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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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之何事寻我。”
徐惟：“来向郎主报捷！三日前，文显将军设计诱敌，已将敌军监军斩于马上——敌军士气低落，文显将军乘胜出兵，已有三胜，只是……”
“只是？”
“只是许春惊诡计多端，佯装败兵其实在问鹿坡设有伏兵，文显一时不察，中了圈套，反为其所困，此一战损失兵马大半，我军士气低落，而后多次出兵，屡次不能破敌，他于是送信与你，请你转圜，一者向我请罪，二者来求克敌之计，是否。”徐白庄反手撑在窗沿上，指尖不轻不重地轻敲白墙。
“……是。”徐白庄一句话一句话地说，徐惟的心一寸一寸地凉，私下为徐文显默哀三息，道，“郎主料事如神，前线战事于我军不利，如之奈何。”
“这不难，朝廷远来必求速胜，我军却可缓图，你可书信于文显，让他死守摇中不出。”
“徐家家底丰厚，让他不必担心粮草。”
“若他问起我的态度，”徐白庄不知道又从哪儿摸出一块麦芽糖，含在口中，吃到甜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笑一笑说，“就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输赢决定不了什么，我宽赦他。”
“是。”
徐惟：“郎主，还有一事。”
徐白庄：“边走边说吧，回主楼。”
“玉璧”倚山而建，包括一座名为玉璧山的高山和一眼难以望尽的广阔平原，徐家主宅建在玉璧山上，而主楼作为徐白庄日常生活起居的场所，则位于玉璧山的最高处。
名为“主楼”，其实是一座极清静雅致的三进宅院，因宅院东南角一座七层高的藏书楼才得此简称。
从书院去主楼的路上，途径过北斗阁。
——这是供玉璧读书人清谈讲学的处所，其中不乏当世之名士大儒，是天下文人十分景仰的所在，与青要山书院并称当世两大学宫。
北斗阁不问出身来处，无论士庶，只要对做学问有兴趣，皆可入此门庭，求师延学，清谈辩经，哪怕只是街头卖麻糍的小贩抱着沾文气的念头来此听个热闹，北斗阁也是欢迎的，是而此地一直很热闹。
徐惟对这种黔首与士族等同的模式心有不解。
毕竟无论古今，黔首都与草芥没有区别。
——你不能指望买得起书用得起竹简的贵人们去跟地头的一棵杂草讲经：
草芥们听不听得明白另说，哪怕听得明白，这些学问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呢，所谓黔首，不就是在和平时候埋头黄土，耕种织布；战争时候征作民夫，像牛羊一样被驱赶着去填护城河的东西吗。
难道指着护城河里一具民夫的尸体说，此人熟读四书五经，写得一手好文章，对面守军就会丢盔卸甲目瞪口呆乖乖地被吓死？
徐惟不理解，且觉得没有必要，但郎主似乎一直是这样相信的。徐白庄浪费了许多钱财，并为了得到如今的北斗阁杀得士族人头滚滚。
徐惟十分吝惜自己脖子上这颗大好头颅，因而把不平深深埋进了肚子里。
但转念想，因这大大小小的令他不理解也不想尊重的事，郎主一日日地得到了圣人的称誉，且他杀的人毕竟不是自己，那他的不平其实很没有道理。
——郎主是如此的圣贤，如此的深谋远虑，合该得到天下，而他本人也会在郎主问鼎天下、徐氏权力极盛时，得到三公的地位与美名。
徐惟于是欣然看待这一切。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北斗阁，正赶上一位名士诵吟一篇学子的文章。
徐惟起初没注意，徐白庄停下来后，徐惟才将注意力放在那篇文章上，满篇听完，听得一愣，过一会儿，又听见文章出处。
徐惟笑说：“徐爻平日不过庸常之人，怎么也写得出这么好的文章？一段日子不见，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徐爻？”
徐惟：“是。”
徐白庄点了点头，说：“明日让他来主楼。”
徐惟领命，记下这一茬。
随即又道：“郎主十日前亲往太平县，一路辛苦。”
“只是，若郎主怜惜人才，想送闻酬最后一程，何不直接吩咐属下将闻酬尸身带回，玉璧之外，形势复杂，人心幽微，若郎主有失，则玉璧将如何，此多事之秋，还请郎主千万吝惜自身。”
“尸身？”徐白庄细品了品这两个字，觉得好笑，道，“只怕他的尸身你带不回。”
“……”
确实。
徐惟此次领命去杀闻酬，只将载有徐家与地方各族交易的账册带回来了，至于闻酬的尸身……
闻酬曾经客居徐家时，常给太平县的百姓看诊，那里的人对他十分景仰信任，能隐瞒好身份射杀闻酬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是而徐惟确认毒箭射进闻酬要害处后，只在太平县待了两个时辰，就带着账册赶回玉璧复命了，闻酬的尸身他确实无能带出。
那些贱民——
徐惟沉默半晌，就要跪下去，“属下无能。”
“不是怪你的意思。”
徐白庄扶住他，说：“哪怕你把他的尸身带回来，我也会亲自往太平县走一趟。”
“为何。”
“只是有些好奇，闻酬那样的人，死时会是什么样子，还有，为什么会死在太平县，你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
徐白庄并不期望他能给出回答。
他自己低下头，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道：“不过，自我眼盲，长居玉璧十数年，除了前些日子去京师，还从未走出过玉璧，这次去太平县，倒亲眼见识了许多亲切的东西，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领兵的日子。”
徐惟有些好奇，问：“郎主看见了什么？”
徐白庄坦诚地说出几个词：“天灾人祸，饥民？瘟疫？”
徐惟：“……”亲切？
徐白庄：“哈哈，开玩笑的。”
“慎之，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惟真心道：“郎主是该雄踞天下的君主。”
徐白庄将徐惟的话在心里嚼了嚼，没有说话，少顷，他靠在柱子上，微微弯腰，单手捧腹，半边青丝散下来，喉咙中挤出点闷闷笑音，“哎呀，慎之，哈哈。”
“慎之啊。”
空落落的三个字散入风中，任凭谁也无法抓住。
此时夜色渐晚，朗星盖满了山顶。自玉璧山向下，烛灯次第燃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一路烧到平原尽头。
两个时辰后，琼玉巷子最南端，一处清贵宅子的后院儿里。徐惟派来的传话人推门而入，带起的微风吹落了一烛灯花，寥寥落在案前一个青年人的面前。
徐爻两个时辰前才以一篇文章惊艳了北斗阁，得了一番先前从未有过的吹捧与赞赏，整个人如踩云霄，志得意满，出了阁子兴致不减，立时拉上两位狐朋狗友回府吃酒，正吃得飘飘然，灯花错落间，传话人一句话，徐爻的酒一下子醒了，不敢置信道：“郎主？郎主要见我？我？”
传话人含笑点头：“正是，给郎君贺喜了。”
传话人身后，徐父捋着胡须，十分满意地端详着他，眼中尽是“吾儿终于出息了”的欣慰。
徐爻下意识，“可是……”
徐父一皱眉：“可是什么？”
徐爻当下当即止住话头，转而笑拜道：“父亲放心，孩儿明日一定好好表现，绝不在郎主面前辱没了咱们。”
徐父哈哈大笑，连拍他的肩膀，连道三个好字，亲切道：“子恪吾儿——”
而后又是一番殷殷嘱托，话及夜半，徐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徐爻在家中行二，既不如长兄得父亲悉心培养看重，又不如幼弟得父母宠爱，是个才学庸庸长相庸庸家中地位也庸庸的普通人。
此番被父亲托着手嘱托关心还是头一回，一颗心像是被搁到了云端上。如是飘然了半晌，待徐父走后，徐爻渐渐冷静下来，旋即，一阵慌乱攫上心头。
友人见徐父走了，相继上来道喜。
徐爻搁下酒杯，哗地展开一把折扇，气闷扇风，叹气：“喜从何来。”
“郎主明日要见二公子，必是看见了公子今日的文章，要重用郎君，不能说不是一桩喜事啊！”
徐爻似是被说服了，点头道了句“有理”，俄顷，眉心紧蹙，一拳重重锤在案上，转眼又如泄了力气一般，靠倒榻上，手扶眉心，这时记起了愁苦：“可这文章不是我写的，如之奈何？”
原来自从幼弟被北斗阁中名士赞誉后，徐爻心中不平，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想作出一篇上等文章，在人前争一口气，奈何本人实在没本领，文人清高，他又找不到合适的人代笔，机缘巧合之下，徐爻得知，一位刚来玉璧的外乡人在其故乡素有才名，做的一手好文章。
为得其赠文，徐爻四下打听，知道那个外乡人是因为战乱，不得已与三个兄长背井离乡来玉璧投奔的，于是私下命人，请他们来家中客居；又得知那位外乡人喜欢书画，玉璧徐氏子弟以才名扬于天下，她很想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士族子弟的笔墨，于是徐爻又求来许多书画，暗中赠与那位外乡人。
他前前后后做了不少事，外乡人终于被他打动，对他心生感激，他才得到了今晚那篇惊艳北斗阁的文章。
他最初见到那位外乡人，见她是位十分美丽的小娘子，心中还有一种仿佛被骗的恼怒，得了文章，这种恼怒才被消解了。
可是……可是谁能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会惊动郎主。
郎主不是日理万机十分忙碌吗，怎么会在意一个名声不显的区区学子的文章。
徐爻犹豫道：“不若，明日我向郎主举荐那位娘子。”
一双友人齐齐上前，摇头。
狐朋：“二公子，难道治世才干只看经史文章？二公子人情练达，岂是一般庸才可比，一时淹没，只怪没有机遇啊，若有机遇，他日风云成龙，尚未可知，再说，那可是郎主啊——”
狗友：“是也是也！”
徐爻：“郎主？”
二人：“是啊！”
徐爻呼吸渐渐重了起来，徐白庄自然是高高在上明月一样的人物，试问玉璧，哪个有心气的儿郎没点追风赶月之心。
听了友人的话，他仿佛真的看见青史前程在他面前徐徐展开，轻而易举，唾手可得，一阵风吹来，徐爻空空的脑袋被风吹凉，冷静道：“若明日在郎主面前，我不能妥善应对，又当如何。”
狐朋：“二公子，我有一计，那位小娘子客居西院，难道不是公子的客卿，既然是公子的客卿，为公子出谋划策不是理所应当？从前管仲相于桓公，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何等光耀千古的功绩，难道靠的是桓公一人，而非管子乎？”
狗友：“是极是极！”
徐爻又道：“她岂会愿意？”
狐朋：“照公子所说，那位小娘子黔首出身，避祸来此，一无钱财傍身，二无亲眷可以投奔，她一家吃住都由公子负责，不帮公子，又将奈何？”
狗友：“将奈何？”
徐爻折扇一阖，握住扇骨往手心一敲，喜不自胜：“善！正是如此！我就知道你们俩是个聪明的！”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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