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尽三月桃绯红》七厢月

4、醉梦曲

　　“昕寒，你回来了。”绯华对我微微的笑，月光下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披头散发的，连簪子都跑掉了呢。你就这么想我？”

　　“簪子......”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下意识的重复，头脑里认识一片茫然，“嗯。”

　　“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他的声音带了轻浅的笑意，温柔如水，“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我酿的桃花酒已好，你要尝尝吗？”他在我耳边轻轻道，声音里缠满宠溺。

　　“是的，今晚月色......真美。”我伸出手去，捧着那些如水般泻下的银色柔光。桃花在绢纱般的朦胧月色中仿若镀了辉一般显出一种粉媚，像在水底看桃花落在水面一样。我握了握手，看那银色转而被阴影覆盖，轻吸口气，“我要喝酒。”

　　他斟了一杯递过来，我接过，一仰头，一饮而尽。唇齿间缠绵上芬芳醇香的绵长韵味，极清冽的味道，却在最后慢慢转成暖人的烫，缓缓沿着血液游走，让我不再冷的微微发抖了：“好酒。”

　　“你似乎很冷。”绯华静静说。

　　“多喝些酒，便不冷了。”我对他怃然一笑，然后拿过他手中的酒壶。他的眸里有一瞬的惊艳，又马上转为心疼：“会醉的。”

　　“醉了多好。”我仰脖，以从未有过的粗鲁姿势将酒尽数灌入口中，也不管那些星星点点检出的冰凉落在颈间，“醉了便忘了一切伤心事。”

　　“傻丫头。”绯华的轻叹声响起，随即我便感觉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里，“你伤心，我也会伤心的。”

　　“你......伤心什么？”我笑着用手指点他，桃林在我眼里已成了一片迷蒙的粉，绯华的脸我也看不真切了，只觉得朦朦胧胧如隔了纱一般，“我又......没让你......伤心......”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他的眸子依旧清亮，如同月光。

　　我醉意朦胧地抚上他的脸：“你的眼睛，和月亮一样好看呢......”

　　“是吗......”

　　“但是......是红色的呢......漠寒的眼睛......是太阳......很温暖......”

　　“嗯......”

　　“我的呢？我......美不美？”

　　“你比月亮还美。”

　　“呵呵......骗人......”

　　“没骗你，是真的。”

　　“那你便娶我，如何？”

　　“好。”

　　“哈哈......”我放肆地笑了，忽的旋身，在花雨中舞蹈。最后，我累了，踉跄着步子，倒在了他身上。

　　“你是......爱我的吧。”我仰头问他。

　　“爱。很爱。”他搂紧了我，眸中有灼灼的认真的光。

　　“那......抱我吧。”我笑，然后搂住他的颈，闭上眼他的唇。

　　就让我在这夜里，彻底忘了吧。

　　最后的最后，我恍惚听到绯华附身在我耳边说了什么，但是却听不真切，只记得那把温柔如水的声音，将我的意识，全部融化。包括漠寒。

　　十

　　“昕寒！昕寒！”或许我是在梦中吧，否则如何能听见漠寒的声音。我微微动了动身子，却觉得头重脚轻，如陷云端。

　　果真是梦。

　　“昕寒！”那声音又响起，真实得仿佛伸手便可抓住。

　　“吱呀”一声，是门开的声音，随即便听见绯华的声音，冷冽而平静：“为何要擅闯桃林？”

　　“大胆妖孽，你害了那些性命，此时竟问我做何来？”真的是漠寒的声音，我猛然惊起，睁开了眼。摸了摸那把青铜刀，它竟在微微发烫。再抬头看去，我见绯华立于屋门口，挡住了我看往屋外的视线。然而，我亦不难肯定，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漠寒他，真的来了。

　　“哦？那些自动送上门来的人么？他们怎样与我何干？是他们自己受不了诱惑被桃花阵吸走精气的，而不是我。要怪，也只能怪他们太愚蠢，居然会因为几句话便陷入囹圄，痴心爱上妖，哼，可怜。”绯华的声音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漠然，他的背影极其优美，仿佛毫不在意我在他身后，“普天下的女人都一样，你的伶思，也如是。”

　　我的心，猛然揪了起来。

　　很疼。疼到那青铜刀的花纹嵌入掌心，也无感觉。

　　“住口，妖孽！我不许你侮辱伶思！”漠寒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大吼道。我从未见他如此，印象中的他，一直温润如玉，明朗风华。

　　“你害了伶思一个还不够，居然害了昕寒！”漠寒的声音带了凛冽的杀气，“我要杀了你，以绝后患！”

　　随之便是铮铮的剑声。绯华动也未动，只是轻哼一声，边听桃花呼啸飞卷的声音，煞是骇人。我“霍”的起身向前奔去：“等等！”

　　“昕寒。”绯华回过头来，眼里的犀利瞬间湮入柔情，化作一片温和，“你怎起来了？”一边说，一边拂袖，收去所有凌厉的花刃。

　　我不答话，只是看向门外的漠寒。他见到我，手腕一抖，撤去了剑锋：“昕寒？你怎会......”

　　“昕寒她已是我的妻。”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漠寒的疑问，绯华勾起唇角，“你大可不必妄想，回去好好守着你的伶思吧！”

　　“住口，妖孽！昕寒不是这种人！她怎会委身于妖！昕寒，你回答我，是不是！”漠寒的眼睛红得如同涨满了血，里面充斥着不甘,愤怒,痛苦与哀伤，此时他正用这样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我，声音里有不可察觉的颤抖。

　　“......是。”我闭了闭眼，转过头去，“我确实，已嫁于绯华为妻。”

　　“昕寒，你忘了吗？他害了伶思，他害了伶思啊！”漠寒的嘴唇变得惨白，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我，大声道。

　　“那又如何。”我用淡漠的表情压抑住所有翻滚的情绪，“伶思怎样，与我何干？”

　　“昕寒......呵，原来，你真的会让人心寒......”漠寒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变成一片黯淡的死寂，“如此......我也只能随伶思去了......”

　　“可笑的凡人。”绯华拥我入怀里，冷哼一声，嘲讽道，“没有女人，便不能活了么？愚蠢。”

　　“你怎么会懂？你这只妖......”漠寒的眸子蓦地犀利，却在碰触到我的目光后瞬间崩散下去，“昕寒......”

　　我的心被一寸寸凌迟。不管是漠寒的痛苦，还是绯华的话语，都是那刺入胸腔的利刃，让我裂痕四溢的心更加破碎，仿佛一碰就会粉碎到再也拼不完整。

　　漠寒说：“昕寒，原来你真的会让人心寒。”

　　绯华说：“普天下的女人都一样，居然会因为几句话身陷囹圄爱上妖，真是愚蠢。”

　　漠寒说：“我也只能随伶思去了。”

　　绯华说；“可笑的凡人。没有女人你便不能活么？”

　　漠寒说；“这支簪子......送你。”

　　绯华说：“我等你回来。”

　　伶思说：“绯华，绯华，绯华......”

　　一叠声的乱音在我脑内响起，我头痛欲裂。袖中的青铜刀灼手的烫，发出的嗡嗡蜂鸣震得我手指发抖。

　　很想找个什么捅出去。

　　“昕寒？怎么了？”眼前的人在问我，我去辨不出是谁。恍然看见满地的鲜血，爹娘倒在地上。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站在血泊旁，慢条斯理地舔去手上的鲜红。仿佛知道我在看她一样，她慢慢回过头，我却发现，那是我自己！

　　“啊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我声嘶力竭的叫。

　　像是幻境，我看见一个身影背我而立，月白裙衫沾满鲜血。她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可那，还是我的脸！

　　“必须封住她的喜怒哀乐方能止住疯癫......”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记忆里响起，“然而，当她遇见一个能解开她所有情绪的人后，却只能杀了那人才能回复常状。”

　　“去死——去死！”我的眼前一片血红，手里的青铜刀随之挥出，想破坏那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自己。然而，却听见“扑”的一响，像是捅入了一个温热的身体里。

　　砰咚......砰咚......

　　我清晰地听到我的心跳声，然后感觉到了喷溅到我脸上的灼烫。

　　“昕......寒......”我听见绯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温柔的抚慰，“你......好些了吗......”

　　我仰起头，看见他嘴角的血迹，再看见那把插在他胸口的青铜刀，难以置信地退了一步：“绯......绯华......”

　　他带着怜惜的笑，缓缓倒在了一片绚烂凋零的落英之中。

　　“绯华！绯华！”我的眼泪无可抑制地涌了出来，一滴滴溅在桃花上，沁成鲜红。

　　“不要哭了......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他轻喃道，眼神迷离，“那天......我便说过......为了你，我死也甘愿......”

　　那夜温柔的话语，便是这么？但是，我宁愿听不见，也不愿你死啊......

　　“笑一笑吧......你一笑......我便好开心......”他的身体自上而下，逐渐化作桃花，凋萎成灰，随风逝去，任我如何，也抓不住。

　　“对不起......”我含着泪，笑着说。绯华要我笑，我便笑，尽管我心里泪水已经蔓延成海。

　　“昕寒......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最后一个尾音随着他的消失隐不可闻，只剩漫天凋谢的飞红。

　　迷烟般的粉色，扑天盖地地飞舞。我站在其中，泪流满面。

　　一颗粉色内丹在我手心安静地躺着，上面有绯华遗留下的微暖。

　　“昕寒......”漠寒的声音干涩得让人疼痛，“你......”

　　“这个，拿去就救伶思吧。我欠你的，清了。”

　　他缓缓伸手，接过内丹。冰凉的手指触到我掌心，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随我回去吗？”他艰涩地问。

　　“去娶伶思吧。她一定，很爱你。”

　　我转头，淡淡道。然后，决绝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