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风华》明郁丹

2、入京

　　元辛十二年三月，天子圣旨送至宣州，召逍遥王之女颜萝悠入京。

　　当初一起打天下，颜明闲是当世诸葛，在世孔明，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如今天下平定，昔日的忠臣良将便成了豺狼虎豹。沐云天有才能有魄力，能让将领们杯酒释兵权，却始终没办法让那位三军头脑继续为他肝脑涂地。

　　杀了他，军心不齐，天下不满；留着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逍遥王不是权贵出身，没有实权参政，但他只要想反，凭他的军中威望，凭他的文学才能，凭他的算无遗策，天子的这个皇位，就不可能再坐稳。

　　沐云天的这个皇位是颜明闲一手扶持出来的，他的本事，沐云天从不质疑，因而，也更加忌惮颜明闲。

　　近几年逍遥王常年卧病，未及若冠的颜溪然替父执掌宣州，井然有序，贤名在外。

　　老子没死，儿子又冒了出来，沐云天是彻底睡不下去了。

　　逍遥王府，书房。

　　誉满天下的逍遥王支着病体，扶额坐在桌前，叹了口气，声音低哑：“夏城历经三朝，底蕴深厚。天子坐镇，门阀林立……上三等，下九流，鱼龙混杂，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悠儿，爹爹不想你去。”

　　少女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出落得极为明媚亮眼。凤眸上挑，双目黝黑，红唇轻勾，笑靥如花：“爹爹，悠儿生得女儿身，求不了功名利禄，当不了王侯将相。此去京都，我只要当好那笼中鸟，金丝雀，阴谋诡计就波及不到我。”

　　颜明闲抬眸看向自己的掌上明珠，烛火晃动间，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见颜明闲不语，颜萝悠笑意未变，语气却软了三分：“都说这夏都繁华如梦，是地上天宫，难得人间走一趟，女儿若不去见识一番，岂不遗憾。”

　　素来端方儒雅的颜溪然难得地沉着脸：“入了京都，接触的多是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你在京都与之相处个三年五载，寻个青梅竹马，两心相许的借口，圣上到时赐个婚，做个主，出嫁从夫，让你名正言顺地一辈子留在夏都……”

　　“哥哥。”颜萝悠轻声唤道，凤眸斜瞥过来，盈着一池秋水，“拒婚可比抗旨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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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起出了书房，颜溪然始终面色郁郁。

　　颜萝悠陪他走了一路，终是没忍住：“行了，咱们宣州大名鼎鼎的颜玉公子这般垂头丧气的多丢人？沐云天要我去夏都又不是想要我的命……哥哥是不相信我能在夏都护住自己吗？”

　　颜溪然默不作声的看了自己捧着长大的妹妹半晌，道：“夏都和宣州相隔千里……”

　　“相隔千里，也有人始终惦记着爹爹。”颜萝悠拍了拍颜溪然的背，抬头看着兄长，神色多了几分认真：“爹爹冬日里大病一场，至今都未养好……这宣州上下大小事宜，还得你来处理。”
　　“哥哥，你得挑起逍遥王府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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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萝悠回到浮生院时，苏繁青立在院中花架下，抬头望着天边的残月，身如修竹，颜如冷月，桃花眼闻声看过来时，眸色深沉如漫漫长夜，窥不到半分霞光。

　　“小姐回来了啊……”他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唇边泛起三份笑意，温柔又恭顺，“何时动身？”

　　颜萝悠定定地看了他半晌，青绪觉出几分不对，有些惴惴不安。

　　他敛了笑意，茫然无措地捏紧了拳，小心问道：“怎么了吗？”

　　颜萝悠在心里微叹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你不想我去夏城。”

　　苏繁青抿了抿唇，眼帘垂了下来，沉默不语。

　　“不想我去夏城，却又不直说……”颜萝悠声音轻缓低柔，却让苏繁青有些不敢抬头，“青绪，你有事瞒着我。”

　　苏繁青心头一紧，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前世他在夏都陪了小姐三年，明枪暗箭，阴谋算计，从未停止，他实在……实在不想看到小姐今生再回到那牢笼之中。

　　但他清楚，前世今生，王爷都有数种办法让小姐不去夏都，可颜萝悠不会让父亲拖着病体为她谋划……这是颜萝悠的选择。

　　“青绪。”颜萝悠轻声唤着一起长大的少年。

　　自从冬日里大病一场，清风朗月般的少年郎像是一夜之间沉默了下来。
　　像是经历了很多，磨平了少年意气，磨灭了心头生机。
　　清风朗月变成一摊死水，只有见到颜萝悠时，水面才能泛起点点涟漪。

　　颜萝悠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在等着青绪主动诉说。

　　最终，她默默握紧了手，问道：“你会陪我的，对吗？”
　　“小姐。”少年眼圈微红，声音颤抖低哑，却是坚定不移，“天涯海角，刀山火海，青绪会一直陪着小姐。”

　　前世他犯下大错，害死了王爷王妃，公子小姐，幸得上天垂怜，让他能重来一次，弥补过错。

　　今生，纵使以血肉为盾，他也会替小姐挡住明枪暗箭，护小姐一生平安。

　　重回夏都，哪怕以白骨为阶，他也会送小姐出京。

　　颜萝悠的浮生院内，除了青绪，颜明闲还给颜萝悠养了三男两女，年纪都比她稍大几岁。不过就算是最年长的黑涯，也不过才十九岁。

　　青绪擅文，黑涯擅武，璃素擅医，昭昭狠辣，流殇活泼，影问安静。各有特色，各司其职。

　　夏都里情况复杂诡谲，他们是颜明闲为颜萝悠选的刀，也是护着颜萝悠的盾。
　　临行前，颜明闲与苏繁青，在房中谈了三个时辰。

　　谈了什么颜萝悠不清楚，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青绪的担子放下了一点，眉目间也多了几分昔日风采，她心头松了口气，连日里绷着的弦也松了几分。

　　颜萝悠动身那日，微风和煦，天气晴朗。

　　颜明闲受身体拖累，不便出门送行，他卧在院中摇椅上，微阖着眼享受着阳光清风。听着带着几分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停在身前，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是说不告别了吗……”
　　话音未落，怀中便扑进一人。
　　颜明闲愣了愣，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儿，一瞬间涌上千言万语，最后只轻声道：“后悔了吗？”

　　颜萝悠自他怀中抬起头来，那双与他极为相似的凤眸眼角微红，却并未见到半分水汽，她一言不发地替颜明闲理了理盖在身上的大氅，往后退了几步，跪在了庭院中，迟了一步赶来的苏繁青等人见此情景，也跟着跪了下来。

　　“自己选的路，女儿不会后悔！只是女儿此去，归期未定，不能侍奉身旁，惟愿吾父安康顺遂，舒颜常展……颜萝悠拜别爹爹。”

　　看着跪伏在地的女儿，颜明闲隐没在大氅中的手慢慢握紧。
　　他出生微末，年轻时拼命求学上进，自诩天纵奇才，也曾有过雄才壮志，成就过惊天伟业，如今缠绵病榻，本不欲再多是非，惟愿家人平安，儿女成长……
　　他该庆幸，他的儿子谦逊温和，担得起宣州大任，他的女儿天资聪颖，搅得了京都风云。

　　他颜明闲的女儿，不是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娇娇女，她是翱翔九天的凤，是激流勇进的鲲，是逍遥世间的鹤，……宣州不是她的归处，夏都困不住她。总有一天，她会冲破牢笼，斩断枷锁，重回天地。
　　雏鹰学着展翅，他不会阻拦。但若京都有人让悠儿伤了分毫，他拖着这病体残躯，会让这天下改朝换代！

　　颜明闲闭了闭眼，只道：“爹爹等你回来。”

　　颜萝悠展颜一笑，再不回头，踏上了她的征程。

　　“青儿。”苏繁青跟着颜萝悠的脚步一顿，回首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颜明闲，如今形销骨立的逍遥王，此刻，他只是个牵挂子女的父亲：“……交给你了。”

　　“是。”苏繁青郑重道。
　　“也……照顾好自己。”苏繁青诧异得抬眸看着他，颜明闲却像是已经累了，阖上了双眸，只剩一句感慨般的话语飘散在了风里。

　　“能活着，很好。”

　　逍遥王府长女入京，长脑子的都知道是去当质子，宣州这些年得逍遥王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民心所向，送行的队伍自王府延至城门。

　　颜溪然取来斗篷为妹妹系上，君子端方少年郎，眉目染上了几分坚毅之色：“五年。”

　　兄长声音轻柔，郑重其事地允诺：“最多五年，哥哥便会接你回家。”

　　“五年？”颜萝悠挑了挑眉，笑容清浅，“我可等不了这么久。”

　　不等颜溪然反应，少女身姿飘逸利落地翻身上马，勒着缰绳，面朝着宣州，笑容张扬明媚：“最多三年！”

　　“我会回到宣州！”

　　“我要宣州上下，为我同庆笄礼！”

　　“好！”宣州百姓高声应道，“宣州满城会为小姐备好及笄礼，只待小姐归来。”

　　在一片欢笑应答声中，一行人策马北上，宣州城门渐渐落于身后，百姓的祝福，却依旧可闻。

　　“宣州父老恭送小姐，此去山高路远，望小姐一路平安，早日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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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辛十二年五月，逍遥王长女入京。

　　太子城门相迎，天子朝堂召见。

　　天子年四十六，正值壮年，身着龙袍，高坐龙椅，大臣将军列于两旁，威严无双。

　　颜萝悠凤眸如星，将夏都繁华，皇宫巍峨，圣上威严尽收眼底，笑靥如花，温顺恭敬地深拜殿下：“臣女颜萝悠，叩见吾皇，愿吾皇圣体安康，福泽延绵。”

　　天子龙颜大悦，封逍遥王长女为郡主，赐号风华，免去繁文缛节，享公主待遇，可自由出入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