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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洛阳少年郎 ...

  •   游 100 洛阳少年郎

      十一年前,陈中行被降罪后,钦原卫也遭到清剿。朝中有大臣心善,不忍心见无辜之人株连枉死,曾暗中相救,或替他们消除与陈中行往来的证据,或干脆将改名换姓后的钦原卫收留在自己府中。

      而最初主动出手,又收留了最多钦原卫的人,是林怀儒,也就是柳依依之前请其为春风楼题匾之人。他在朝中时与陈中行有过一段时间交情,所以如今能帮便帮一把。

      陆昱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当初向林老先生求字,是为了通过他联系上钦原卫?”

      柳依依淡淡一笑,“林老先生虽年岁日高,侠义之气不减。多亏了他,周伯等人才能保住性命。”

      春风楼开业不久,林怀儒出于好奇,来楼中小坐,柳依依将其请入内室,言明身份,表示了感激之情。二人正式接上头,从此之后,柳依依得林怀儒相助,才知晓周不疑等幸存的钦原卫的下落。

      原来世间之事,皆有因有果。

      原来当年的那些钦原卫,并未完全消陨。即使他们曾被认作是陈中行的党羽,与陈中行一样担上谋害先帝、挑动皇族相争的罪名,无法争辩,无力辩白,人人都想他们死。

      但他们潜藏起来,隐姓埋名,装作随处可见的平凡人,将过往辉煌与艰辛闭口不提。

      而如今,他们再次从阴影中走出,曝光在白日之下。

      钦原卫的出现带来了转机,他们手中握有不少秘密,这秘密可以决定一些人的命运,但也有可能给他们自己带来灾难。陆昱怕周不疑等人再遭暗算,暂时不想曝光他们的存在。他让柳依依和周不疑先回长安继续荫蔽,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他后续安排。

      陆昱不想再耗下去了,这些日子,扬州案、孙百礼、淮安王、钦原卫几件事压在他心头,令他捉襟见肘,心神皆劳。

      他不想再真真假假和人周旋下去,一切到了该收尾的时候了。

      立秋过后,天气很快转凉了。

      秦王府竹石小院,一阵风刮过,从外面卷来掉落的柳叶。

      石移山搁下笔,翻看手下写满字的宣纸。他的小说还没有结局,但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了。

      石移山忽然站起身,点着油灯。他最后看了眼怀中手稿,将它们凑近了跃动的火苗。

      锐利如刀的劲风袭来,稳准狠地掐灭火苗。纸页如雪花纷扬散落,夹杂其间的还有刚刚被当做暗器的几片柳叶。

      他警觉起来,起身向外走,却在门口停住了。

      苍澜迈入屋内。逼得石移山不得不退了回去,

      “阿……澜?”石移山一僵,“你不是走了吗?”

      苍澜却反问:“如果走了,不是就正中你和你们司空下怀了吗?”

      “什么意思?”

      苍澜淡淡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懂,你其实不是钦原卫,也不叫石移山,你就是去年扬州时下令火烧灰坟寨的——李延先生。”

      石移山终于脸色大变,伤痕累累的脸青白扭曲,在昏暗室内显得狰狞可怖。

      “还是我来解释吧。” 屋外忽然传来一句话,紧接又有一人掀衣而入,石移山定睛一看,居然是陆昱。

      他负手走入,闲庭信步,成竹在胸,“从回京路上有人要杀你灭口时,我就感到有点不对劲。按理说,破淮安城的主动权只在霍将军手上,晋南王叔、朝中大臣相距淮安甚远,不可能准确掌握破城时间和人员动向。也就是说,我在淮安王府找到你是个偶然事件,不可能那么快就被人掌握,因此也不可能有刺客那么快就摸过来。”

      “除非,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安排的。你故意藏在淮安王府地牢里等我来,又提前悬赏雇人假装灭口,诱导我一步步踏入局中,对你所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起初我不能判断你来自哪一方势力,直到……”

      “直到你说了白云观的事情。”苍澜接道。他笑了笑,有些惨淡,“你以为这么多年我就没有好奇过自己的身世吗?你伪装的不错,但只弄错了一件事,当年那个星相师,是个女子。”

      石移山微微一怔。

      苍澜继续道:“所以我猜到了你的幕后指使。毕竟知道我曾在白云观待过的人,除了师父师姐长孙遗策外,大概只有你们睿国的聂司空了。”

      陆昱听到这话,暗自皱眉,从在兴梁时,他就察觉苍澜和聂倾泓之间早就认识。但苍澜不愿说,他也不想逼问太紧,反正苍澜不可能永远瞒着他。

      于是陆昱对着石移山继续道:“我们知道了你和睿国有关联,于是偷偷搜查过你的屋子,看到了你写的书稿。正是这些书稿,让我们最终确定了你的身份。”

      他弯腰拾起散落的书页,脆弱泛黄的纸张从他指尖翻过,哗哗作响,一如里头流淌而过的文字。

      “你写的是一本武侠小说,书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侠,抛下了爱他的牡丹花仙,独自一人闯荡江湖的故事。”

      牡丹,洛阳国色牡丹,花开时节艳冠京城,成就了不知多少当地才子的旖旎诵咏。

      所以陆昱终于确定,石移山是洛阳人,他就是那个自己无数次听人提起却始终未得一见的李延。他跟随淮安王身边二十年,又在旧主倒台之际,不惜毁容易声,混入了秦王府,骗取自己信任。

      屋内,石移山、或许现在该叫李延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事已至此,他也没法再辩解什么了。

      他低声道:“没想到殿下早就看穿了。”

      陆昱道:“你曾教我不要相信任何人,我听从了你的话,没有信你。”

      “原来如此,殿下还真是个优秀的学生。”李延道,当谎言和假面都被撕去,他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太失落,反而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竟有闲心笑上一笑,“不愧是吴姐姐的孩子啊。说起来,当年你满月宴上,我还去送过长命锁……”

      “咳,这种事情就没必要再提了。”陆昱不自在,赶紧打断。

      “好,那就不提了,只是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所以,”陆昱斟酌道,“你从未真正归顺过大齐,对吗?从一开始的江陵夜渡时起,你就是诈降。”

      李延点点头道:“对。”

      “你骗取了淮安王的信任,留在他身边二十多年,暗地里搅动风云。你看出王叔心怀野心,所以一直试图激化他与朝廷的矛盾。”

      陆昱终于想明白当初是谁下令火烧灰坟寨了。李延的目的就是要弄死自己。自己死了,朝廷追查,淮安王若不想坐以待毙,只能起兵谋反。齐国内部打得不可开交,睿国才有时间东山再起。

      他又想到一件事,“孙太傅父子知道你的目的吗?他们为什么会将孙九的死嫁祸于你?你们之前是一伙的吗?”

      李延转过头,微微一笑,“殿下是不是太信任我了,你觉得我对这个问题会说实话吗?”

      陆昱想了想,确实,不管对方回答是或者不是,他都不可能相信。

      但李延很快又接话,“说也不是不可以,就看殿下信不信了。”他思索一会儿,“因为当年孙家父子更看好淮安王即位,私下常和淮安往来,而我是中间牵线的人。现在淮安王兵败,他们想撇清关系,所以先用孙九之死证明我居心叵测,方便以后把所有事都推到我头上。”

      “他们认定你不可能发声,所以无论怎么嫁祸你都没有关系。”

      李延沉默一会儿,“其实在最初的设想里,即使殿下没有识破我的身份,我也会主动坦白的。我在随殿下回长安之时,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

      陆昱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李延的目的是挑起齐国朝堂内部各种纷争,为睿国赢得时机。所以他是最不会对孙百礼之流善罢甘休的人,即使其他人不追查,他也会作为证人站出来,指认所有和淮南王谋反有关联的人。

      而陆昱即使知道了他这么做背后的企图,也没法阻止他。

      “最后一个问题,”陆昱沉默一会儿,又问,“石移山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李延一愣,“为何如此问?”

      “只是想知道,你说的究竟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李延回忆了一下往日言行,不由承认,“人说完美的谎言要先骗过自己,我伪装太久,真真假假混合一起,有时候连自己都分不清了。”

      “殿下想问石移山?”他笑了笑,“那我的回答是,这个人确实曾经存在,不过他的事迹和我说的有一点出入。他在你们陈将军死之前,就对钦原卫这个身份失去信心了。那段时间他一直迷茫,所以才会被我趁机接近。他倒是很信任我,可惜我是别有用心。”

      陆昱刚想问石移山后来如何,又觉得自己似乎并不需要答案了。

      如果李延要假装石移山出现,则必须保证真的石移山不可能再露面。那么对方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你的确是个很厉害的对手。”陆昱沉默良久,终于道,“还有什么心愿吗?我可以帮你满足。”

      李延望向陆昱手里抱着的几张纸,纸上文字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写成。他在淮安时曾将所有旧稿烧毁,以防别人认出他的笔迹。但他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些故事,以至于在秦王府孤身一人时,忍不住又动笔写起来。

      “如果殿下愿意,请帮我找个书局,让这个故事在市井间流传下去吧。”

      陆昱也看向手中书稿,道:“但这个故事还没有结局。”

      李延叹了口气,“其实我想让书里少侠到最后,再回去看一眼那个牡丹花仙的。少年人初出茅庐,总觉得外面有更广阔天地。但等真正在江湖上走过一圈,回头再看时,已经错过牡丹盛开的季节了。”

      他转头看向屋外翠色,喃喃道:“我也已经很多年都没回过洛阳了。”

      李延神情恍惚,好似回忆起当年年少。他自幼有神童之名,又是名门之后,少年得志,君王赏识,前途大好。那时峨冠博带,纵马游街,醉酒歌楼上,有舞女倾慕,含羞带笑。

      可惜好景不长,王朝倾覆,社稷不存。洛阳李氏自古承皇恩,理应以身报国。曾经欺负过他和保护过他的族人战死疆场,他忽然发觉过往才气其实毫无用处。他对着满目疮痍无力而愤怒,最后终于做了一个疯狂决定。

      这个决定使原先同僚纷纷与他割袍断义,戳脊梁骨骂他愧对李氏列祖列宗。但只有他知道自己这二十年来如何怀满腔仇恨,寻复国之路。

      他装过降臣,又扮过暗探,周旋于齐国朝臣之间,对所有人保证自己忠心耿耿可以信赖,又一次又一次将那些真心信任过他的人打入深渊。他有功吗?他有罪吗?后人会为他颂歌吗?他会背负历史骂名吗?

      但不必计较了,路已经走完,后人如何剖析评论,不是他能左右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他整顿衣冠,向西南方向肃穆而拜,“臣有幸,不负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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