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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锣鼓喧天响,热闹大作坊。

      人流朝着一处涌去,大红的鞭炮噼里啪啦,大人们把小孩子往外拉,自己直往里挤,差点没把鞭炮半路踩灭了。

      “老酒,干嘛呢?锅子结婚你不去?”一个中年男人围着自家媳妇儿的围裙来找人。

      这个人住在村头的草棚里。

      是上一个草棚单身汉把他捡回来的,前几年单身汉走了,草席一裹埋到后山去了。

      如今这个草棚算是老酒一个人的豪华单间了,不过有时候会有过路的牛借宿。如果天热,他就睡里面,牛拴在外面;天冷的话,就得委屈牛和他一起挤挤了。

      “一呀么正月正~二月那个里来龙抬头~坐船头呀么依哟喂~哥哥在岸……”

      还没进草棚,就听见里面隐隐传出调不像调的歌儿来,趴在算不得门的门边儿上往里看,黑黢黢的,但大概能看清人是躺在那儿的,他走了过去。

      “嗨!老酒,干什么呢?又是去哪儿喝了酒了?一滩烂泥,快起来了,那边开席可等着你去上菜呢!”

      说着就要上手将人拽起来,不料老酒力气大得惊人,抱着一个空酒瓶子转身背对着他,嘴里还嘟嚷着什么:“三月里来是新婚啊~哪个屋头没婆娘~嗝儿。”

      什么三月三?这都六月初了。

      大热的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男人感觉这里比他家猪圈还臭闷臭闷的,不禁捂着鼻子对昏睡过去的人道:“你待会儿记得来看火啊,我帮你上菜,走了。”

      说完是片刻不停留的跑了出去,没几息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躺在草垛里的人翻了个身,胡子拉碴的打着呼噜,右手始终抱着那个空酒瓶,好像里面还是满的一般,左手像牛尾巴挥赶蚊子一样在空中扫了一下,不再有任何动作。

      时间过得很快,同外面弥漫的战火硝烟一样,明明上一秒还在对面山包,回过神来是自己就已经身处战火之中。

      正是秋收的季节,锅子家添了新丁,是个可爱的女娃娃,取名叫桑桑。

      桑桑是村里唯一没有办满月酒的小孩,因为她克死了她的母亲。

      她是喝着村长家的羊奶长大的,六七岁的样子,她就来给村长家放牛报恩了。

      村长家的牛住在老酒隔壁,是头壮实的老黄牛。

      桑桑在家里不受待见,因为锅子给她找了个后妈,去年又给她添了一个弟弟,在家里她就越发显得多余了。

      “你来这儿做什么?”老酒半夜起来放水,看到一个小丫头坐在草棚外面,尿差点没憋住。

      桑桑知道村里有这么个人,今天倒是头次见他说话,有些惊讶,愣愣道:“不是哑巴。”

      老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走到草棚的另一边去放了个水。

      皓月当空,虫鸣深秋。

      桑桑看老酒的草棚里没有牛,也没有粪,就抱了好几捆干草铺到角落,心想着,我占的地方不大,应该可以的。

      “唱山歌嘞~唉嘿唉嘿呀~这边唱来~那边儿……”

      本来神清气爽,突然看到自己草棚突然多出来一个活物,那心情就直落谷底了:“你干嘛?”

      桑桑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睡觉。”

      老酒拎着她宽旧的衣服就要往外扔,桑桑连忙双手抱住他的胳膊:“我就只占那么一个小地方,又不碍着你什么。”

      老酒低头瞥她:“老子本来就这么大块地儿,你还要来抢,要不要点良心?”

      眼看就要走到草棚外面,桑桑急了,大喊道:“我没有良心,我娘早没了,我不管,我又不吃你的,也不用你的,就是在你这儿睡个觉,凭什么不让我睡!”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他,最后老酒还是没将她扔出去,而是把她扔到了她自己铺的草窝里:“睡这儿可以,明天去给我打酒。”

      桑桑抹了脸上眼泪,呆傻地哦了一声。

      隔壁的老牛似乎也很高兴自己又多了位新邻居,晚上‘哞’了好几声。

      桑桑看着背对着自己躺下的人,只觉得这人真是怪脾气,不过看在他让自己睡在这儿的份上,就让他当个好脾气的正常人吧。

      可此刻的老酒却是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冬天凉快、夏天暖和,别的地儿可没这条件。”

      “那我也要住这儿。”

      “滚犊子!哪边凉快滚哪儿去。”

      “我不管,我就占你那么大点儿地方,又不吃你的、又不用你的,你管得着吗?”

      天气逐渐变冷,早晨的露花逐渐变成了霜寒。

      老酒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件宽厚的破棉袄穿上,整日里不出草棚,本来他是每天都会去村子里打酒的,现在有桑桑了,他就可以整日里呆在草棚和隔壁的老黄牛聊天了。

      “你还能活多久?”

      “哞。”

      “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哞。”

      “你有孩子吗?”

      “哞。”

      “哦,忘了,你连媳妇儿都没有。”

      “哞。”

      “跟我说话你能不能别撒尿?”

      “哞。”

      “你别拉得那么快啊,冬天的粮食可没有那么多,你拉完了就得饿肚子了。”

      “哞。”

      风吹得呼啦呼啦的,老酒望着垫了雪的村子,桑桑怎么还没回来?

      老酒到底是没有等回桑桑,天黑了,村子里火光耀眼,那是战火的讯息,不见拿枪支的悍匪与倭寇,也没有两军刀剑相向的残酷厮杀,只有几架飞机在村子上方呼啸而过,扔下好几十个黑乎乎的东西,那些被寒冬困在家里的人都在无声中被炸了个粉碎,草棚也塌了,老黄牛挣脱了茅草屋不知跑到哪里去逃命了,老酒被压在茅草底下,被轰炸的头昏眼花耳鸣,久久没能缓过劲来。

      飞机已经走了,带着螺旋翼高速旋转的声音走了,那如同恶魔般的机身消失在黑烟滚滚的村子那头,木材崩裂燃烧的声音仍在继续,而呼救嘶吼的痛苦却是没有的,除了火的耀眼,村子里的一切都寂静得出奇。

      老酒做了一个梦,梦见下雨了,桑桑浑身湿透,手里还拿着那个酒壶,她说:“酒没啦,我明天再去给你打。”

      他激动地恍若做了一场梦,伸手抱住那瘦小的身体,声音里是他自己也没察觉的颤抖:“不打了,我戒酒了。”

      她笑着说:“骗你的,呐,还有半壶,给你。”

      对上那熟悉的笑容,他却有些害怕,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尽管他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喝啊,怎么不喝?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打到的。”

      他接过酒壶:“喝,我喝。”

      他的动作急忙,酒水大部分都洒到了脸上,顺着脖颈流尽了衣襟,冷的一个激灵,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向桑桑,却发现此刻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容了,视线逐渐变得苍白……

      “在想什么?”

      他睁了眼,做靠在地上,身后是还没有烧焦完就被雨水打湿的干草,村子已经一片荒芜,黑黢黢,遭了天劫一般的惨不忍睹。

      他问:“你……是谁?”

      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青绿长袍的人,留着长发,却看不清容貌,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一般。

      “修道之人。”

      “修道?”他伸手抹了一把水。

      “我见你遭遇非凡,适合修炼之术,只是不晓得这方天地乱得如此……”

      “修道有什么用?”

      “修道者,以天下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能让他们活过来么?”

      “天地万物周而复始,规则不能被打破。”

      “那……我能等他们入轮回后再走么?”

      撑伞的人背对着他,望着远方的青山绵延,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天地浩远,心存善念,守一村亡灵入轮回,渡黄泉无边上九天。”

      他不晓得这文邹邹的话里藏着什么意思,只是愣愣的地望着她的背影,最后两眼一黑,再次不省人事。

      雨声中,锣鼓喧天响,热闹大作坊。

      一位身穿绿色长袍、手执黑伞的画中仙缓步而过,像个过路人一般,往山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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