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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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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明闲曾说夏城上三等,下九流,鱼龙混杂。
这话半点不假。
天子脚下,繁华如梦。有人生来金尊玉贵,富贵荣华;也有人生如浮萍,命如草芥。
人尚且分了尊卑贵贱,三六九等。城中布局自然也有高低之分。
古谚有云:东城贵西城富,北城穷南城贱。
“嘶……”夏都城南和光巷中,本是三人并排而行,左边那个矮了大半个头的一时不查,一脚踏入水坑,雪白的锦靴霎时污了大半。瞧着便不大的少年郎顿时眼泪汪汪,“我新买的雪锦靴!”
最右边那位一身灰衣,相貌身形无一出挑之处,探头过来看了看,幸灾乐祸道:“活该,谁让你吵着闹着非要跟过来。”
流觞明显不服气,嘟囔道:“明明是青绪哥说府里正在修缮,工部的人来来往往,人多嘴杂,才让我撒泼打滚的,不然今日可是中元诶,谁要出门!”
两月前,他们作为颜萝悠的侍随,一同入京。
颜萝悠入宫面圣,深得圣宠。圣上不仅亲赐了郡主之位,亲拟了封号。郡主册封礼更是大张旗鼓,不亚于册封公主。还将颜萝悠留在宫中,日常都是皇后教养,公主相伴,还应允她自由出入皇宫,打的就是让颜萝悠长留宫中的主意。
奈何颜萝悠不肯领这个恩,执意出宫。圣上这才派了工部的人来修缮闲置多年的逍遥王府。
有过一次经历,苏繁青清楚,逍遥王府的修缮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月末之时,小姐会借口准备秋狩,搬回王府……
被身边人拉住了手臂,苏繁青脚步一顿,侧头看了过去。
流觞低着头,还在心疼脚上的新鞋,拉着身边的人借了力,不死心地使劲抖了抖脚,脏污的地方不见干净半点,倒是将鞋底的脏水甩了几滴到身边人的衣摆上。
虽说竹青的衣衫上那几滴污水并不起眼,但流觞知道苏繁青喜净,顿时有些心虚地抬头,恰巧看见苏繁青沉沉望过来的眼神:“……”
默默撒开手,想往旁边躲躲。
“看路。”苏繁青见旁边还有坑洼,不轻不重的拉了他一把,边走边说:“之前不是天天念叨着要来看看李叔的比邻茶楼吗?真不想出来还巴巴的换了新鞋?”
看苏繁青没有生气,流殇瞬间胆肥了,争辩道:“我是为了夜里去逛庙会放河灯才换的。”
南北风俗多有不同,宣州过中元讲究鬼门开,生人避,入夜只祭祖烧纸钱,并不出门。夏都倒是设了庙会之类的,连宵禁都会晚些。
流殇头次听说,自然好奇。
走到巷子底,又拐了好几个弯,三人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后门处。
影问轻车熟路地上前去敲了敲门,三重两轻,不一会儿就有个年过半百,精神矍铄的老人前来开了门:“公子,影爷。”
“嗯。”苏繁青颔首,进了后院,前面茶楼里的说书谈笑的声音隐隐传来。
李思源是这茶楼的主人,是颜明闲早年安在夏都的暗桩。
夏都城南本就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茶楼酒肆的消息最为灵通,靠着比邻茶楼收集和传递消息,颜明闲远在宣州,也能掌握夏都之事。
“李叔。”苏繁青眉眼温润,对这位早年就跟着颜明闲的老人给足了尊重,“如何了?”
“已经按公子的吩咐打点过了,今日中元,百姓多会至护城河放河灯,趁着夜黑人多,我们的人会护送宁公子离京。”李思源答道。
去年二月,商、洛两州遭逢雪灾,房屋农田受损严重,皇上命户部尚书章秋敬前往赈灾,洛州司户参军宁何昌密奏弹劾户部尚书章秋敬,洛洲刺史章秋巡,商州刺史顾允勤,洛洲长史顾允闻等人贪污三十万两赈灾款,中饱私囊,致使救灾延误,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圣上震怒,下令彻查。
章顾贪腐案震惊朝野,捅了马蜂窝的宁何昌在此博弈中不幸殒命,就连独子宁宇川也险些性命不保,逍遥王府几经周折,才把人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李思源感慨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事之后,宁公子必会平安顺遂。”
苏繁青对此不置可否,前世逍遥王府虽也介入了,但天高皇帝远,起到的作用有限,宁宇川虽也保住了性命,身体却残了。元辛十六年之后,天下大乱,宁宇川凭空出世,给他和小姐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而他的结局……总之是算不上平安顺遂的。
苏繁青收敛了思绪,说了今天这一趟的目的:“我去见见他。”
李思源连忙为他引路。
“不必,影问认路,他与我去就行。”苏繁青摆手拒绝,又指了指从进来起便东张西望的流觞,道,“这是流觞,劳烦带他去前面看看。”
“是,流觞小爷,这边请。”
“哎呀呀,老李你太客气了……”
见两人走远,影问带着苏繁青前往安置宁宇川的住处。
路上影问实在没忍住,用肩顶了顶苏繁青,道:“咱们初来京都,根基不稳,你非要掺和一脚。拼死拼活救下后,又要好吃好喝的养着,现在还要辛辛苦苦地把人送走……你到底图啥?还是咱们青公子真要要修生养性、日行一善?”
苏繁青伸手抵着影问继续撞过来的肩膀,把他往旁边推了推:“我所图的你一会儿就知道了,现在……”苏繁青拿下巴指了指前方,道:“带路。”
“啧。”影问不满,“故弄玄虚。”
但也没再坚持,反正一会就知道了。
为掩人耳目,宁宇川住的地方是这院子里最偏僻之处,但也胜在安静,利于修养。
“扣扣。”影问上前敲了敲门,道:“宁公子,有人来见你。”
房屋里静悄悄的,但没过一会,宁宇川就答话了:“请进。”
影问为苏繁青推开了门,李思源给宁宇川安排的房间并不算小,但中间竖着一个大大的屏风,一个房间隔成两个部分,难免显得有些局促。
隔着屏风,隐约可见宁宇川向这边行了一礼。
顿了顿,苏繁青转头看着影问,嘴唇动了动。
影问看懂了,也用唇语回答:不是你说的要隐藏身份吗?
“……”苏繁青无语,就算前世宁宇川是一方枭雄,如今也只是个大病初愈,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就算要小心谨慎,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苏繁青出声:“把屏风撤了。”
就知道使唤我!影问敢怒但不敢言。他默默系上面巾,上前将屏风合在一起。
别问影爷为什么要遮面,他是影卫好嘛,那能随便见人!
来这儿两个多月,头一次见着人,还是个看起来温润和善,不及弱冠的少年。宁宇川眯了眯眼,眼下的泪痣也随之一动,令他苍白俊秀的面庞平添了几分阴郁。
苏繁青此生也是第一次见宁宇川,突遭祸事,家破人亡,连自己的命都差点没保住,这人身上却即不见悲伤痛苦,也不见害怕退缩,这般平静沉稳倒是有几分他前世的风范。
“两月以来,多谢照料,不知恩人如何称呼。”宁宇川行礼问好,言辞恳切,到真像是个满怀感激的。
苏繁青落座在桌边,手边是宁宇川开门前到的茶水。苏繁青将手中折扇放到桌边,端起茶杯闻了闻,却不打算喝:“今日是中元,宵禁会放开,戌时左右,会有人护送宁公子出京。江南淮州的檀木书院不论出身,只论学识,很适合宁公子。当然,若想去别处,我等也不会阻拦。”
“只是,宁公子得提前说。”边说,苏繁青边将手中茶杯放到桌上。抬眸看去之时,宁宇川已没了笑脸。
宁宇川显然没料到苏繁青的路数如此直接,他与苏繁青对视片刻,觉出了他只有今天这一个机会,若是不说实话,他真的会被安排到那天高皇帝远的书院。
“我又凭什么信任阁下呢?我连阁下是谁都不清楚。”宁宇川短暂思索后,也不再装模作样。
两个月前被救下至今,宁宇川只看得出这些人身手不凡,口风严谨。今日之前,他甚至没见过这些人的真容。
实话说,以这些人的行径,很难说是救人,还是软禁。
摸不透来路的人,何谈信任。
“宁公子自己都说了,是我等救了你。”苏繁青把玩着自己的折扇,道:“若是执着于称呼,宁公子的一声恩公,我等也是受得起的。”
这算是表明自己的立场,还是?
眼前之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眉眼温和,不紧不慢的模样。宁宇川知道自己确实遇上了硬茬,但他也并不急躁,而是接了苏繁青的话,道:“那敢问恩公,救命之恩,宇川又该如何报答呢?”
宁宇川清楚,父亲引出章顾两家的贪腐案,闯了滔天祸事,引来杀身之祸并不奇怪。
他不明白的是,章顾贪腐案已经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他本不该再有利用价值。
什么人,才敢在这风口浪尖救下他?
是自导自演,还是别有用心,他总得弄个明白。
苏繁青就轻笑了一下,宁宇川什么时候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了?
他道:“宁公子觉得自己能如何报恩?”
真是棘手啊,宁宇川心道。
看宁宇川似乎还想继续下去,苏繁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没了耐心,道:“看来宁公子没有意见,便等着去檀木书院吧。以宁公子的学识,想必来年秋闱,必能听见宁公子金榜题名的好消息。宁大人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很欣慰。”说罢,他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起身欲走。
“恩公似乎很了解在下……”宁宇川脸色几变,看苏繁青并未停下脚步。他上前几步,跪了下来:“我想去宣州!”
苏繁青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我要见逍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