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尽三月桃绯红》七厢月

3、月浅灯深

　　“喜欢吗？”他倚在门前，看我好奇地打量四周的表情，眼神里有满足的笑意。我诚实地点头：“喜欢。”

　　这是由桃木雕镂出来的精致如木艺般的屋子，屋檐上铺满桃花，房内的地面上也有一层厚厚的花瓣，踩上去，有软而香的细碎声响。窗棂精致，垂下木制的风铃，微风吹过，便有古朴清响的木叩声。屋里的床竟是巨大桃花瓣的模样，厚软且芬芳。

　　“真的是......很漂亮。”我再道。

　　他笑起来，表情有一瞬的天真。转眼，我便落入他风一般奔来的怀里，由他满身桃香盈满口鼻，听他笑意盈盈低声道：“那我便将它送给你，可好？”

　　恍然间，他与漠寒的影子重叠。我失神地闭上眼，然后点头，

　　“好。”

　　我在桃树下弹琴。琴声淙淙，落英缤纷，气氛静谧柔和。绯华斜倚在树旁，微阖双目，死在细细倾听。半晌，他击掌为拍，低吟浅唱，和着袅袅琴音，煞是动听，连我也听入了迷。一曲尽了，我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歌？”

　　他轻轻抬眼，嘴角隐出一丝邪笑：“若是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你——”我面上薄怒嗔红，“无耻小人。”

　　“呵呵......”他轻笑，一手用扇掩住胜过桃花艳丽的脸庞，一手轻绕我耳边发丝，眼波流转，“我是妖，不是人。”

　　我别过头，不理他，心下仍是恼。他凑近：“是我错，你不要气，好不好？”

　　我侧脸看他。他的眼里有温柔的涟漪，精致的眉目间漾开摇曳的宠溺。我的心，突然就漏了一拍。

　　“不气了？”他眯起那双媚人的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柔声道。我闻到他身上醉人的桃香，有一瞬便恍了心神，但马上便感觉有软软的温热触到了额头。待我回过神来，便听他笑意吟吟在我耳边低喃，“换我亲你，行了吧？”

　　我的脸“腾”地烧得通红。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推开他，我落荒而逃。

　　从来没有如此狼狈。

　　即使是面对漠寒，也没有。

　　我反手关上门，但仍听得见他的笑声。窗棂上木叩风铃声响，如同心跳。

　　和着胸膛里的鼓点，咚咚，咚咚。

　　只是一时的心乱罢了。我安慰自己。他是诱人的妖，自然会惑得我一时。我爱一世的，却是漠寒。

　　七

　　“今日是我生辰，昕寒，你要送我什么？”他坐在溪边，歪头看我，笑问。阳光在水面洒开一片波光粼粼，耀得他妖媚的脸氤氲了几分温柔和馨暖，眸底漫出的期待灼灼，让我不敢正视。

　　“你想要什么。”我看向水面随流水冉冉浮泛的落花，问。猛然觉察不对，我复转头盯着他，“不许逾礼。”

　　“放心，昕寒不愿，我便不勉强。”他“哧”地一笑，却似有几分落寞，“我要看昕寒跳舞，桃夭。”

　　我略失了神。还记得这舞，上次是跳给漠寒看的。而现在，却要再次跳起，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微颔首，我道：“好。”

　　抖开长袖，我翩然起舞。长裙曳于地，带起的旋圈勾得落英在空中再次飞绽，纷扬如雪。我忆起那日漠寒的微笑与眼神，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心头满溢温暖。

　　再一个旋身，我见桃花翩飞依旧，只不过那树下的，却是一身红衣的绯华。

　　猛然惊醒，梦碎一地。他的表情淡淡，带着以往的笑，眸色却多了几分深重，似是叹息。

　　一曲舞罢，我缓缓吐气，却不敢抬头看他。我知道他一定洞察了我的心思，所以才会有如斯的表情。但我并未料到，他却一个轻跃飞来，拥我入怀，在我耳边笑叹；“舞跳得真美。你的笑......也很美。”

　　我不语，也未动。他缓缓收紧怀抱，用叹息一般的声音轻轻道：“若是为了我一人，多好。”

　　他果然，是知道的。

　　聪明的......妖。

　　“昕寒。”他再道，微凉的发丝团在我颈间，痒痒的软。“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我蓦地瞠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宠溺地笑：“呵，我的话有那么让人吃惊么，嗯？”

　　“不，不是......”我羞愧难当，想辩解却又难以启齿。只好闭口不言。

　　他却笑了；“昕寒，你现在的模样，真是讨人爱怜。”

　　“你——放开！”我又气又羞，推他却仍被他禁锢在臂中，无奈之下只能大声道。他笑意更甚，桃红眸中有柔软倾满。我抬头瞪他，却被他的眼睛吸引，一时再说不出话来。那双眸子猛然逼近，如同漩涡一般的桃色迷窟，充盈了整片视野。

　　还有唇上温软的甜香。

　　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一下又一下。

　　而我手掌下覆着的他的胸膛，那里面的心跳也和着我的节拍，激烈鼓噪。

　　袖中的青铜刀，却是滑不到手中，也握不住了。

　　我闭眼，泪水滑过脸颊，无声，亦无息。

　　八

　　“为何今日都不见你笑？”绯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唤回我远游的神思。

　　“我本来便不笑。”我答。

　　“笑一笑，如何？”他用手指轻抚我的嘴唇。

　　“笑不出。”我摇头，然后问他，“你为何总能笑？”

　　“因为昕寒在我身边。”他突然靠近我耳边，带着促狭的笑意，道。“所以我开心，便会笑。”

　　“说谎。”我瞥他一眼，惊觉自己语气中竟带了小儿女的娇痴，马上转头讪讪掩饰，“我怎会......有那般作用。”

　　“昕寒。”他拨开垂在我眼前的发丝，眼神认真，“你在我心中便是最重要的，信么？”

　　心弦被他一拨，我扭头掩饰自己的神情，看向远处迷蒙粉色后隐隐透出的房屋。

　　......他若是漠寒，该多好。至少我的心不会鸾，不会迷茫。漠寒，我......好想见你。我越来越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了。

　　他的声音突然欺近，带了丝了然：“原来是想家了么。”

　　“你......怎么知道。”我看他一眼，惊讶于他的洞察力。

　　“若是思念家人，你大可......回去一趟。”他的声音沉下来，带了不舍。

　　“那你呢。”我心念一动，问。

　　“呵......”他笑，“我这副尊容，便是不要再出去祸害别人了吧，也省得有人与你争。”

　　“无耻。”我瞪他。

　　“呵呵......但是，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便不会开心了。”

　　“我会回来的。”看着他的眼，我一字一顿道，像是许下承诺般郑重。

　　“我等你。”他的眼神里有一瞬间坚强的信任，清澈到无法让人拒绝与忽视。

　　“嗯。”

　　落英在我脚下发出窸窣的声响，我已看见桃林外的路了。心里涌上些许喜悦，因为，我就要见到漠寒了。

　　踏出桃林，我忽然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回过头去，却隐约看见几许绯色发丝与花瓣在空中纠缠抖动，竟让我读出了几许落寞。

　　情至此深，生堪何受。

　　来到了熟悉的府门前，我却踟蹰不进，来回徘徊。我很想进去，很想见漠寒。但是却怕。怕他的期望落空，怕他一脸炙热地问我是否救得了伶思。只是想象，便让我指尖发抖。

　　但是，若没有你，我又如何鼓起勇气去做，如何坚定自己的心。

　　去杀绯华。

　　轻吸一口气，我悄悄地，以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方式，进了林府。

　　静静立在门外，我看着他在房内忙碌。他向来不放心其他人，所以自那日伶思昏迷起便不让丫鬟小厮伺候，独留我和他自己。而我离去的时日里，他恐是更劳心了，消瘦了许多，平日丰神俊朗的风姿消退下去，面容疲惫，眼里布满血丝。我看他轻柔而熟练地做着一切事，心爱那个是怕吵醒那个床铺上苍白美丽的仿佛风一吹便会飞走的人儿。

　　“伶思，伶思。”

　　“待你好后，我便娶你。我不在乎你是否被桃夭迷惑，我只在乎你。”

　　“若你去，我便跟着去。”

　　“伶思，你能听见吗？”

　　“伶思，伶思......我一直爱你。”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带了哽咽，而我早已泪凝于睫。

　　纵使知道一切，然而真实地听到时，心痛依旧让人窒息。我抓住胸口，仿佛那样会减少一些汹涌的疼痛一般。但当看见漠寒将放在桌上的药拿起喝了一口时，我又回过神来。

　　漠寒他，病了吗？

　　我紧张地看着他，却并未见他把药咽下，而是轻柔地托起伶思的头，温柔地覆上了自己的唇。

　　那一刻，我的血液已然冻结。一寸寸，碎裂成灰。

　　其实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伶思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喝药。只能借助外力。

　　只是，我真的不愿，亲眼目睹罢了。

　　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我飞一般地奔了出去。恍然听见“铛”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而我已无暇顾及。

　　什么也不比这更令我难受。

　　所以，让我逃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