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的潮汐》席琳

6、第 6 章

　　东栅，三个影子被拉得颀长，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日光充足，费费被晒干力气，不顾形象的躺在石头椅子上，头上有个老式电扇呼呼吹风。
　　汪其倒是和我一样，习惯这样的炙烤。

　　小河就在中间静静的流淌。
　　船夫稳住船上，拉着船上的游客上岸，接过我递过去的船票，把我们三凑成一个能满员的船。
　　很快就抵达码头。

　　一旁的木房子，高处垂下绿植，把一扇门完全覆盖，有人拔开柔软的枝条，穿越进去，借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又回到石板主路。
　　汪其对这些民居商用的老房子饶有兴致，一路拍拍停停，眼前的这处带有古韵的客栈更是引起她的兴趣，三言两语，说服老板借地儿拍几个镜头。

　　客栈已经在东栅的顶里头，白天，的游人也逐渐在此处折返。
　　跨过一楼门槛，内里更九曲万绕，隔绝了外部的炎热，留下习习凉风。
　　汪其兴奋，在二楼发现一个往外延伸出去的天台，边缘摆满小花盆，里面有向上生长的画，亦有掉落到栏杆外的长枝条。

　　中间摆了一张木质长桌，费费坐下，趴在桌子上。
　　我坐在一旁，对汪其说：“要不然就在这里住一晚，正好拍几个晚上的镜头。”
　　汪其兴奋表示正合她意。

　　等待日头西归，主道上的人生喧嚣被隔离在一侧。
　　两岸的灯火也渐渐清晰。
　　费费买来一些黄酒，说是老板娘极力推荐：“喝点小酒，生活乐悠悠。”

　　熟悉的场景容易勾引隐藏人心深处的不为人知。
　　明月最会诉说心事。
　　费费也许是醉了，不让汪其再摆弄她的设备，把人拖到桌子旁边，对着她说：“别弄你那些花里胡哨的了。”声音有点闷“过来喝点。”
　　“你这是醉了？”
　　“没醉，就是憋屈。”
　　“…”
　　“汪其，你说你放假前，装什么醉酒啊，我难道不知道你的胃几斤几两，林一轻那几杯酒灌不到你。”
　　费费抓起杯子，用手往里面倒酒，递给汪其。
　　“你说你，这是为什么？”
　　汪其把杯子里的酒一口灌下，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磕出点声响。
　　“你别在这醉糊涂了。”
　　晚风吹开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张不再大大咧咧的脸。
　　费费也看不看人，只顾趴在桌子上。
　　汪其往前把酒瓶子拿开，将人肩膀往后拉，空气中有淡淡的酒味。
　　只是费费立不住上身，脑袋“咚“一声，磕在桌子上，那一刻人却是清醒了不少，用手往往额头摸了一把：“我晕，肿了？”
　　撇开原先那点情绪，带了点难以置信。
　　“汪其你怎么不扶着点儿我啊！铁定肿了”
　　汪其斜眼：“活该的你。”
　　“嘿，你倒是不装醉，准备搁这儿耍酒疯自残啊？”
　　费费宛如川剧变脸，只装听不见，朝着我说：“这景区环境挺好，不怎么便民啊，我们今天走一天，没见过便利店把，我肯定破相了。边说就站起来“我得去房间找找有没有能消肿的。”
　　汪其嘴上不饶人：“你空手就带了自己一个人，能有什么在房间啊！”
　　“跑什么跑，有话直说呗。”
　　费费收回往外跨的脚，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说我对你不好，谁大一住在校外，我给抄的课表抢的选修课，谁给你挂名的小组作业，谁好几次晚上从宿那里借钥帮你开门，最后受一顿训，不说了。我看你不光是眼瞎，心也瞎。”
　　汪其话语认真，不见情绪。
　　“宁宁，你就知道坐着。”费费见我一言不发，话语急躁，又带了点委屈，还不忘记呛汪其：“是你是你，行了吧。“
　　汪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委屈什么，就那点事儿，你至于吗？”不假思索，“你以为我们和你一样眼瞎呢。”

　　其实，之前也是“至于”的。
　　大一那会，专业课的后排位置火热，透过窗台一条宽阔的大道直通南门，最适合放空发呆。第一次见到费费和林一轻在一起，只以为是家里的姐姐，次数多了，一些隐秘的亲密，就毫无遮拦摆在眼前。

　　不光一人，晓梦也慢慢发现端倪。

　　那天下雪，路上积雪很深，深一脚浅一脚坐到教室，宛若习惯般，汪其转头往窗外看过去，茫茫雪地，有两个身影，逐渐清晰。
　　费费牵着林一轻，路上没有其他人。
　　路口的拐角，林一轻松开手，帮费费拢了拢衣领，眼前人脸近了，在她唇上轻轻落下。

　　晓梦把头趴在桌子上，轻声说——你别看了。
　　生怕惊醒相干的人。

　　费费的身影很清晰，脸上的深情更是生动，大雪将天地衬得宁静，唯有两人神情无比鲜活。

　　汪其像只急躁的蚂蚁，囿于一方。
　　她想回避，又被吸引
　　是不是感情，就是这样鲜活。

　　高中，汪其喜欢坐在教学楼最高一阶的楼梯上背书，偶尔遇见男男女女在拐角层抱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感受对方的气息，
　　她知道二班有一个穿着打扮非常像男孩的人，被整个年纪在身后议论，说她是个拉拉，少年们谈论的神气充满好奇。
　　她悄悄打量她，只觉得“真像个男的，要是上厕所看见她，都会怀疑她是不是进错厕所。”
　　楼梯间，她，以及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同学。连楼道的感应灯都没有亮起，小声地说话。
　　汪其谨慎的坐着，像对待其他成双成对的荷尔蒙一样，不愿意出声。

　　汪其觉得，费费和她们又是那么不一样。
　　费费漂亮，人高挑，面容艳丽，对着谁，都带着点冷，只和舍友在一起活动。
　　而那个女人，她比费费更显妩媚，褪去学生稚气，冷冽更具锋利，一个女人味十足的女人。

　　雪地里，费费热情地用手环住她的后颈，就像镜像一般，两人沦陷在一起。从低迟的缠绵，万语千言无从说起的情调，转向火山爆发般的高热。

　　停驻一两分钟后，她们在分别。
　　费费随后在教室门口，用力跺脚，抖下身上的雪粒子。
　　窗外身影埋首站立，仿佛要和世界融为一体。
　　等费费在自己身边坐下，人影仿佛带了一丝感应，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北京的冬天，没有暖气，直觉得能冻死人。
　　汪其套了一件大羽绒服，还是感觉寒风往骨子里钻。
　　经过一天心不在焉的学习，汪其神色空空，忍受着绵密的寒意，吸入的每一口冷空气，都令人极度厌烦与心慌。
　　汪其大刀阔斧的拎着一箱啤酒进了饭店包间，一句话也不说，自己给自己灌酒，好像要淹没心里那点别扭。
　　晓梦也被汪其的阵仗唬住，坐在一边，发出叹息，有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年轻的灵魂太在乎自身的安全感，赤裸裸面对对规则的挑衅，总是走不出自身的经验。
　　你能听见有人轻声发问：“难道要怀疑自己了解的一切？”像是受惊的小鹿，遇见了一点风吹草动，想要疯狂逃窜。

　　酒精推着沉重情绪涌上心头，汪其放弃了无妄的对话。
　　她的脑中，情与理，在打架，一个魔幻般的自我缠绕。
　　是初来乍到北京，费费领着宿舍一行人，不停奔波在各个景点，囫囵的把自己熟知的一切展现在舍友面前。
　　把面对陌生时的躁动不安，转化为对圈定的生活轨道的熟悉，在女孩子中生出一段黏腻腻，欲语还休的友谊。
　　晓梦没有笑容，也没有愁云，问：“你说，费费怕吗？”
　　“…谁知道呢。”
　　“我觉得她不会怕的，我倒是挺紧张，生怕。”她顿了顿“怕其他人知道。”
　　汪其安静。
　　如果那是个男人，那她肯定为费费高兴。
　　不过那是个女人…女人，费费也是能配得上。
　　这一顿酒就要把那点别扭掰扯明白。
　　说到底有什么关系，一切显而易见，费费不过就是在谈恋爱而已。
　　汪其扶额：“她肯定是不怕的，大摇大摆在校门口，都看见多少回了。”
　　晓梦说：“我之前好像听到有人说费费，话不太好听。”晓梦回忆一番“估计是有人看见费费和她在一起吧。”
　　“管他们鸟事，一群碎嘴子。”
　　汪其喝了酒，脸上红彤彤，又生出豪迈之气，“我觉得吧，这事我们知道就知道了。”又深吸一口气“费乔够绝，恋爱谈的欢快，居然还能闭嘴瞒着这么久，亏得我为她担惊受怕”
　　说着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对面很快有人接起：“怎么了？”
　　汪其对手机说：“你…”“费费，你今天来学校睡，我和晓梦喝多了，回不去了。”
　　对面提高声音：“喝什么酒啊大冷天，人在哪里儿，我来找你们！”

　　汪其咧开嘴笑，报出地址。
　　晓梦也笑，她可是滴酒未沾。

　　“就这么着吧，我们帮她看着,免得外人多嘴。”
　　晓梦应：“是得好好看着…”

　　纠结都是那么轻盈，那么虚无，在柔软的心前，无处遁形。年轻的灵魂总能看到一个具体的人，一些具体的感情，
　　每个选择，都不是完美的，只要遵循内心，便是一种勇敢，生活的魔力，让这些演进显得合情合理。

　　苍茫的雪沉默不语，一望无际，而耀眼的雪花依旧在欢快飘洒。
　　外面的天空是高远的，是辽阔的。
　　女孩们发现，她们发出心灵沉寂谎言的一声清越的绝响。

　　不管简单繁琐，都是来自心底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