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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流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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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过话后,颜萝悠先一步离开,将一大摊子事儿都交给了苏繁青处理。
甩手掌柜做得极为潇洒。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座逍遥王府的布局与宣州那座颇为相似。
不同于宣州王府的粉墙黛瓦,讲究水墨风情,京都这座王府富丽堂皇,尽显雍容华贵
熟悉中带着新奇。
朱红的门上提着龙飞凤舞的“浮生”二字,明显是苏繁青的笔迹。
院中一侧是爬满了花色各异的月季与蔷薇的廊架,下放着桌椅茶具,秋千旁边的小小莲池中隐约可见鱼儿游弋而过,另一侧却空旷无物。
望着院中熟悉的摆设,嗅着满院的馥郁花香,颜萝悠此刻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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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左右,苏繁青终于将各种琐碎之事安排妥当,这才有时间回浮生院。
颜萝悠早已换了简单日常的衣衫,华丽的头面也被卸了干净,此刻百无聊赖的倚着美人塌,把玩着随手折的一朵蔷薇。
看见苏繁青回来,眼睛亮了亮。
苏繁青只觉心口一片柔软。
“他就是故意的!”背对院门的流觞未注意那飘进院门的青色衣衫,他站在一块奇石上双手叉腰,慷慨呈辞:“不仅我去迎接小姐,还让人把我圈在院子里,不让我见外人!他不是嫉妒我活泼可爱,得小姐喜欢还能是什么?就青绪那小心眼!也就是小爷不跟他计较,要不然……哼哼!”
除了流觞,其他人在鲜花廊架下或坐或立,都看见了苏繁青。
昭昭眼珠子一转,看热闹不嫌事大:“别不计较呀,青绪这么过分,趁着我们不在,这般欺负你,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璃素抿唇笑了笑,也道:“平白受了这般大的委屈,若不给个教训,怕是日后会愈加变本加厉。”
影问挂在房梁上,隔了老远往莲池中丢着鱼饵,道:“总归大家都在,想如何处置他你大胆说。”
颜萝悠眉眼弯弯,一群人都不是善茬,只管煽风点火,就没一个人说要为流觞做主的。
相比之下,流觞确实是单纯得可怜可爱了。
被几个大尾巴狼一顿忽悠,自觉找到了靠山,当下便被感动得眼泪汪汪:“大家……对我真好……”
苏繁青:“……”
浮生院里还能出一个这么天真的,在座的都有责任。
他实在看不下了,手腕一翻,一枚铜钱正中流觞的后脑勺。
“哎哟!”流觞愤愤地捂着脑袋转身,却见苏繁青好整以暇地立在院门口,也不知听到了多少。
再看其他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哪还能没反应过来。
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小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其他人当即憋不住,大笑了起来。
昭昭是那个笑得最大声的,笑得前仰后合。璃素眉眼低垂,用帕子捂住了半边脸,笑得斯文。影问往房梁后一躲,笑得悄无声息。就连始终一言不发的黑涯也勾起了唇角,冷硬的面孔似乎也柔和了不少。
颜萝悠被他们簇拥在中间,虽未笑出声,但那双明亮的凤眸却尽显张扬明媚。
“唔……”流觞再次变得眼泪汪汪,但这次明显是被气的。
苏繁青伸手将他从石头上薅了下来,用力按了按他的后脑勺,“长本事了。”
都会在背后给他泼脏水了。
流觞大呼小叫的:“嗷嗷嗷……错了哥,我再也不敢了!”
见闹得差不多了,颜萝悠清了清嗓子,终于出来当了个好人:“行了啊。”
她既然开了口,苏繁青自然会听话。
流觞刚虎口脱险,立刻一溜烟猫到了颜萝悠身后,总算是找到了靠谱的靠山。
他小小声嘟囔道:“都不是好人!”
在座的要不离得近,要不内力深厚,将他这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没想藏着你。”正好人都在,苏繁青索性直说了:“夏都情况复杂,少些人知道你,对我们有好处。”
颜萝悠挑了挑眉,倒是没料到苏繁青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想开口,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流觞,气息微滞。
她便没作声。
影问自屋檐下探出头来,试探道:“你难道想让流觞跟我?不合适吧……”
影问是影卫,负责联络见不得光的暗桩线人,探听消息,藏于暗处,可不是个好差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了。
何况夏都情况复杂,危险更甚。
流觞平日里性子虽然跳脱,但心思玲珑,功课武学也并未落下,影问不质疑流觞的能力,只顾虑他年少,且父母双亲俱在……与他这等了无牵挂的人是不同的。
苏繁青扫过众人各色的面庞,心中轻叹。
除了小姐,流觞年纪最小,性子跳脱,平日里又爱耍宝玩笑,他们虽没明说,但都心照不宣地对他多有照顾,尽量不让他涉险。
就像前世东山之后,天下大乱,流觞第一时间被颜萝悠送离。
此后再见,却是阴阳两隔。
素来爱哭的流觞在颜萝悠灵前跪了一夜,没掉一滴泪,未及弱冠,却两鬓斑白。
他怨所有人落下了他,最恨的却是他自己。
心结难解,积劳成疾。
刘家商铺开遍大江南北,当家人离世时却不满三十岁。
苏繁青眼眸微垂,掩下了万千思绪。
“流觞跟你,那是屈才了。”苏繁青摇着手中折扇,似乎能吹走心中的烦闷,“王府名下的商铺产业不少,经过流觞这段时间的料理,也有些成果,往后有些事情,用这些过了明路的,会更有效。”
颜萝悠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大致猜到了苏繁青的打算。
夏都鱼龙混杂,逍遥王府藏在暗处的那些势力目前是靠影问和他手下的影卫联系的,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若用鱼龙混杂的商铺作为掩饰……
或者野心更大一点,不仅作用于逍遥王府,而是在整个夏都,抑或整个天下的黑白两道间的牵线搭桥。
颜萝悠抬眸看向苏繁青,那人轻摇折扇,眉眼温润纯良。
但清风朗月的皮囊之下,是难以掩饰的狼子野心。
“我愿意!”流觞不知何时从颜萝悠身后出来,站在了她的面前。昂首挺胸,目光如炬,像只刚成年的小狼,直白赤裸地表露衷心:“我可以,我能行!小姐,您信我一次!”
流觞年轻,聪明,伶俐。
但是少年人,未经挫折坎坷,所以不知天高地厚。
颜萝悠目光柔和,充满鼓励:“我从未质疑过你。”
她站了起来,按着流觞的肩膀,看着的却是苏繁青:“别让我失望。”
苏繁青在颜萝悠平静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但他不避不让,任由颜萝悠探究到底。
流觞大受鼓舞,激动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他热血上头,没注意到颜萝悠与苏繁青之间的暗流涌动。
在颜萝悠这儿他不敢放肆,所以他转身一把抱住了苏繁青。
准确来说,是他钻进了苏繁青怀里,像只刚出山的猴子,上蹿下跳。
“青绪哥,还是你对我最好,我最喜欢你了!”
全然忘了他刚刚义愤填膺讨伐苏繁青的模样。
颜萝悠有些嫌弃,这般记吃不记打,活该被人坑。
影问从房梁上翻了下来,搂着流觞的肩膀将他从苏繁青身上撕了下来:“哎呀呀,以后还得仰仗流觞掌柜了,流觞小爷可得多多关照小的。”
流觞笑得见牙不见眼,直道:“好说好说。”
影问就坡上驴:“这么大的喜事,总得好好庆祝吧。”
流觞一钓就上钩:“应该的,应该的,我请客!”
苏繁青对颜萝悠那意味不明的眼神非常在意,但面上不显:“我定了客满楼的席面,算算时辰,应当送到了。”
他本意是想让其他人去取,他留下来跟颜萝悠解释几句。
但颜萝悠笑意盈盈地掀了他的算盘:“那就快去取吧,今晚是得好好庆祝一番。”
苏繁青没动,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暗深沉,像是温良的人皮上裂了条缝,但也只是一瞬。
就像是颜萝悠的错觉。
苏繁青温顺地垂下眼眸,应声道:“好的。”
既然影问流觞不好露面,苏繁青便叫走了黑涯昭昭,也不知道影问跟流觞说了什么,三言两语便将人忽悠走了,因此浮生院了,只剩下了璃素陪她。
璃素心眼比不上两人,但也不瞎:“小姐不是有话要说,何必支开他。”
颜萝悠挑了挑眉,轻哼了一下:“我没有。”
有话要说的,是苏繁青。
可他没有打算说实话,颜萝悠不至于巴巴凑上去听那人糊弄自己。
璃素没敏锐到察觉这些,她只以为颜萝悠是在因苏繁青对流殇的安排不满:“流觞在经商上很有天赋,不会有问题的。”
虽然她也一直把流觞当弟弟,但也从未看轻过他。
颜萝悠却侧头看着她,目光有些怪异。
璃素不明所以:“怎么了?”
“爹爹都能放心我来京都,为什么你们会认为我不放心让流觞出去?”她很认真地问。
璃素愣住了。
颜萝悠转过头,看似望着院门,实际视线并未落到实处:“一直把流觞当作孩子的,其实是你们。”
流觞和颜萝悠是不同的。
颜萝悠是逍遥王的女儿,是小姐,是主子,是那个发号施令,决定一切的人。
流觞才是和他们处在同一地位的人。
不同的是,他们大多身世坎坷,亲人已逝。
流觞父亲能干,母亲慈爱,兄长稳重,姐姐温柔。
让浮生院中大多数人久违地感受到了,所谓家的味道。
因此他们很珍惜,他们有顾虑,他们不想打破这一切。
但看着伙伴在擅长的领域各有建树,自己却还是那个小孩,流觞不会满意的。
雏鹰总要学会展翅。颜萝悠从不低估任何人。
她疑惑的是。
因为什么,才让苏繁青意识到,流觞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