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风华》明郁丹

8、若婉

　　影问和流觞密谋的，是王府地窖中的好酒。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埋下的，也不知埋了多久，酒味浓烈。

　　一边是颜萝悠从皇宫回来，一边是流觞得偿所愿。

　　颜萝悠和苏繁青没拘束他们，但自己却是滴酒不沾。

　　流觞酒量最浅，三杯下肚就满脸通红，跳到桌子上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谈着自己的抱负。

　　影问与昭昭算是臭味相投，不知从哪儿摸出几粒骰子，输的喝酒，玩得正起劲。
　　璃素和黑涯多日不见，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浮生院，也不知是躲哪里说悄悄话去了。

　　不知是被酒气熏的，还是被天边红霞映的，颜萝悠脸上染上几分绯色。
　　她在跟一只螃蟹作斗争。
　　从小到大，凡经她手的螃蟹，甚至拼不出一条完整的残肢断臂。

　　苏繁青轻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拿过了那只可怜的螃蟹，不过几息，蟹肉蟹壳分离，螃蟹完整得就像没人动过。

　　颜萝悠没接苏繁青递过来的蟹肉，黑黝黝的凤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苏繁青无奈，手上用力将那完好的蟹壳也碾成了碎渣。

　　颜萝悠终于笑了，不是因为可怜的螃蟹，而是因为苏繁青。
　　亲爹亲哥都不会这么无底线地纵容她。

　　终于将毛捋顺了，苏繁青的桃花眼里也泛起几分笑意。

　　“不是心血来潮。”他终于有机会解释一二，“以前是觉得时间还长。”
　　年少时总觉得日头很长，未来很远，有着无限可能。
　　历经千帆方才得知，世事无常。

　　他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还不如不开口。
　　但或许晚霞太美，酒气太烈，花香太浓，蟹肉太香……

　　颜萝悠大发慈悲地没有刨根问底，只另外拿了一只螃蟹指使他：“我要完整的。”

　　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螃蟹性寒，苏繁青不想让颜萝悠吃太多，因此剥蟹的速度并不快。
　　颜萝悠其实已经差不多饱了，无非是想折腾苏繁青。

　　他这人生的如玉如竹，手也极为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能研磨写诗，也能舞刀弄枪，就连剥着螃蟹，也格外好看。

　　颜萝悠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他身侧，看似很认真，实际早已神游天外。
　　苏繁青另起了一个话题：“小姐入宫两月有余，感觉如何？”

　　“不如何。”颜萝悠顿了顿，语气平淡道。

　　她孤身进京，少不了要跟沐姓皇室打交道。
　　入宫，本就是为了摸清皇室的情况。

　　沐云天少时家族遭逢变故，之后兵戈戎马打天下，亲人所剩无几。
　　他的后宫还算干净，除了与他是年少夫妻的皇后陆任舒，便只有一个姜美人。
　　那原是陆任舒的陪嫁丫鬟，陆任舒怀孕期间被指去伺候沐云天，后来沐云天登基，也不过被封为美人。

　　沐云天膝下有四子二女。

　　裴烨是旧部遗孤，被沐云天收为义子，封为定王，领兵在外，不在京都。
　　大公主沐梓薇，三年前远嫁常州邱氏。

　　太子沐梓枫，排行老二。
　　姜美人之子沐梓桉被封为安王，排行老三。
　　沐梓芸为帝后幼女，排行老四。

　　老五沐梓桑生母原是一世家女子，是沐云天酒后失德，却因难产早逝，如今沐梓桑养在皇后名下。

　　颜萝悠在皇宫待了两个多月，足够她摸清楚每个人的秉性。

　　“沐云天笑里藏刀，刚愎自用。”
　　“陆任舒绵里藏针，假仁假义。”

　　“沐梓枫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沐梓芸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姜盼巧软弱无能，不堪大用。”
　　“沐梓桉自以为是，不知所谓。”

　　“沐梓桑装模作样，心比天高。”

　　苏繁青听了，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沐云天能坐稳皇位，陆任舒能掌管后宫，自然不会像她说的这般。
　　但她心怀怨气，说的话自然没一句是好听的。

　　罢了，小姐心里有数就行。

　　他也来不及多说，因为醉意上头的流觞在桌子上撒完了酒疯，扭头看见青绪，带着一身酒气就扑了过来：“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你……让我向东……我，额……不向西……让我撵鸡我……唔……”

　　“流！殇！”苏繁青架着醉鬼，脸色罕见地阴沉：“你要敢吐我身上你就完了！”

　　“呕……”

　　“……我要宰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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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婉十四岁入宫，从寂寂无名的小宫女到贴身伺候皇后，她在宫中度过了十五年。
　　按照冀朝规制，她只需半年便到了年纪，可以归家。
　　却被指来照看风华郡主。

　　这么些年，形形色色的人她见得也不少了。
　　但也没见过这样的。

　　旁人得了皇后赏赐的宫人，不说敬如上宾，但也是恭恭敬敬的。
　　只有颜萝悠，刚来就给了她们下马威不说，安排给她们的全是些打扫洗漱的差事。
　　若婉自从跟了皇后之后，就没再干过这些活。

　　“那边那个，小姐定了五方斋的糕点，待会儿送到了，你送到后花园来。”
　　发号施令的是风华郡主从宣州带来的贴身丫鬟，名叫昭昭。
　　生得也算漂亮伶俐，在宫里时还算老实本分，如今倒是原形毕露了。

　　大庭广众之下，这丫鬟袖口被撸起，裙摆挽了一半别在腰间，就这么袒露着光滑的手臂。
　　若婉立在原地静了片刻，行礼应声道：“是。”

　　其实昭昭并没有看她，交代完就迫不及待地回去继续玩蹴鞠了。

　　逍遥王府的后花园极大，颜萝悠也是心血来潮，召集了一群丫鬟侍卫一起玩蹴鞠，都是她从宣州带来的心腹，玩得很尽兴。

　　年轻人，火气重。
　　宣州的规矩没有京城的多，他们自在惯了。

　　所以当若婉拎着点心盒走到后花园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主主仆仆，男男女女，衣衫不整，你推我攘，肢体交杂。

　　她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还是颜萝悠先发现她，并走了过来：“若婉姑姑？怎么是你送过来的。”

　　若婉最早看见的就是她。
　　风华郡主穿着一身男装。

　　若婉呼吸都放轻了些，垂眸恭敬道：“是昭昭姑娘吩咐奴婢将糕点取过来的。”

　　“哦。”颜萝悠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在人群中玩疯了的昭昭，随口道，“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的，估计是没看清人，姑姑使唤别的丫鬟送过来就成，何必自己跑一趟？糕点放这儿吧。”
　　颜萝悠拿下巴指了指花园中的凉亭。

　　风华郡主说话，总有一种特别的意味。
　　看似尊敬，实际暗嘲。

　　若婉静了下，按颜萝悠的吩咐将糕点摆放到了石桌上。
　　颜萝悠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打算再上场的颜萝悠此刻明显对五方斋的点心更加感兴趣。

　　等她净了手过来时，若婉已经将糕点从食盒中取出并放好了。
　　几碟点心被她摆放得错落有致，别出心裁。

　　颜萝悠扫了一眼，只觉宫里出来的人是有点不一样，碟子之间的距离仿佛都被测量过一般。

　　颜萝悠随手将擦手的帕子扔在了苏繁青怀里。

　　若婉看见了，身体僵了下。

　　颜萝悠尝了块如意糕，软糯甜蜜，滋味果然不错。
　　看见愣在一边的若婉，她想了想，亲自取了两块糕点递给她：“今日有劳姑姑了，五方斋的点心确实不错，姑姑尝尝？”

　　“啊……”若婉像是走了会儿神，看着颜萝悠手中的糕点，像是有些惶恐，一向镇定自若的她像是有些惶恐：“奴婢……怎配……”

　　颜萝悠挑了挑眉，终于正眼看了下她，眼睛眯了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不由分说地将糕点给了她，重复道：“姑姑尝尝。”

　　糕点被放在手心，若婉的身体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下，她还想坚持：“奴婢……”

　　“姑姑。”她听见风华郡主轻笑了下，声音婉转动听，“只是几块糕点而已。”

　　她不敢抬头，只感觉到颜萝悠的手指好似碰了下她，刚净过的手，冰凉：“尝尝吧。”

　　这话听着像是建议劝告，但若婉知道，这不是她能拒绝的：“……奴婢，多谢郡主赏赐。”

　　亲眼看着若婉将那两块糕点吃下去，颜萝悠很满意：“姑姑若有其他事，便先去吧。”
　　若婉其实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奴婢告退。”

　　礼数周到，步履平稳。
　　颜萝悠笑了笑：“这不挺有意思的。”

　　“怎么想的，要从她下手呢？”

　　颜萝悠刚才只顾着若婉，因此没注意到苏繁青动作缓慢地将她用过的、带着湿意的手帕折好，收入怀中。
　　苏繁青道：“此人心智有异，尽早除去……”

　　苏繁青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于她也算解脱。”

　　这才几天，颜萝悠也不知道苏繁青从哪儿看出来的若婉心智有异。
　　但看他那样，多问一句恐怕都要被糊弄。

　　颜萝悠挑了块糕点，堵住了自找没趣的嘴。
　　皇后赐的人，她一个都没打算留，不过是早晚的差别，她并不在意。

　　苏繁青垂眸掩饰住眸中的冷意。
　　那六人之中，若婉最有资历，寡言少语，行事稳重，也没牵扯别的东西，算是最干净的那个。

　　小姐本都打算留她一命了。
　　谁料行差踏错，险些害了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