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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新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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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丹泽尔·多兰(Denzel Doran)是个地道血统的爱尔兰人,不过他在美国出生,他的朋友同事都叫他DD,他的童年与少年时代见证了世界秩序与经济体制的崩溃与重建,政治格局数度洗牌,每天睁眼醒来,都无法确定今天的世界是否会就此爆炸。这种徘徊在瓦解与重建之间的摇摆不定是高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宝剑,新闻报道连篇累牍都是区域性武装冲突或疫病爆发,饥荒,洪灾,山火,地震,冰川融化,再或者是超大公司被收购或宣布破产,政治共同体一夜之间四分五裂,国家垮台,民众拿着枪冲进总统府,堕落的国王被赤裸着上身绑去游街。破产的企业家与失意的政客拿枪塞进喉咙,冲破映照着云朵与阳光的华丽落地窗,走投无路的父亲背着自己吃不起药的重病妻子,在地铁站摔开了毒气罐。人们活在数个月都听不到任何好消息的时代里,强大的适应能力也竟然让他们开起了自己人生的玩笑。
那时DD还小,他还不能太理解为什么大人们面对死亡也能开玩笑,但等他稍微长大一点之后,看见在这些崩坏的秩序之下,原本潜藏的犯罪与暴力开始明目张胆,爆发出大量恶性案件,连环杀手层出不穷,正义与秩序失踪了,娼妓与毒品一起在街头媚笑。与他一同长大的同龄人埋没在被不确定性压垮的青春期里,而他被这些肮脏恐怖的邪恶刺激着,选定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他不知道是哪一天,哪件事,哪个节点让他确定,他这辈子就要与邪恶斗争到底,他这辈子就要做一个正义的守护者,正如身处历史洪流之中的人们一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拐点出现了,世界格局开始稳定下来,经济与科技开始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冲刺。他们忙碌着自己的一日三餐,忙碌着自己走向死亡结局的双亲,忙碌着充满无限未来可能的小孩,在把所有人都碾成尘埃的细胞代谢中,庸庸碌碌地发现自己的生活逐渐变得明确而稳固起来。直到两三年后无意间回头,他们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知道大低谷已经过去了。又过了几年,甚至可能是要许多年,人们才会收起那杯弓蛇影的被害妄想症,终于有力气来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庆幸,曾经在大低谷中的煎熬,恐慌,眼睁睁目睹亲人死亡的经历,朋友被强行带离住处并从此消失的惶恐,悲惨与离奇的事情一再发生的无力与愤怒感成为他们餐桌上和咖啡杯里的谈资。高速发展的科技与新能源开发带来了无数可能性,科技时代的开启,让人类看到了正式进驻太空,打破寿命界限的可能。
诚然,艰难的岁月还很多,但越来越多人的日子已经开始好过起来了。社会问题还很多,婴儿出生率一直降低,针对老年人口医疗的支出也在政府费用中居高不下,而年轻人对于自己未来并不确定的养老生活毫不热衷,他们既不热衷生孩子,也不热衷结婚,更不想在乎世界在五十年后会成为什么样子。这代目睹了秩序瞬间崩塌,政府公信力跌至负数,在不能自由发声也没有隐私权的疫情时代度过了自己青年岁月的年轻人,根本不想对国家乃至人类未来有什么展望,他们只希望能苟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随随便便快速地把这七八十年人生一划就过。
那是新一代的颓废一代,或者,他们更愿意称呼自己为“最后一代。”
世界各国提出了许多解决办法,包括规划在严格医学监督下的体外生殖产业,以及2048年在各大国中联合试行的“安乐计划”。安乐计划在反对与支持的呼声中炒成了足足三年的热门话题,直到被三年后石破天惊的“同意书”法案拉下热度。所有人都不能理解,明明能源问题得到了解决,人类已经开始逐步往太空生活进发,包括艾滋病在内的不少绝症得以攻克,人类的平均寿命得到大幅度延长,各国也已经形成了完备的社会福利制度与养老制度,政府还是推行了这份全称为《自愿放弃生存资源争夺权同意书 》的拥有最高法律效用的契约。政府多次申明,这份《同意书》可视作是“安乐计划”的一个缓冲与补全,政府并不建议任何患有绝症或丧失生存意愿的人直接签署“安乐协议”,而是建议他们先考虑这份《同意书》。签署过《同意书》的人们可以随时直接在个人终端上点击一个按钮来终止该授权,但若一直保持授权,则万一出现生存资源急剧缩小的紧急情况(如战争时期),这类人群将主动放弃在医疗、教育等资源上的优先权,但依旧保有生存基本权与所有人权,如有需要,该人群的安乐协议审核也将优先审核,政府将对任何签署同意书的个人与家庭提供相应的特殊津贴,该人的直系亲属将享有接下去的10年中社会医疗与教育资源优先分配权。
数万名法学家、医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与其他各领域学者联名向联合国WHO与秘书处上书请求对该法案进行公示与严格监督,提出该法案的小组成员甚至遭遇到数次人权主义组织的刺杀,这项法案提出后长期空悬,无人愿意签订,关于“生存资源争夺权”的具体定义也改了一版又一版,人们反对了几年,吵吵嚷嚷了几年,就在人们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个《同意书》的时候,终于,世界上第一个签署该《同意书》的人出现了。
此时已经离该法案的提出过了整整六年。
由于保密协议,时至今日人们依旧不知这第一位吃螃蟹的人到底是谁。不过有人开了先河,在短短两年内,全球通过《同意书》表达放弃医疗资源争夺意愿的人数累计突破十万,三年后,即2062年,这个数字飙升到了五十万,其中已有七万人接受了安乐死。通过《同意书》受益的人群规模越来越大,《同意书》成了日常讨论话题,甚至有段时间大家争相晒出自己或家人签的《同意书》,在《同意书》被正式执行之后,家属们通过社会医疗与教育资源优先分配权获得的林林总总的福利也在被不停商议,以每个人的个人终端为核心,自媒体构建出一个个小小的信息帝国,什么都可以讨论,什么都可以评价,在悠悠民众之口的狂轰滥炸下存活下来的《同意书》法案,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人们对于人权的新衡量。
人权概念的普及,教育与医疗资源的分配不断合理化,每个人能拥有的生存资源越来越充沛,对于精神科学与心理学的关注度不断攀升,人类在大低谷之后,终于真正走入了一个开放有序的和谐发展阶段。在这三十年中,思想的自由带来了生产力的解放,随着一个个科技难题的攻破,人类对于基因的操控逐渐逼近分子界限,那层封在人类寿命上的封条隐隐松动,而对于能源问题的解决也使得人类真正开始向太空前进,宇宙中,人类依旧孤独,但这匹孤狼在时空轴上的征程已经越来越广。就连那些自诩为“最后一代”的颓废年轻人——他们现在已经成了中年人——都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不太可能成为真正的最后一代了。
直到2063年6月,一种新型流行疾病在全球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