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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五章 潘多拉之匣 ...

  •   5.4
      走廊与从外部看起来完全不同,从外面看,为了不与整个修道院的氛围相冲突,这道被砌起来的走廊采用了与教堂本身一致的砖石,风格也刻意做旧,乍看与整个修道院融入一体,而走进走廊,她才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走廊内,无论是地板还是墙体,都采用了纳米消音材料,而尽头的神秘大门依旧紧闭着。
      轮椅行进得很快,她不得不小跑着跟在男孩后面,很快就到了那扇大门门口。尽管因为黑客攻击,这道门上的电子密码锁依旧在工作,她伸手推了推门,果不其然没有推动。
      “我们走吧。”她催促男孩,“这是密码锁。”
      男孩没有理会她,快速掏出一个平板,他十指在键盘上飞速跳动,借用坐着的智能轮椅的主机与使用的小范围无线网络信号,架设局域网,迅速接入电子密码锁信息系统。她在一旁看得发愣,不出几分钟,门滴地一声,开了一条缝。
      男孩收起平板,推开了门,驶了进去。她连忙跟上。
      通往地下室的道路曲曲折折,虽然一直都有柔和的灯光,她却莫名觉得浑身发冷。男孩在前面用自己的平板依次破解各种密码门,他仿佛是直接接入了密码系统或控制中心,在他面前,门依次打开,他像将军一样长驱直入,很快,她就跟丢了男孩。她不敢呼叫男孩的名字,也不敢就此原路返回,只能等在原地。
      她停留的这个空间并不阴冷压抑,反而透着一种温暖的阳光照耀感,四周的墙壁也不再是之前看到的纳米消音材料,而是绵延一体的超大显示屏,不过此时显示屏都关着,曲面屏成了暗调又扭曲的镜子,映出无数个波纹的她。房间另一头有几扇门,无一例外地关着,但门上并不是需要生物信息验证或者密码的电子锁,而是最普通的机械锁,把手是一块雕刻精美的合金,与她们的宿舍门和教室门一模一样。她试探地将手放在把手上,却不敢推开。
      她犹豫着是就此返回到地面上,还是去找男孩。就在此时,那把手慢慢转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她惊讶地呆在原地,门慢慢打开,露出一张容光焕发的年轻女人的脸。她面容姣好,双颊微鼓,在房间暖洋洋的灯光照射下,泛出洋溢着生命的光,她穿着一条淡蓝色毛线裙,胸口与她一样都戴着姓名牌,上面写着“CA-01749 Mary”。这个CA是什么意思呢?她想。
      两人都面面相觑,她不知应该怎样开口,是马上掉头离开,还是赶紧道歉,她还在犹豫时,那女人倒好脾气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门里。
      “妹妹,那房间的系统正在维修,这边来。”
      她被那女人不由分说地抓住手,带了进来。那女人穿着一双白色的软底鞋,走起路来没有声音,她尴尬地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黑色靴子,很不好意思地踮起了脚,尽量放轻了步子。她们又走过两条走廊,直到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厅中。与她一直暗暗恐惧的冷蓝色射灯映照下,一间大厅中放了几百个硕大培养缸的场景格外不同,这间大厅分外舒适,铺着厚厚的米色地毯,摆放着许多粉色与淡蓝色的弧形长沙发,沙发中间摆放着桌子,上面放着水和点心以及水果,周围墙壁上的屏幕采用了裸眼3D效果,放映的是树林,海滩与草地,轻柔的音乐回荡在耳边,许多同样穿着淡蓝色毛线裙的女人或坐或站,闲适地聊着天,还有人半躺在地毯上,头靠在身边女伴的小腿上。她们见房间里来了一个穿着打扮都不同,且明显比她们都要年轻的姑娘,都睁大眼看着她。她被看得格外发憷,正要解释自己是因为找人而误入了此地,突然,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伸手拉走了她。
      “找你好久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男人说着一口带着奇怪口音的英文,不由分说拉着她的衣领,把她带出了门。她一路小跑才跟上男人的步子,他带着她开了其他的门,又绕过好几条走廊才停住。男人把她往靠在走廊边的座椅上一推,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胸口别着名字的牌子上。
      “PI-1682,艾琳。”男人念出她的名字。
      “是。”她条件反射地回答,话出口才想起眼前的男人不是她的老师。她畏惧地低下头去,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要进来的!我是来找人……”
      “你不应该来这里。”男人掏出个人终端,点击了几下,盯着终端上出现的信息,“艾琳, 14岁,雷克雅未克北境之光中心……A-390.52×F-779.17基因……M-GUC4.176型杂糅……”
      她被这一串带着古怪口音的数字听懵了,抬头看着男人。男人有一双蓝色眼睛,他的金色头发灰白,凌乱不堪。
      “你说你来这里找人?”男人蹲下身看着她。
      “是的,我朋友……他坐轮椅,跑进来了……我们不是故意要进来的。”她低下头。
      男人嘴里嘟嘟囔囔着法语,她当时还听不懂法语,不知他说了什么。
      “是他教的。”玛依拉从记忆中抬起头,呢喃道,“图桑先生(Monsieur Toussaint)。”
      ~~~~~
      那天,图桑先生拉着她的手,带她一点点找了许多个房间,把一路摸到了控制室门口,正在满头大汗试图攻破最后一道控制室密码锁的小男孩迈克找了回来。那个早上,她在清晨醒来时,发现自己房间里属于凯西的床空着,嬷嬷催她快快起床穿衣服,今天的唱诗队轮到她,又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凯西到了年龄,被送走了,主会保佑她。她心事重重地过了这个上午,教堂里发生了因突发停电而引起的小规模骚乱,虽然备用电机在三秒后就开始工作,却依旧因为电流不稳定,冲坏了布道台上的灯,嬷嬷们索性换成了蜡烛,而她们也与来教堂参加礼拜的市民们一样,因为看到了少见的蜡烛而倍感激动。然后,她就被迈克带着,进了那道通往地下室的门,见到了图桑先生。
      她和迈克被图桑先生送出地下室,又好好地交还到了嬷嬷手里。图桑先生只字不提他们进了不允许进入的地下室,只说自己需要两个孩子配合一下工作,他们都非常优秀。嬷嬷对图桑先生十分尊敬,完全没有为难他们,还给了他们一人一块巧克力。巧克力在这里虽然算不上稀罕,但也绝不是能敞开肚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的食物。他们每天的食谱都有严格规定,包括饮水量和膳食补充剂,严格到每个人的定额都不同,像巧克力这样高糖高油脂的零食,他们被允许吃得很少。
      那个上午,她看到了地下室里的奇异景象。与他们的夜半鬼话传言的不同,那里面没有冷森森的培养皿和被剖腹的小孩,那里灯光温柔,温暖明亮,到处都布置着仿真绿植,走廊上还有展现森林湖泊草原与大海等不同风景的3D画面,那些画面通常他们只有在娱乐室的电影与书本里才能看到。那里面走动的女人无一例外都穿着淡蓝色毛线裙,端庄地把手交叉平放在腹部上,慢慢地走来走去,脸上露出容光焕发的幸福。
      她竟然有点舍不得离开那里。她在这间福利院里已经呆了9年,期间也有嬷嬷带他们去市里的商场、游乐园、电影院以及博物馆去参观游玩,可那是很少见的,一年或许也没有两回。在这里,他们被要求读很多书,学很多内容,包括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数学,物理学,地质学,天文学,化学,生物学……同样,他们也被要求进行各种各样的体育锻炼,进行各种抗压训练,耐力训练与稳定性训练,生理上与心理上双重的。除此之外,作为教会管理的福利院,他们总不得不读一点圣经,背几段祈祷词,排练一个还像点样子的唱诗班,在每周来教堂做礼拜的外人面前表现得可爱又纯真,好激发他们对上帝那点微不足道的信任。她的生活紧张又单调,他们也畅想过外面世界的山峦与海洋,也畅想过在熙熙攘攘的都市中踩着滑板跑来跑去,似乎那是在电影中与他们所读的文学作品中,经常会出现的场景——外面的人就是那样生活的。可惜,所有被领养走的孩子都没有回来过,他们不知道那些孩子是不是真的过上了他们梦想中的外面的生活。
      而这个地下室里,有她想象中的森林与阳光,那些娴静优雅的女人们,脸上显露的是她从未见过的轻松与懒散,是一种与外界毫无关联的宁静。这个地下室是一片无忧乡,是一块乌托邦。
      她突然想到了伊甸园。而她,或许就是被逐出伊甸的人类,不得不埋头与沉闷艰难的功课与日程中,身边总萦绕着一种沉重的期待与悲悯,这种期待与悲悯会时不时从照顾他们的几位嬷嬷身上流露出来,有时来给他们做身体检查的医疗团队中的领头人,也会用这种几近打探和研究的目光看着他们。她不知到底是因为修道院哪怕经过改建后依旧厚实的墙,还是钉在十字架上受苦的基督,还是怀抱圣婴垂泪的圣母,还是那隐藏在灯火辉煌的光明深处如同骨刺一般指向天空呐喊的尖顶,还是那一本本被翻烂了的圣经,长椅上抹泪的人带给了她这种感觉,她觉得自己被一种沉甸甸的寄托和希望压着,虽然她也说不好这个寄托和希望到底在哪里,自己为何又有这种仿佛飘荡在无尽宇宙中的孤寂感。或许,是那条粉刷在他们休息室与宿舍门口的九字母守则——信任同伴,服从指挥,但危机时刻首要任务是自己的存活(Trust your Comrades ,Obey the Commands, but when In Emergency, your Safety and Life is Paramount. )——这条莫名带上军队压抑气息的守则无声地存在在那些门口,虽然大多数时候嬷嬷与老师们都不会提起,他们也不会提起,但这种存在本身就已经格外怪异,更不用说它的用词——Comrades, commands,in emergency——他们不止一次讨论过这到底是可能是什么意思,讨论的频率甚至超过讨论那地下室,最后占据主流观点的看法是——这是一条当年在战时留下的标语,可能改建的时候他们觉得说的挺好的,就索性留下了,或许,还是某个了不得的名人说的呢。总之,她本来从未真切体会到这种期待与悲悯,但此时与地下室那些蓝裙女人身上的闲散一比,她就感到了自己生活中的重重危机,所有人都对他们抱有一种近乎畏惧的珍惜与责任感。
      “我可以再来吗?”在这种强烈的不舍中,她问图桑先生,“我可以不进那些房间,就在外面看看那些墙上的景色。”
      图桑先生犹豫了很久,他脸上表情复杂,似乎在做剧烈的思想争斗。最后他又掏出个人终端看了很久。
      “小艾琳,那里你是不能进的。”他斟词酌句地说,“但如果你只是想看那些草地树林的景象,你可以来我的休息室。”
      她不知应不应该答应,面前这个男人半蹲着,比她还矮,仰着头看着她,瞳孔中放出奇异的神采,似乎在期待她点头。她犹豫了一会儿,想见到草地、森林和海滩的欲望压过了对违反规则的担忧,她点了头。
      从此之后,她每周周日礼拜过后,都能被图桑先生接入地下室,走另一个门去到图桑先生的休息室中,看那些近得触手可及的叶片与真正能温暖人的光。也是在图桑先生的口中,她知道了因为这地下室中有许多研究人员,他们常年都在地下,为了模拟真实环境补充日常光照,这里的墙壁和天花板都设计成只要感应到有人在室内,就自动播放蓝天与户外场景,隔三差五还会模拟出下雨与水声,而灯光都做了人工日照设计。这里比起常年雨水弥漫阴云密布的爱丁堡,更温暖,也更明亮,她不太愿意离开。
      她后来知道图桑先生是这个研究所里病毒基因学研究部的首席研究员,他今年已经74岁了,是个无妻无儿的法国老头,在这座地下室研究所里,已经一呆二十年,若不是那次他为了送艾琳回去而离开了这里,他就有整整二十一年没有踏上过地面了。
      “图桑先生,他是谁?”薇拉极有耐心,玛依拉每句话之间的回答都间隔了很长时间,她的脑电波一直在剧烈波动,很明显她在拼命回忆思索。
      温暖的人造阳光退去,她意识涣散手脚冰冷,努力想睁开眼睛。她挪动着麻木的手指,触碰到冰冷潮湿的墙,她一个挣扎,那些被注射了数不清的各类迷幻剂,镇定麻醉药品和毒品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混乱的记忆夹杂着血腥与腐臭将她掩埋,一股铺天盖地的熏人杜松子酒气,夹杂着一点淡不可闻的奇怪甜香。她被人从地板上拖起,按在一张凳子上,身边一个黑人粗暴地拿着一把梳子,在她头上梳了几下,她能感觉到大把头发脱离了她的头皮。大概被注射了过量的镇静药物,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吐过,嘴里有一股酸腐的恶心味道,眼睛对不了焦,整个头又晕又痛。她被强行按在那张椅子上坐好,面前有个男人粗暴地用法语吼着“看这里”,她茫然抬头,闪光灯刺着她的眼睛,她猛地一惊往后仰倒,头磕到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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