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我的头上长着角

18、第五章 潘多拉之匣

　　5.2
　　心率监控仪的报警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她的手紧紧扣在少女的手腕上，而房间里的报警器在急促地叫着。薇拉松开手，看着因为无意识的紧张而发抖的少女。回家已经一周了，兔子死也不肯给她看她从那HiH窝点电脑里撬下来了些什么，而她也因为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随时要操心死活的生物，而一直动不动出神发呆。
　　她在两年前借口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彻底辞去了自己在D大的教职，本来也想一起辞去榛桐公司在上海分公司的药物研发特别顾问一职，但她的叔叔栗积之特意前来劝她，所以她只好作罢。她还有一个特别顾问的职务，是在予珉药业赞助的一个有关神经学与精神病学实验室做特别顾问，这个叫“物象实验室”的科研机构属于国家科学基金会赞助的私人实验室之一，与多所高校有合作，别说在国内，就算在世界上也能排进前五十。这个实验室曾多多少少支持过她，且后来予珉药业与榛桐公司还成为了合作公司，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辞。这两年来，她执着于复仇，除了答应自己的古典学导师迪斯林教授继续残片整理工作外，其他什么科研都没有做。当然，出于习惯，也是因为哪怕作为特别顾问，也是一星期要去一趟研究所的，她还是保持了与科研最前沿科学家们之间的交流，不过那只是一些为了不让别人觉察出异样的行为罢了。而私下里她一直在为灯塔工作，在为自己的复仇计划做着准备。
　　然而总是有事情打乱她的心神。一年前捡到兔子是这样，现在她带回玛依拉也是这样。她不信什么心有灵犀或福至心灵之类的灵感和潜意识，这些曾被笼罩着神秘面纱的东西早就放在分子层面被讨论，没有什么似曾相识，也没有什么前世今生。她带回玛依拉，只有一个原因：
　　在黑暗中看见她的那一眼，她觉得她好看。
　　是她的。不管是她的什么，哪怕是她的一个玩具，这也是她的。她的人生已经了无生趣，难道还不能让她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花钱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反正钱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她没有想给他花钱的人，大不了要么全捐给“金羊毛”或什么实验室和项目组，虽然“灯塔”组织也需要她提供部分资金，但她心里面对“灯塔”是没有多少信任的，给“灯塔”花的钱只够刚刚表个别人看起来的忠心。想办法把玛依拉从国外弄回来，又在自己家里给她布置了一个条件只会比医院好的病房，只不过是她几句话的事儿。人生过到了她这样的份上，除了一个枯燥又不得不去完成的目标外，她都能看见自己走向死亡的那条线。因此，她不得不时常给自己找点乐子，找点刺激。复仇是消磨人心的，她真正做了才知道，把自己一辈子挂在这样一个必须完成的目标上，把自己变成一个面对喜乐与愉悦都无法心安理得去享受的人，是受害者对自己的最大加害。
　　那就找点乐子吧。趁着这姑娘还没死，多给自己找点乐子。
　　她就这样像之前在病房里一样，反复摩挲少女的手臂，等心跳监控仪报警了，又放开，再又一点点蹭上去，她像一个不厌其烦进行条件反射训练的科学家一样，一遍又一遍，自己在房间里乐得笑出声来，又轻轻用手背拂过少女的脸颊，少女猛地痉挛，昏迷中的意识似乎要撬开厚厚的壳钻出来，她低低笑着，一遍又一遍蹭着少女露在氧气罩外为数不多的脸颊，慢慢揉捏了一下少女的耳朵。
　　她像玩弄一只熟睡的小猫一般，搓揉少女的十个指尖，又探进她身上盖着的薄被里，在她的锁骨上划过。少女太瘦了，肋骨分明，锁骨更加突出，像一对横放的白玉簪子。她像检视实验动物一样认真检视了一番，少女在她的指尖颤动着，监护仪警报响成一片，连阿尔戈斯都被惊动，温柔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置之不理，邪恶的笑声益发低沉。等阿尔戈斯问到第三句，她毫不留情扔出一句“滚”，直接限制了阿尔戈斯探查这间卧室情况的权限。
　　她抽出探入被子的手，琢磨了一下，还是取下了少女脸上的氧气罩，拇指按上苍白的嘴唇，慢慢往里探。她突然顿了一下，俯身过去，用力捏开了少女的嘴。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就起身离开，找了个手电筒，撬开少女的嘴，认认真真端详起来。
　　“牙太烂了。”她仔细看着少女的口腔，上下磨牙掉了三颗，尖牙与侧切牙只剩右边的一颗，还有一颗中切牙在摇摇欲坠，嘴里除了几处正在各种抗生素作用下开始愈合的溃疡，还有明显是因为感染多瘤病毒造成的黏膜溃烂，红红白白的一片。薇拉看了几眼，叹了口气，摸了摸少女的头发，帮她把氧气罩戴好，又似有似无擦过她的耳朵。现在她似乎觉得耳朵比手指好玩，索性跪在床边，整个身子趴在枕头上，对着耳朵轻轻吹气，少女整个人几乎从床上弹起来，牙齿紧咬，喉咙深处发出呛咳般的呼哧声。
　　她在宛如一只匣子般的黑暗世界里睡了很久，闭眼之前刚看到门缝里透出来的光，她终于看到光了，可就在那刹那，盒盖重重落了下来，她的意识被彻底关在黑暗里，无法挣脱。她似乎被人晃动着，搬运着，裹在浓重的茧里，有各种声音在对她说话，听不真切也无法回答，有手触摸到她，她下意识地想躲，却躲不掉，她挣扎起来，却躲不开那双始终在她身上游移的手，气息贴近她的耳畔，巨大的黑影压过来，噩梦侵蚀着她，她惊恐得想尖叫，终于盒盖打开，光亮透了进来。
　　她忽地睁开了眼，直直对上了薇拉的眼睛。视线没有聚焦，她只能看见脸旁有个人影，在她的意识还没开始工作之前，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躲避，她将身体尽可能缩紧，想团成一团。
　　她不动还好，顶多是肌肉无意识抽动，现在身体一动，牵扯到身上的留置针和导管，机器终于受不住，开始尖锐地报警，警报声一响，她更加受惊，猛然抽搐起来。
　　薇拉颇具耐心地看了她几秒，露出一个惊喜的微笑，随着少女身体动作越来越大，眼看留置针都要被带出来了，薇拉才伸手卡住了她的手腕，少女一惊，疯狂扭动脑袋，下一秒却又立刻僵住，喉咙里发出似乎在求饶的呜呜声。
　　薇拉玩心大起，索性翻身爬上床，双腿叉开跨跪在少女身体两侧，一只手按住手肘，将她的整个身体固定在自己的膝盖与两手掌之间，俯下身去盯着少女的眼睛。那是一双像琉璃一般透亮的浅蓝色眸子，带着一点点大海般的宝石绿，睫毛忽然垂下来，眸子紧紧闭上，少女急促地呼吸着，很快氧气罩中都是雾气，她像被野兽按在爪下的小兽，扭着头无力挣扎着。
　　“放轻松。”薇拉贴上她的耳朵，轻声说，少女胸口剧烈起伏，眼看着就又要昏迷过去。
　　“你现在是我的了。”
　　她不知道少女有没有听见这句呢喃，房间里充满警报器的尖锐鸣叫，几乎掩盖了她自己的声音。她看了一眼又昏迷过去的少女，无奈地爬下床，调整了一下连接到她身上的各种仪器，血压和心跳依旧超过了临界值，蜂鸣声依旧在响。
　　薇拉不耐烦地推门出来，看见兔子正走上二楼楼梯，见薇拉出来，紧张地问：“她怎么了？为什么监护仪一直在叫？要不要送医院？”
　　“人醒了。”
　　“醒了？太好了！”兔子欢呼一声，往二楼跑去。
　　“又昏过去了。”
　　“疯疯，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限制了权限也关掉了监控？”
　　“就摸了她一下。”
　　“摸了一下？”兔子想起在里昂医院ICU里，薇拉捏着人家的胳膊不放手的场景，大惊失色，“疯疯，你做个人吧！你知不知道她……唉，总之你做个人吧！”
　　薇拉莫名其妙：“我怎么不做人了？”
　　“天哪，我，我……天哪我以为你……你竟然……”兔子心有灵犀地明白了为何薇拉一定要把那少女搞到手，哪怕冒着风险打晕宪兵，潜入老巢，改了档案，花了大价钱包机回国，她都一定要把那少女带回来。“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天哪疯疯你隐瞒得可真好啊！”
　　“我隐瞒什么了？”
　　“你之前难道不认识她吗！”
　　“我当然不认识她。”
　　“那为什么你一定要带她回来？别告诉我在HiH老巢你是第一次见到她！”
　　“就是第一次见到她。”
　　“那你……那你！”兔子瞳孔地震。
　　“一见钟情，可以了吧？为爱疯狂不行吗？”
　　“行，行，你真行。”兔子觉得自己连扶手栏杆都抓不住了，“家里有AED（AED：心脏除颤器）的吧？你会用AED的吧？算了，你也不会救我。”
　　“说什么呢，我当然会救你啊。”薇拉站在高几级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兔子，突然换了魅惑的音调，每个字都拖着气音，“我当然会救你，就跟会救她一样啊。”
　　“算了，我可不敢保证我濒死的时候，你会不会直接锯开我的头盖骨，把我整个大脑皮层都放扫描仪里过一遍。”兔子揪住心口喘了喘气，“疯疯，人家才十六岁！”
　　“我又不是邪恶科学家，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那你关权限和监控干嘛！”
　　“给小朋友留点隐私呀。”薇拉微笑。
　　兔子气结，一时张口不知该说什么话。
　　“来，我教你。”薇拉继续微笑，“这个时候你就应该骂一句脏话，比如中文的‘卧槽’就很适合。”
　　兔子坚守住了自己坚决不说脏话的底线，稳了稳身子，换了口吻：“疯疯，你也要看看情况，她病着！她还有SMTS，就算你自己有综合抗体，但那毕竟是新艾滋！而且她肯定有PTSD！你没发现她被人一碰就会发抖吗！”
　　“所以我只摸了一下啊。”薇拉一脸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