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下一个春天》三分半糖

3、第三章

　　明姝被人按住肩膀，硬推入周今野办公室的时候，身上就穿着单薄的睡衣。

　　周今野下意识想要给她找件衣服披上，迎面看到跟在后面进来的江铃。

　　江铃不是深居简出的阔太太，相反，她和明志安都很爱在人前露脸，所以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周今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也很快就明白明姝这样不情愿的到来，根本不是自己的本意。

　　“明太太这是？”

　　江铃将门关上，优雅地在一旁沙发前坐下，微微扬起的下巴和带着淡淡讥讽笑容的嘴角，无一不在表达着她的傲慢。

　　“周医生，我就直说了。我女儿自从高中起，就在你这里看病，所以我想问，她到底有什么问题。”

　　病历本上的字迹虽然龙飞凤舞，但也不影响认出，只是她担心那是明姝为了欺骗家里捏造出来的事实。

　　毕竟明姝从来不缺钱花，要用钱收买小小的医生，完全绰绰有余。

　　周今野看了明姝一眼，她脸上写满了无所谓，和之前每一次到这里来时的状态都不太一样。

　　从前每次来，她都会小心翼翼的，生怕有别人认出她来，但这一次，她有种什么都与自己无关的倦怠感。

　　无论江铃和周今野说什么，她都是懒懒躺靠在椅子靠背上，一言不发。

　　“抱歉明太太，我不能透露患者的病情。”周今野推了推眼镜，选择站在明姝这边。

　　周今野的态度和江铃预想中截然不同，她很快就没了来时的优雅，语气尖锐：“我是她妈妈，难道我不能知道她的病情吗？”

　　“即便你是明姝的母亲，如果她不同意，我也无权将她的情况告诉你。”

　　周今野说完，江铃看向明姝，那意味很明显，无非是让明姝点头。

　　明姝一直坐在椅子上摇晃，完全没有要理人的意思。

　　“恕我直言明太太，明姝之前都是在没有家人陪同的情况下来医院，我不认为你现在有权过问这些。相反，我更希望明太太能够关注您的家庭情况，明姝的情况之所以严重到需要来看病，和你忽略的家庭部分不可分割，你与其一定要知道明姝的状况，不如多规劝对她做出伤害的家人。”

　　周今野没有直言明逸的名字，却也足以让江铃冒火。

　　“你知道什么？”容不得任何人指责明逸半句，江铃很快就变得激动起来，“就因为她这样告诉你，所以你就觉得别人伤害了她，你是医生，难道看不出来她在骗人吗？”

　　周今野担心她会伤害明姝，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好让明姝待在她保护的范围之内。

　　两人僵持不下，一只不吭声的明姝倏地笑起来。“我说周医生，你不妨就告诉她，反正她也已经认定我是精神病了，我不在意这些。”

　　“明姝。”周今野面向她，语气放缓：“你从来都不是精神病。”

　　他清楚看过她的伤痕与伤疤，知道她曾遭受过的所有苦难，知道她在那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有多么不容易。

　　所以才更不能接受江铃将她逼来这里。

　　江铃忽然推了他一把，冲过去把明姝拽起来，看了眼他胸前的工作牌，冷笑望向他，语气也充满了警告。

　　“周今野！”

　　敢和明家做对，他这个医生也算是做到头了！

　　江铃拖拽着明姝走出办公室，明姝本就还没完全回暖的身体再次接受着寒冷的袭击，在踉跄的同时也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很快江铃松开她，接起了电话，明姝站在一旁，有些机械地揉搓着胳膊，想让几近冻僵的身体有一些回暖。

　　江铃的手机有些漏音，即便她没有用心去听，她也还是听到了电话那头在说什么。

　　——“明逸死了。”

　　走廊上人来人往，却在这样的声音传来的下一秒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耳边没有任何的嘈杂，只有凛冽的风声。

　　明逸那些狰狞而又充满暴力的面孔越来越远，明姝也看到了他远去的模样。

　　这样的画面在江铃抓上她头发的那一刹那消散，头皮的刺痛让明姝感觉好像回到她受伤的那天，那天明逸也是这样抓着她的头发，和江铃一样，巴不得她去死。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死了明逸！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江铃发疯似的又捶又打也没让明姝叫一句痛，她身体上所有的部位都冷到麻木，就算挨着打，也不知道是痛。

　　只有头皮的撕裂刺痛，让她一遍又一遍的想起明逸虐待她的场景。

　　明逸死了，明逸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周今野追了出来，费力拉开了江铃，让明姝停止了挨打。

　　“你没事吧？”

　　周今野边问她边给她披衣服，带着周今野体温的衣服将她裹住，也让她趋于尖锐的思维回巢。

　　明姝将被扯乱的头发拨到一边，淡淡摇头。“我没事。”

　　挨打这件事，虽然江铃和明志安之前很少尝试，但她早在明逸的历练下变得格外奇怪，对她来说，挨打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江铃还在扑打，一遍又一遍地问着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明姝。

　　明姝觉得就算披着周今野带着温度的衣服，她也还是很难变得暖和起来，她还是觉得冷。

　　很冷。

　　“真可惜，死的不是我。”她站在周今野身侧，被宽大外套衬得小只的身体看着弱不禁风，但她看着江铃的目光却很坚定，“但是没办法，他该死。”

　　这样的话，周今野是第一次听到她说，没忍住回头看了明姝一眼。

　　而明姝只是看向他笑，很快就在这样的笑意中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明姝！”

　　-

　　明姝再醒来，身边只有周今野。

　　她晕倒之后，江铃直接将她扔在了医院，一心操持着她心爱的儿子的后事。

　　“我睡了多久？”

　　“一天多。”

　　“是不是太麻烦你了？有没有耽误你的工作？”明姝撑着床在周今野的搀扶下起身。

　　正觉得口干舌燥，周今野给她递来了一杯温水。

　　“谢谢。”

　　周今野推了推眼镜，神情有些微妙的尴尬，他摊手，装满无奈。“我现在在休息中。”

　　明姝也才注意到他没有穿白大褂，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她还历历在目，稍微想想就能知道，一定是江铃做了什么。

　　“她把你工作搅黄了？”如果真是这样，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如果不是她，他也不至于会遇上江铃。

　　周今野柔和笑笑，宽慰她：“没那么严重，只是院里给我放假。”

　　闻言明姝也只是一笑，没再说说什么。

　　放假这种事情，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就不用挑明了。

　　周今野既然看得开，她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咬着不放。

　　她慢吞吞地喝完手中的水，没有说话的劲头，索性又躺了回去。

　　病房里静悄悄的，周今野也不开口，互相沉默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明姝快要再次睡着之前，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翻了个身，直直撞上周今野凝望她的双眼。

　　那一瞬的情绪很复杂，但周今野转变得很快，明姝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刚才的情绪就全部消失不见。

　　“明逸葬礼的时间，讣告有说吗？”

　　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被子都没有拱起的弧度。

　　露出的眼睛平静眨着，她没有对明逸去世的哀伤，也没有对提起这个名字时的愤恨，她很平静，像没有风吹的湖面。

　　“是明天。”顿了顿，周今野问：“你会想去吗？”

　　明姝已经看向天花板，像是在思考怎么去或不去，又想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他。

　　半晌后，她闭上眼，语气轻松：“等我醒来再说吧。”

　　明姝说睡就睡，醒来时就已经是明逸葬礼当天。

　　明家没有来人抓她回去，像是全都忘记家里还有她这样一个人。

　　大概也没有人希望她参加明逸的葬礼。

　　周今野送她回家，从车上拿给她几个沉甸甸的袋子。

　　“你确定要这样吗？”

　　明姝蹙了下眉，觉得好笑反问他：“为什么不可以？”

　　周今野没说话，目送她往家里走。

　　他没忍住，还是叫了她名字。“明姝。”

　　明姝回头，等着他说话。

　　“如果需要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

　　就像在警局那天那样，他希望接到明姝的电话，无论是因为什么。

　　“谢谢你周医生。”

　　-

　　明逸没有葬在陵园，而是在后山建了碑。

　　在明逸房间的窗子前，可以遥遥看到那群正在为明逸哀悼的人。

　　还有哭得死去活来的江铃。

　　明姝再一次想起江铃那天在医院说过的话，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她笑着将刚才带回来的袋子打开，拿出里面一把又一把的蜡烛，不厌其烦地点燃，然后立在房间的某一处。

　　记不得点了多少根，也记不得过去多久，直到明逸的房间已经实在无处可放置蜡烛之后，明姝才停手。

　　明逸的床头一直放着一张他们从前穿着校服的合照，明姝走过去，将相框砸碎之后拿出里面的照片。

　　照片里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心无旁骛的笑，明姝不过看了几秒，很快转身将照片点燃，燃烧的火光伴随着扭曲的黑烟，让她的眼睛发红，火光在她眼中狂舞，她一点一点笑起来。

　　“明逸，你就好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