人亡的贱人,嘴里发出泣血的咒骂和声嘶力竭的哭喊。
李延一言不发地任拳脚落在身上,甚至连躲都没有躲。
两天后,霍公询押送淮安王也抵达了长安。
李延落马引发了朝中剧震,他在淮安王身边二十年,知道的事情太多。而他又非常积极配合,甚至不用提审,就自己写了份很长的文章,上面罗列了,曾与淮安王打交道的所有大臣和他们做过的事情。
这下人人自危,最慌张的莫过于孙百里,他本来以为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没想到杀出来一个李延,硬生生地将他的如意算盘打乱。
他赶忙找到陆旻,想让五殿下压下此事,保他性命。但陆旻也很为难,如今父皇都已经知道李延的事情,他不便继续插手。
陆旻劝孙百礼:“……你与淮安王叔不过是有过银钱往来,你不如上一道奏章,诚恳向父皇请罪。父皇念在令尊孙太傅德高望重的份上,顶多将你削官去职,应该不会伤及性命。”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提议也被孙百礼否决了,“不行,这事决不能闹到陛下那里!”
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暴跳如雷,“朝中肯定会有人对我落井下石的!呸,他们就是嫉妒!我孙家历经两朝,四世三公,岂是他们一群乡巴佬能比的?我纡尊降贵善待他们,还不知道感激。一旦我出事,那群人绝对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将我撕个粉碎!”
孙百礼往日的和善已经一扫而光,一张胖脸扭曲,脸上横肉顿生,骂完这个,又开始骂另一个。
“对了,还有六殿下,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早该想到,他以前根本不理朝事,怎么突然对淮安王那么上心?他是想借这事,引陛下复查陈中行一案……”
陆旻惊讶于他反应过激,心里疑窦顿生,突然坐直身子,严肃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当初除了用银钱向淮安王示好外,还做过其他事吗?”
“这……”孙百礼语结,赶紧表态,“没有,绝对没有!”
陆旻松了口气,想起和陆昱在芥子须弥阁的对话,道,“那查一查也没什么,正好可以借此证明清白,免得真有人以为你心怀不轨。六弟那边不用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也不可能故意捏造证据。”
孙百又气又笑,忍不住出言讥讽,“殿下,你可真是天真!皇室相争历来残酷,污蔑陷害比比皆是。你居然相信六殿下不会落井下石?如此妇人之见,难怪你从小被兄弟压一头!”
“你!”这话犯了陆旻忌讳,他猛地站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背青筋暴起,过了好半天没还没平静下来。
然而孙百礼早就走了,甚至连一句道歉也没说,独留陆旻在原地生闷气。
孙百礼仍不死心,见指望不上陆旻,干脆去大理寺准备直接向陈衡施压。
他已经计划好了,如果实在没法接近李延,就干脆安排死士在天牢直接纵火,不信烧不死李延那个满口胡言的贱人!
到时候再打点好大理寺,就说成是私仇。反正杀人的和被杀的全死了,死无对证,没人能怪到他头上!
他将这个周密计划透露给陈衡,缺了两根指头的手臂胡乱挥舞,像是在和什么人搏斗似的。
然而陈衡不紧不慢,还有闲心从柜子里掏出套茶具,泡了壶上好铁观音。在孙百礼喋喋不休时,陈衡就捧了杯茶,在旁边像看猴戏一样看着他。
“你笑什么?”孙百礼恼火陈衡漫不经心的态度,停下来,想逼对方表态。
“唔,我受大人口才感染,故而发笑。看起来,大人对杀人之后再撇清关系这一手玩得相当溜啊。”陈衡丝毫没受焦急气氛感染,用能气死孙百礼的速度慢悠悠道。
“什么意思? ”孙百礼终于发现陈衡不太对劲。
“大人不会真以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吧?”陈衡看着他油光光的额顶渗出冷汗,知道时机到了,“认真说起来,我从很早时起,就一直期待和大人再次见面了。”
他冷冷一笑,“我姓陈,你难道没从这一点上意识到什么吗?”
“你,你……难道说你和陈中行……这不可能!”孙百礼喊了出来,脸色霎时惨白。陈中行祖籍湘州,可你到我府上赴宴,对席上湖南菜分明没怎么碰。你不可能是他儿子。
“谁告诉你我是他儿子了?”陈衡嫌弃地挥手,“我根本不是为了他。
这下孙百礼疑惑了,他拼命瞪着陈衡,想从他模样上找出些许熟悉。
“别想了,大人不会有头绪的。”陈衡将一杯茶推到孙百礼面前,狐狸似的眼睛眯起,“反正时间还够,不如听个故事如何?”
“故事一般都是从很久以前讲起,我们也这么做吧。 ”他歪头回忆了一下。
“从前,在长安一个大臣府上有一对下人夫妻。男的是一个马夫,没什么本事,唯一拿手的是驯养动物,再烈的马经他照顾后都能变得乖顺。但他性格木讷老实,嘴笨又不会争抢,因此每次都轮不到替主人驾车的机会。别人鞍前马后献殷勤,动不动得几串赏钱,他却只能被安排去喂马。”
“这家妻子挺漂亮,原来在府里做丫鬟,犯了大错被赶出来,才配给了这男的。但她不甘心,看不上他,所以经常吵架。有一天晚上他们又吵了。”
孙百礼听了半天都没听到重要的人物,忍不住粗声粗气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急,听下去你就明白了。他们吵架起因是府里新来了条狗,原来是别人家养的,后来主人不养了,就送到了这个大臣家里来。这狗想念原主人,一天到晚闹个不停。负责照顾他的人拿它没办法,又不想让老爷知道自己无能,就让这个男的替自己驯几天。妻子觉得丈夫替人白出力,实在窝囊,一生气就把丈夫关在了家门外。”
“丈夫没处去,只好去狗棚陪狗。可能是他情绪低落看狗也同病相怜,就解了狗绳,想让它松快一点。谁知这畜生一获得自由,竟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丈夫怕它走失,也只好跟了出去。”
“这对夫妻其实还有个儿子,担心冬天天黑得早,父亲回来看不清路,便出门寻他。他走的是偏门。因为那里平时没有值守,男孩以为进出不会碰上人,但偏偏那一天,门外停了马车,有人来官员府上拜访。”
“男孩藏进树丛,想等马车进府后再出去。但他等了一会儿,却看见府上老爷出来了,和马车上下来的来客谈话。因为有灌木挡着,男孩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能感觉到两人有分歧,说着说着差点吵起来。男孩当时不明白他们在谈些什么,直到很久后,他才知道了那些话背后的含义。”
陈衡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孙大人,你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吗?”
他不等孙百礼回答,继续道:“男孩听到了一个惊天计划,那就是朝中有一位王爷准备联合大臣,在登基典上指控新皇谋害先帝,逼新皇禅位。因为这家老爷是个将军,来客想让他带兵围住皇城,带头声讨。因为将军曾扶植新皇登基有功,深得信赖,所以由他出手,将能给新皇及其支持者毁灭性的打击。”
“但来客失算了,他以为大臣和自己是一伙,其实对方根本不是。来客认为大臣背叛了他们,离开的时候一直骂骂咧咧。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事实上我不关心他们密谋什么。我想说的是,恰恰这个时候,那个去追狗的丈夫回来了。”
“够了别说了!”孙百礼突然喝道。
然而陈衡不理他,甚至加快了语速, “杂役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赶紧跪下道歉。其实以他身份,根本认不清长安大臣,但车上那人不放心,他今天来将军府的事情是绝密,绝不能被任何外人知道,谨慎些总是没错。于是就像最常见的那样,他动了杀心。”
“他假意要放杂役走,待男人叩谢,转身离去时,让旁边侍卫动手。可是他们没注意到,男人后背的筐里,还装着一条狗。”
“我叫你闭嘴!”孙百礼声嘶力竭吼了出来。
陈衡猛地站了起来,情绪激动,脖子上现出青筋,“那狗察觉到危险,从布袋里跳出来,扑向刽子手,但还是晚了一步。那狗没能救下男人,仰天哀嚎,彻底发狂了。一连咬伤三五个护卫后,径直扑向马车里的的人。那人吓得嗷嗷大叫,挥舞胳膊让人打死它,但那狗原本是当做猎犬培养的,凶起来能和野猪搏斗。它跳上马车,一口咬在那人手上!”
他猛地看向孙百礼右手,肥胖肿胀的手掌上,缺了两根手指。
孙百礼大喘粗气,死死瞪着面前年轻人。陈衡的话唤起了他此生最可怕的回忆,冬天雪地,殷红鲜血,他挥舞着手惊恐大叫,命令侍卫截住它。畜生眼睛里泛着绿光,凶恶的嘴脸如同索命鬼魅。它速度极快,像是一道闪电,只一晃而过,血色弥漫,撕心裂肺的疼痛随之而来,似要将他拖入地狱深渊。
“你是……是那个人的……你竟然……“他捂着胸口,震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背上汗毛直立,冷汗浸透衣衫。
“终于想起来了?你后来污蔑那个马夫行窃被杀时,恐怕永远也想不到会有人再将这事翻出来吧?”陈衡居高临下俯视孙百礼,嘴角噙着冷冰冰的弧度,“从你的角度,你觉得杀掉一个杂役根本不算什么。斩草就要除根,反正草木无知无觉,一个仆役有可能坏了你们的计划,他就该死。敢问孙大人,这么多年了,你敢告诉别人手指是怎么没的吗?”
他摇了摇头,“你不该杀他的,如果你不杀他,我或许就不会下决心回长安,也不会有勇气对你说这番话。你觉得小孩、奴仆、畜生都无足轻重,可就是这些你眼里的弱者,使你再也翻不了身!”
“以后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哦,我忘了,你曾妄图谋害陛下,大概没有以后了。”
陈衡俯身向前,残忍一笑,轻声道:“大人,后会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