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度之恋，始于吸血入唇之前》清水白刺猬

56、【五十六】：第一次的奇迹

　　永昼城，暮色西斜。
　　鬼座千玖瑠又一次使用着带有爱人姓氏的化名度过一天。
　　“朝星前辈，明天见！”
　　“明天见~”
　　她是这家店铺资历最大的“女仆”，同时也是人气最高的头牌。多少人聚集于这家高空中的女仆咖啡店，只为一睹她的真容。
　　褪下工作装换上便服的后辈们，笑着向她道别。这些年轻的姑娘踏着轻快的步伐去往空艇的出口，将要开始多彩的夜生活，也不知是要去哪里的海滩泳池和小男友见面。
　　千玖瑠也换上了便服裙装，最后一个从店中离去。
　　夜里，咖啡厅会化身为酒吧，舞台会交给其他的人。
　　听说，今天店里邀请了一对泽吴来的有名艺人来驻唱。她对音乐还算有兴趣，本来也想一睹这所谓名人，但一些事关生存的要务还是催促着她回到城市的阴影中。
　　她差不多到了该补充活血的时候。
　　用赐能在城内飞行太过引人注目，千玖瑠从来不那么做。
　　明明有着自由飞翔的能力，她却总是双脚踏地，和其他人一样从阶梯走下飞艇，乘升降梯下楼，挤入高峰期的地铁，来到城市最边缘的一站。
　　“哟，千姐下班啦？”
　　“嗯，今天也是累死累活呢……”
　　永昼西大门关卡上的警卫员对千玖瑠来说都是熟面孔，有时下城人会与他们产生争执，依靠她的主动斡旋，避免了许多潜在的流血事件。
　　人们总是称她“千姐”，或是“极东姐姐”，总之，千玖瑠在城市的两部分之中都有着可观的人望。
　　在短暂的寒暄后，绮丽的女青年走出哨卡，来到了与她的容颜完全不搭配的荒地上。
　　“苍色风筝！”
　　赐能发动，千玖瑠的双脚离开地面，避开沙地下的剧毒蛇蝎，向着居所的方向直飞而去。
　　先前，在下班赶车的路上，千玖瑠又一次远远望见了那对恋人。
　　有着可爱身高差的两人，十指相扣走在街道上，薄薄的防晒外套里还穿着泳衣，大概是从海滩玩耍归来，眉眼之间全是欢愉的影子。
　　（她们还能这样，在一起多久呢……）
　　思索之中，千玖瑠很快飞到了住处，她利落地打开门锁，回到已经只有一人居住的小窝。
　　灯被打开，客厅里有些杂乱。茶具和酒具都还没有洗净，杂乱地摆放在古朴的茶几上。杯壁上的紫红与黑红，分不清是红酒还是血液。
　　“我真是懈怠了呀……”
　　龙头拧开，发出哗哗的流水声。
　　荒地上的用水是一个难题，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河流与绿洲。
　　一些商人似乎看到了机遇，在下城建起了几座水塔。除了费用高昂以外，能从中取得的生活用水与城市中心无异。
　　为了今晚要欢迎的新客人，千玖瑠想着至少把家中的门面打理干净。
　　洗完杯子后，这位屋主又清理了客厅的地面，扫把和拖把的使用她早已熟稔，就像一位真正的仆人。
　　就像极东武士宅邸的临时女佣。
　　帕丽母女已经于昨天离开永昼一带，继续南下与父亲汇合。她们的余生大概率不会与千玖瑠再有交集。
　　这近半年内，千玖瑠给予她们物质上的帮助和精神上的慰藉，一点点博得了那孩子的全部信任，直到最后，血裔终于露出獠牙。
　　被吸血后，帕丽并没有觉得很可怕，比起危机四伏的荒原，被一位热心漂亮的大姐姐轻轻咬一口实在不算什么，既不会中毒，也不会缺胳膊少腿。
　　“帕丽·坎贝尔，正历1709.6.1~1709.12.25，十四岁，和母亲一同，为了投靠父亲在下城停留……”
　　捣鼓完室内卫生后，女青年走进仍然有些脏乱的卧室，打开床头柜，拿出本子。
　　她按照惯例，记录下她第二十四个“血包”的姓名年龄、吸血过程持续时间与大致的信息。
　　在帕丽之前，霞过世后的这十一年里，千玖瑠先后物色了二十三个“猎物”，无一例外，均是女性。
　　她们之中最小的是十四岁，最大的有四十出头。
　　其中有不少人，或出于对好意的感恩，或出于对快感的沉溺，对千玖瑠产生了恋爱情愫，更有甚者打算放弃原定的计划，想要留下来与她一同生活。
　　可千玖瑠的恋心已死，而且，血裔与供血者相处一年的必亡诅咒也不允许她对这些人有多留恋。
　　不论过程如何坎坷，这些人都已经被她回绝。
　　“青空纱路，1709.12.27~……”
　　这一次她所盯上的，是父母祖籍极东，但自幼于巨绝岛的阴影中生长的少女。她大概十五六岁，前一阵子才跟着四处讨生活的父母奔波至此。
　　为了博得尽可能多的好感，一桌热菜必不可少。
　　家政技能早已满点的前大小姐处理了冰柜里菜和肉，做了一份需要时间的炖菜。
　　“该去接人了。纱路酱，能算是我的老乡吗，想想也不算吧……”
　　趁着小火还在慢炖，千玖瑠走出了家门，飞向目标的住处。
　　开始了，又是一个烂熟于心的循环。
　　* * *
　　一切都很顺利，一如往常。
　　纱路一开始有所诧异，但很快也接受了血液换帮助的经典交易。这孩子对陌生人警觉性很强，可一旦取得她的信任，就会完全解除防备。
　　想到自己至少又有好几个月不必为活血发愁，千玖瑠的精神有些松弛下来。
　　送走新血包后，青年女人在被子未叠的杂乱床铺上坐下，躺倒，放松全身。
　　由于保养得当，这副躯体的肌肤仍然是吹弹可破，同时也保持着曼妙的身材曲线，与花季少女无异。
　　可那个每晚都会享用它都人，已经只能在记忆的断片中追寻。
　　“霞……啊~”
　　前胸的扣子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修长的手指又是什么时候伸入裙底的？暧昧燥热的喘息声，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响起的？
　　洁净的被褥，又是什么时候被玷污的？
　　“哈……啊……哈……霞……”
　　（这次都没垫毛巾就……被子……）
　　与那两人相遇后，千玖瑠感觉自己变得有些奇怪。不过奇怪这个说法也并不准确，她只是变得更像是成熟前的自己。
　　双腿和精神一样瘫软的女人并没有急着洗被套。她扶着墙，左摇右晃地回到了客厅，晚饭的气味仍然残存于空气，亟待清洗的碗筷歪七扭八躺在餐桌上，它们意外地被忽视了。
　　神游的女主人扒开酒柜，用大力把一瓶佳酿以甩的姿势取出，好险就没握稳。
　　霎时间，茶几上觥筹交错好似酒会，可出席派对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终于想到，要发泄一下自己的清醒疯人。
　　“哈哈……哈哈哈，真是好酒，兑一点血进去的话，嗯！完美！”
　　明天的工作被抛之脑后，衣冠不整的青年女人毫无节制地将酒与血的混合物灌入口中。
　　那些色泽可怖的液体从她的下巴和嘴角漏出不少，撒在地面、茶几、衣服和胴体上。
　　后续的清洁？那种烦人的东西现在不要去管。
　　（对……对……反正有佣人在的，反正有佣人……在的……）
　　“朝星霞！你凭什么就这样，为了自己所谓的解脱，懦弱地去死，就留我一个人徘徊人世？！你这个懦弱的虫子！是觉得见不到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吗？啊？！是啊，本大小姐就是这么有魅力，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照理没人能听到这些话，可千玖瑠仍然乐此不疲。她一边大声骂得唾沫横飞，时不时就把一整杯的血酒灌入嘴巴里。
　　有时口中刚进东西，她就迫不及待地要控制声带说话，这不协调的举动引发了狼狈的呛咳，但有着血瞳和獠牙的怪物并不在乎，只是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叫骂。
　　昨晚，千玖瑠在整理储藏室的时候，在层层的纸箱中，找到了一个黑盒。
　　里面是能随距离变换颜色的，成对戒指，最远生效距离有惊人的两千公里。
　　千玖瑠从未有过曾购买这一物件的记忆，那么，买下这对戒指的，就只可能是一个人了。
　　霞并非没有考虑过，和千玖瑠天各一方活下去这一选项，恰恰相反，她早已为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只是最后，朝星霞还是甘愿走向了死亡，把自己化□□人的一份养料。只剩下一对华美的首饰，阐述着她曾有过的，对生的展望。
　　千玖瑠当时并没有多剧烈的感触，只是觉得，已经无用的东西，与其扔掉，还不如赠给未来有需要的人。
　　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在空艇上与那对恋人再度相遇。
　　可人心终归善妒，她看到处处洋溢出幸福的清蝶与绘月，感到浑身痒痒。
　　隐瞒真相而擅自死去的人，真的就能逃离一切的指责吗？将非她不可的爱人独留于世，哪怕永远都没法再听到，难道不应该被痛骂吗？
　　是啊，反正那边都听不到啊，所以想怎么去骂，不都成了自由吗？！
　　“咳咳咳！咳咳！霞！你的大小姐只有装出来的成熟！看啊，我现在正撒泼打滚，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呢！咳咳……咳……霞！风理！樱井爱！鬼座大小姐失心疯啦，你快来！！！”
　　一个幼稚的女孩在沙发上耍着性子，没人来制止，没人来安慰。
　　初次见面的明夜，湖畔甜蜜的初吻，新年参拜的浴衣。
　　后厨的热心捣蛋鬼，大扫除的好心帮倒忙，宴会上偷吻的公主。
　　刀剑相撞，枪火吐舌，亲人亡故。
　　往昔的点点又在酒精的麻痹下化作可见。
　　本以为抛弃了一切终于能躲开悲剧的命运，谁承想……
　　“霞，喂，霞，你在天上能看到吗？你觉得，那两个孩子，能战胜血裔的诅咒吗……”
　　歇斯底里的自言自语之中，大醉的千玖瑠眼皮渐沉，视线模糊。
　　* * *
　　第二天清晨。
　　千玖瑠又一次睁开睡眼，她安稳地躺在卧室的大床上。
　　宿醉的感觉令她头脑刺痛，她尽全力去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情，可实在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
　　“我不是在沙发上睡着的吗……”
　　被褥上的水渍还在，说明她记忆中自己昨晚的疯癫举止都是事实。可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又完全没有回到卧室的印象。
　　捂着脑袋，千玖瑠向外走去，此时她注意到，自己也不知何时换上了睡衣。
　　房间唯一的主人来到客厅，看傻了眼。
　　碗筷已经全部洗净，茶具酒具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板更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难道是传说中的海螺公主？！”
　　看着周遭焕然一新的样子，女人不禁联想到一些神话传说。
　　直到她看到了，茶几上半叠的洁白信纸。
　　走进，拿起，展开。
　　千玖瑠所见的，是她绝无可能遗忘的字迹。
　　“啊……啊……啊……”
　　* * *
　　关于“二重身”这一异质的研究，在数年后才有了定论。
　　此种异质与心理层面上的人格分裂症有明显的差异。
　　它并不会直接促使精神的分离，本质上，二重身的异质者是拥有两个类似于“灵魂容器”的存在。
　　正常人都只有一个所谓的“灵魂容器”，所以哪怕情感再怎样多变，也都能算是对立统一的单个人格。
　　而二重身异质者则不一样，两个容器的存在使得差异性的情感极易流入到另一个空容器内，形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格。
　　通过一些心理的治愈疗法可以缓解异质者心中的矛盾，最终促使人格合一。
　　但是，容器仍然在那里，如果今后再出现分离征象，同样的事情会再度发生。
　　而且，学者们还发现了一种，更加奇异的难解现象。
　　空余的“灵魂容器”并不是只能安放本人分裂出的人格，哪怕是其他人，也可以使用。
　　十一年前的那个清晨，朝星霞的躯壳确实被血裔的特质所杀死。但难以避免的存续本能，使得她的精神在消散前，拼命地寻找容身之处。
　　最后，这团“灵魂”在挚爱的体内找到了可栖居的容器，同时，也因为强烈的冲击而开始休眠。
　　直到昨夜，千玖瑠声声的呼唤，终于将霞的意识唤醒。
　　* * *
　　“我挚爱的，没法割舍的千玖瑠大小姐，早安。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并没有死透？总之现在我好像待在你的身体里，昨天晚上才勉强被你叫醒，骂得太难听了啦，我好伤心。
　　刚醒来就看到你把家里和自己都弄得一团糟真的很涨血压，不过这涨也是涨在你的身体上就是了，这么一想的话，可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要太惊讶，客厅和厨房是我收拾干净的，洗澡更衣回卧室，也是我控制你的身体完成的。
　　千玖瑠的身体过了那么多年也依然很棒呢，所以也忍不住玩了一会，关于这件事，请原谅我。
　　说到原谅，也请你接受我的道歉，关于擅自就死掉这件事呢……真的很对不起！过去的阴影从来没有完全从我脑子里抹去过，在光明中生活的每一刻，对我既是享受也是折磨。
　　为了逃避这种没有尽头矛盾感，我选择了隐瞒真相，自我了结，也顺便，让你今后的日子能更省力些……
　　所以是我只顾自己，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就一厢情愿地去死了，害你孤单地度过这十一年，对不起……对不起……
　　而且，哪怕莫名其妙没有完全消散的现在，我们也完全没法见面，毕竟用的是同一个身体，恐怕日后也只能靠书信来交流。但我在醒着的时候，似乎可以看到你最新的见闻，也就算是安慰奖吧。
　　但，至少我们还算是在一起？你可以做回大小姐，家务事就交给我来，或许也还不赖？哈哈，确实是没什么用的自我安慰啊……
　　千玖瑠大小姐……我很庆幸还能用这种方式与你一起生活。我一直怀疑被黑暗荼毒的自己是否配得上万丈光芒照耀下的你，却没有想过你是多么地需要我，得再对你说一句对不起……啊哈哈，对不起是不是出现有点太多了呢……
　　总之，我是个差劲的恋人，到最后居然还要借用你的身体行动。但我确实一定程度上还活着，我以这份情发誓，一定，会尽全力偿还过错的，我一定……
　　最爱你的，朝星霞。”
　　遍布褶皱的信纸飘落在茶几上。
　　那些呼号与任性，有人听到了。
　　奇迹，真的发生了。
　　千玖瑠的手放在胸口，喧闹的心跳无从止息。
　　“霞，醒着的话，就用我的身体，沏一杯茶……”
　　女青年像孩童一样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坐着祈愿。
　　当她再度清醒，只看到茶具中冒着温和的白烟。
　　“哈哈……哈哈哈，是真的，是真的！！！”
　　大笑一路持续到迟到，都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千玖瑠起身，一把拉开了客厅阳台的窗帘，让晨光在室内肆意播撒。
　　“这是多么……明亮的希望啊……”
　　迎着新生的光明，她从阳台飞出，走向崭新的日子。
　　和每一段人生一样，不算圆满，但尚可宽慰，这就是即将续写的，《恋血鬼姬》的真正结局。
　　这也是诸多将会由人类创生的，奇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