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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安然回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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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透的夜风不停地刮着,扰人的蝉鸣不停地追着。
苏玥被扰得,不得不拼命地向前跑着。
可她一副病体,如何能经得住这般剧烈的跑动。
仅仅几息间,她便止步折腰,撕心裂肺地咳喘起来。
“咳咳咳——”咳声伴着寒气和夜风,愈演愈烈!愈演愈烈!直至一发不可收拾,彻底盖住扰人的蝉鸣声,亦彻底惊醒了沉睡中的相府。
是以,当苏玥从咳喘的间隙抬头时,看到的便是十余个向她提灯走来的光影。
在那光影之后的,是五六个颇为眼熟的婢子小厮;是辫角灰白,满脸疲态的父亲;是满眼泪光,被婢子们搀扶的母亲;是不复往日神采,满面忧色的柳世芝。
原本灰败、不安、病态的杏眸里,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映满了华光。
有什么情绪,在心里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但她尚未来得及停□□会这份触动,便被众人七手八脚地裹挟进了温暖的屋内。
而柳世芝更是在这片混乱中,不由分说地挤过来,执起她的腕子,便开始诊脉:
“不应该啊!
既被那尊‘杀神’掳走月余,少说也得脱层皮才对!可为何从这脉象上来看,苏姐姐只是感了些伤寒?甚至于脉象比先前还要有力上几分?”柳世芝满是不可置信地说道。
此话一出,屋内静了一瞬。
但下一刻,又立马炸开了锅。
虚弱的苏母不知哪来的气力,甩开搀扶着她的婢子,上前抓住苏玥的手,喜极而泣道:“我的玥儿真实福大命大啊,呜呜呜……”
苏相和婢子们见她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恐她再出事,赶紧上前安抚,劝她莫要再哭。
而这边的苏启明,则吵嚷着说是柳世芝误诊,拽着他要为苏玥再次诊脉。
柳世芝被质疑了医术,又不免十分委屈地同他辩驳了起来。
就这样,屋内七嘴八舌地,彻底乱作了一团。
苏玥在这片混乱中,几次欲开口解释。
可她刚染了些夜风,正是咳疾发作之时,实是力不从心,说不出一句整话。
直到半刻后,一碗苦药下肚,咳喘有所平复,她才得以做出解释。
告诉他们,她的身体有所好转是沈沐辰为她请了塞北的赵神医,调理了一个月的效果;
告诉他们今日晌午,她甚至得到了赵神医的允许,能够出府游玩两个时辰;
告诉他们,其实这段时日里她并没有在沈府受到什么伤害……
可屋内众人听到她的一席话后,有的一言难尽,有的不可置信,有的神色复杂,叫苏玥看不懂。
待苏玥想要再说些什么佐证自己的话时,兄长苏启明先一步开口将苏父唤到了外寝,说有要事相商。
苏玥只得暂且止住话头,转而问了个同样急迫的问题。
“母亲的身体,眼下到底如何?”她望向烛光下虚虚靠坐在小塌上,面色憔悴的苏母,忧心不已地问道。
苏母精神不济,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旁的柳世芝抢了话口:
“无需忧心!心病本就心药医,自打今夜得了你得消息后,岳母大人的气色便好上许多,只肖再养上半月便能彻底大好。”
闻此,苏玥那自打被带出沈府后,便一直担惊不已的心,本该稍稍安下,有所缓和才是。
可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了,苏启明再也压不住地,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好似在添油加醋地说沈沐辰的坏话,提议要给失势的沈府下绊子,更要借此机会给相府立威。
苏玥那颗本就脆弱敏感的心,因为这些话,再次揪了起来。
甚至,在听到苏启明说按照律例,掠夺人口者,可逐出京城,流放三千里时,苏玥手中的暖炉也拿不稳,“嘭”地一声重重打在地上。
苏玥焦虑地再也坐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先是以更深夜重,身体疲惫虚弱为由,请走了屋内一众闲杂人等。
而后又以要事相商为由,派人将苏父半路请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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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莫要轻信兄长的一面之辞。不论是沐辰抑或是沈府,他们均未有加害我之心,更未曾对我行过不轨之事。如今既我已安然归来,此事可否不再追究?!”苏玥颇为迫切地说道。
苏父初闻此话颇为意外,他设想过此番折返后,会听到女儿软弱的哭诉,会听到她后怕的委屈,抑或是听到她犹如苏启明那般咬牙切齿的恼怒。
可他没想到的是,苏玥这个“苦主”竟会主动替沈沐辰说话。
他不解地问道:“为何这般说,分明是沈沐辰居心叵测,欺上瞒下,做出将你掳走的这等恶劣行径。”
苏玥攒紧手心,再次试着辩驳道:
“不是的,父亲您误会了!我在沈府这月余被沈沐辰照顾得很好很好。
父亲您想必也听到了柳世芝今日的诊断,他说我的脉象比月前要有力上许多。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他真得未曾对我有任何加害之心,此事可否不再追究?!”
语毕,苏玥攒紧的手心终是微微松开。
因为她自认为方才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前所未有的笃定。所以她期盼着这世上最为“公正”,最为“通达”的当朝宰相,能够明白其中之意,能够网开一面。
可在久居高位的苏相眼中,苏玥的这份女儿家没由来的笃定和天真,实在是漏洞百出,不值一提。
他看着面前不懂事的女儿,出声教导道:
“我知你的心意。沐辰,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有些于心不忍。可如今他既恣意妄为到如此地步,定是要吃足苦头才能长长记性。如若我们再顾念旧情一味地袒护、纵容下去,今后恐会——”
“此番风波种种皆因我而起,是我央他带我走的。”苏玥扬声打断了苏相未尽的后话,而后她不知从哪升起的勇气,再次攒紧手心,颤着眸光,孤注一掷地用尽最大的气力说着谎话,喊出真话:
“父亲到底如何能信,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因为我心悦于他,心悦许久,许久了!所以是我央他,央他带我离开。”
语毕,苏玥喉咙发紧,脑海中有那么一瞬的空白,就连那攒紧的手心都有些隐隐发抖。
这句“心悦于他”,是她从不敢示人的最大秘密。
可如今被那即将加诸到沈沐辰身上的惩罚吓得,她还是慌不择路地鼓起勇气,将自己最大的软肋示人。
而站在她对面的苏父,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荒唐之言惊得,瞪大眸子,抖着络腮胡,指着她,气急道:
“你,你已嫁作他人之妇——怎可说出这等胡言——况且,这是私奔——一旦传出去,成何体统——你——你——”
他大概气急了,抑或是震惊极了,断断续续说了半天,也未能说出一句整话。
事已至此,苏玥已无退路,只能如同豁出去般,继续说着伤人伤己的威胁之言:
“父亲,如若你们真得铁了心要定罪沐辰,那就且连同我一起定罪罢。您的为相之道,最看重的不就是公允吗?”
苏父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的女儿。
而且此情此景,叫他猛然记起三年前,沈沐辰出征那日。那时的苏玥也是这般执拗,这般乖张,甚至还以命相逼,允她出府为沈沐辰送行。
昔日种种涌上心头,苏父这才惊觉,原来一切皆是有迹可循。
至此,他已然信了大半,苏玥口中的心悦之言,以及苏玥做出的私奔之行。
身为人父,他应该大声斥责她,应该严厉惩戒她,就像对她那个冥顽不灵的兄长苏启明一般,毫不留情。
可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惩戒之言,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对眼前病弱的女儿说出。
因为她是他们全府上上下下捧在手里,护在背后,背在身上长大的千金嫡女;她还是全府上上下下倾尽全力、耗费心血,从鬼门关拉回来无数次的小女儿。
他如何舍得打罚。
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犹如一只“斗败的老公鸡”般,未发一言,拂袖离开。
苏玥好似在这场对峙中占了上风,可是当她望着苏父有些佝偻的背影,终是后知后觉地也意识到什么,眸中只余悔意……
*
半刻后,被支去药房调配安神香的柳世芝,甫一进屋,还没来得及站稳。
便听哐”地一声,从外面不知何处,破门而入了一块裹着字条的石子。
柳世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
“苏姐姐,有暗器,危险!”他一边高喊着,一边蹦着高儿地往苏玥身后躲。
可苏玥的身量比他薄上整整一倍,如何挡得住他!
是以,他又不得不像个缩头乌龟般,将自己蜷在苏玥单薄的背后。
那模样十足的窝囊,又十足的滑稽。苏玥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轻叹口气,未欲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朝着绑着字条的石块走近。
柳世芝见此,赶紧大喊道:
“苏姐姐,莫要过去,当心有危险!”
“苏姐姐,莫要碰那石块,当心抹了剧毒!”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不能打开,当心有暗器,哎——你,你怎得打开了,你怎得如此不听劝……”
在柳世芝愈发惊心动魄的叫喊声中,苏玥顿了几顿,才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打开了字条:
“无恙”
独属于沈沐辰的,颜筋柳骨、笔力遒劲的两个小字,跃然纸上。
看到熟悉的字迹,苏玥那颗悬着的心,终是稍稍安下。
可是瞻前顾后的她,又很快将自己陷入新一轮的忧虑中:
写这字条时,沈沐辰身在何处?
他是从京兆府私逃了出来的吗?他可有受伤?
一旦被抓回去又会如何?会罪加一等吗?
会不会是比流放更严重的责罚?
这一切到底该如何收场?
她到底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他和她又会变成什么样?
……
在窗外那愈发可怖的夜色衬托下,苏玥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搜破败不已的,摇摇欲坠的沉船之上。
而那紧随其后的,无边无际的黑,又再一次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淹没,叫她再也撑不住,彻底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