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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个中缘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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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月明水寒,船中一灯如豆。宋无双将手中的药碗放在小几之上,回身查看沈善柔的情况。见沈善柔虽然脸色惨白,但毕竟还是醒转了,这才舒了一口气。伸手拿过一个长靠枕垫在床头,将沈善柔扶坐起来。
“阿姐,我照你说的,一回来就让你服下晴明散。半个时辰一剂,喏,这是第三剂了,快快喝下吧。”
沈善柔只是点点头,然后勉力拿住那只碗,一口气将药喝下。虽然喝过许多次了,但还是会苦得皱眉。宋无双见状赶忙拿出紫藤酥糖递给她。沈善柔趺坐运气,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脸上才微微泛起点红色。
又过了些工夫,沈善柔长舒了一口气,正直坐起。宋无双刚要相劝,却听得沈善柔道:“无双。你可知我二人南下建邺,所谓何事?”
宋无双正色道:“为去建邺城外栖霞山上,赴栖霞之会。”
“又是为何要赴栖霞之会?”
“与江湖上年轻一辈切磋技艺,增长见识。”
“栖霞之会的内容不止这些,”沈善柔摆摆手,“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就是拔得头筹者,可向江湖耆老们提出一个要求。无论是至宝秘笈,还是名家兵器,都能如愿以偿。”
说到这里,沈善柔看了看宋无双,接着说道:“无双天资聪颖,又专注于习武,若论武艺,在同代人中能与你相比的已是凤毛麟角,所以无双想必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了。”
宋无双剪着灯花,并不作声。灯火映得她的脸明暗不定。
沈善柔叹了一口气:“无双虽然嘴上不说,心中所想的是什么,阿姐也是明白的。阿姐会尽绵薄之力,助无双如愿。”
宋无双轻笑:“阿姐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女子,又怎能帮的上我这动刀动枪的事情?”
沈善柔不理会她的话,却问道:“无双,你可知今日我们在桃叶茶楼中所遇何人?”
提到今日之事,宋无双早觉得蹊跷,见沈善柔先挑起话头,也乐得接着,于是思索片刻道:“此二人相貌奇特,见识非凡,那怪人竟然一语道出阿姐不善茶道,而那老头则识破咱们的易容之术,该是武林中人。但那二人来路古怪,不知习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沈善柔道:“阿姐对茶知之甚少,但总自负是易容高手,所以把你我二人都易成鹅蛋脸,谁曾想,明眼人一看便知我在作假。无双可还记得,在步出茶楼之时,可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那感觉太过清晰,宋无双不加思考便脱口而出:“气闷。如同被置于一个大蒸笼,又像是急行数十里山路,喘不过气来。”
沈善柔笑道:“那是无双内家功夫扎实,所以才仅仅觉得气喘而已。看阿姐,都被那老头的内力震得晕过去了呢。”
宋无双奇道:“阿姐是说,那老头用内力逼走我俩么?”
沈善柔道:“逼走并不敢说,但他确实是用内力考量我二人。”
见宋无双一副不解的样子,沈善柔又道:“无双一定是在疑惑了,平白无故的,那老头干什么要考量我们?”顿了顿,沈善柔问道:“无双可知,这次主持栖霞之会的,是江湖上哪两位前辈耆老?”
“是鲤老人与朽将军。”宋无双答得飞快。
栖霞之会,三年一次,每次有主持者两位,皆是从江湖中有声望地位的人中选出,虽然每次的人选不同,但定会在大会开始前半年告布天下。宋无双岂有不知之理?
沈善柔含笑看着宋无双。宋无双猛然跳起,道:“原来就是他俩!”
“没错。今日在桃叶茶楼,那老头便是鲤老人,那怪人便是朽将军。”
宋无双恍然大悟,连道“怪不得怪不得”,但一会儿又蹙眉,小声嘀咕道:“即便如此,这俩人为何要与咱们为难?”
沈善柔道:“不是为难,是考量。无双想想,鲤老人原在鄂州,朽将军则远在燕云,他二人既然是这次栖霞之会的主持,一路远道行来,自然警惕之心不少,见你道破茶酒之中海棠花香,自然会疑心我们是去参加栖霞之会。长辈看见想无双这样武林的后起之秀,哪有不试探试探的道理呢?”
宋无双道:“阿姐这话倒也合乎情理,只是那老头言语之间总是嫌你油滑,又发功将你震晕,怕是有意想要伤你。”
沈善柔笑道:“怕不是如此。那老头见我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心中也不知我的话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便暗自以为我的武功高过于你,所以更是著力的对付我,他又哪里料道,我竟是个毫无内力之人。”
“呀!”宋无双这才想到沈善柔的身体本不太好,想借着灯光仔细看她气色如何,但火苗一跳一跳的怎么也看不清楚,于是急急的说道:“阿姐的伤不妨事吧?要不要夤夜上岸找一个郎中来瞧上一瞧?”说罢就披上外衣要跳出船去。
沈善柔赶忙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道:“根本没有伤,哪里会妨事!”
宋无双却是将信将疑。
沈善柔道:“已经说是试探,自然不会尽全力。而且鲤老人只是想让我二人长个教训,不可在长辈面前太过疏狂罢了,又怎么会让我受伤?如果真的没有掌握好分寸伤到我,传到江湖上,他那老脸又往哪里放呢?”
宋无双想起鲤老人知道茶酒的秘密被自己看透时的故作镇定,不由得笑了起来,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阿姐当初为什么要称朽将军为 ‘老先生’?他顶多四十岁而已。”
不等沈善柔回答,宋无双又自言自语起来:“难道说阿姐那时就已经知道那怪人是本次大会的主持朽将军了?呀!难道朽将军喜欢别人称他为‘老先生’,所以阿姐就投其所好?”
沈善柔心道:这小姑娘有长进了。
见沈善柔没有言语,宋无双在沈善柔眼前晃了晃双手道:“阿姐,回魂啦。”
沈善柔笑道:“别闹了,晃来晃去眼睛晕。我听着呢。”
宋无双道:“阿姐是如何知道屏风那边坐着朽将军的?又是从哪里知道朽将军喜欢别人称他‘老先生’的?”
沈善柔道:“我并不知道屏风那边坐着的人便是朽将军,只是在看见那人的相貌和桌上的摆设时,才往那个方向猜测罢了。至于无双问的第二个问题…无双,你看,在先前我便问过你,我们此行目的何在,大会主持是谁,你都一一答了上来,但你在看见朽将军之时,却未能将他与决定你命运的人相联系起来,这又是为何?”
宋无双道:“那是因为…因为我不知道朽将军的相貌嘛。”
沈善柔道:“无双不知朽将军的相貌,为何阿姐就知道呢?”
宋无双低头不语。
“那是因为,阿姐在洛阳时就不断搜集与栖霞之会有关人士的只言片语。他们的行藏相貌,厌恶喜好,武艺的特点与软肋,乃至随身携带之物,都是我们需要知晓的。”说罢,从囊中抽出一个册子,丢给宋无双。“拿回去好好看着!”
宋无双接过,打开一看,却见封页上写着两个字“蛇线”,不由心道:阿姐人怪,起的书名也是这么怪。嘴上却不说,只是认真听着沈善柔说话。
“无双若是走在雪地之中,不管怎么小心谨慎,也会留下脚印。人物活于世也是如此,一定会有行迹留下。要赢过别人,就需明白,不仅知己,还要知彼。”
“知彼,并不仅仅是熟悉对方的武功套路,而是更要知道对方喜好什么,厌恶什么,才能投其所好,用巧力解决问题,以期事半功倍。至于所恶嘛…无双,知道一个人厌恶什么,可以知道他的为人,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以此作为一个小小的要挟…”
宋无双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却开始坏笑:“原以为阿姐有什么绝妙高深的见识,却又是在打坏主意。”
沈善柔装出惊恐的样子道:“呀!被无双女侠识破啦!这可怎生是好哇!”
宋无双也笑道:“好哇,阿姐竟敢笑话我!看我怎么收拾阿姐!”说罢扑到沈善柔身上搔她的痒,沈善柔连连告饶,两人笑成一团。
是夜,沈善柔听得宋无双气息均匀,想她已然睡熟,于是起身,换上夜行衣物,出船上岸。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沈善柔提气在城中屋顶跳跃,三下两下,来到一个药商府邸,寻摸至放置药材的房间,却看见门口点着一盏灯笼,守着两个家丁。
只听得一人说道:“也不知老爷发了什么疯,也就是些寻常药材,门都不锁的,怎么还派咱哥俩守在这里。”
另一人却道:“小哥莫要发牢骚,也许老爷得到了什么消息…”向周围瞅瞅,那人压低声音说道:“老爷近日得到一株上好的白术,想要献给县老爷去治县老爷的妈,再顺便让今年的进贡药材全都是咱家的货…”
沈善柔心心下大喜:来的早不如来得巧,老天知道我要白术,可巧的就给我送来了个大买卖,且听听他二人还能说些什么。当下继续伏在屋角。
先头那人说到:“既然这样,老爷定是把那宝贝自个收起来了,那做什么还让咱哥俩在这熬夜受累?”
另一人道:“这等宝贝自然是老爷亲自收着,至于派我俩来这里,恐怕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先头那人还是哼哼唧唧。另一人接着说道:“小哥宽心,老爷说了,等明日把东西往县太爷府里这么一送,回来就打赏我俩。”
先头那人说道:“这还像回事!”说罢缩头缩脑的找个地放窝着了。过了一会,却又开口问道:“那你可知白术放在哪里?”
另一人略一迟疑,答道:“大概是在老爷的书房罢。”
沈善柔心道:这两个糊涂虫,好端端的把我勾到大白术身上,却又不说清这白术藏于何处,实在可恶。但她也不能一间一间去找,于是索性退而求其次。于是沈善柔拾起几块干净的小石子,取三粒捏在掌中,其余的笼在袖内,再从怀中取几钱散碎银子,合着石子朝那边屋角扔去。
两个家丁听见声音,想想反正闲来无事,此地又不甚重要,便同去那边屋下看个究竟,见有几粒银子,便手舞足蹈起来,连呼天不负我,哪顾得上看门,沈善柔便趁此工夫溜入药材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