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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四章 女人们 ...

  •   4.4
      “所以我不参加会议,而且我要向组织请假,起码三个月。请替我向守塔人说明。”电信号在神经元上飞速跳跃,每个树突都接收到无数电化学刺激脉冲,这些脉冲冲过临界值,神经元产生动作电位,轴突向下一个神经元发送电信号,最终这些电信号传达到神经元末端突触上,电压敏感蛋白激活,一个个小泡释放出神经递质,又激活下一个神经元。万亿神经元构建的大网瞬间一片灯火,电波震荡,话语带了翅膀,从遥远的世界角落里冲入信息网络之中,它们从无数节点中选择了最迅捷的道路,冲入美狄亚的耳中,耳蜗捕捉震动,电信号沿着听觉神经传导,一级级神经元铺开大网,直击海马沟回,大脑接受了这个刺激,转而影响了它接下去的行为。
      “你疯了!你又要再捡一个人回去吗!”
      “可是你不能否认,阿多尼斯他很好用。”
      “我知道你心疼她,可是这会有很多麻烦的。”
      “因此底西福涅的任务到此结束,决定要带走她的,是薇拉。”
      “好吧。我帮你说明。但是你要小心,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美狄亚长叹一声,拨通了守塔人的私人号码。她是“灯塔”组织刚建立时就参与其中的元老,亲眼见证了“灯塔”由一个步履蹒跚的“白虫互助会”逐步壮大起来的过程。作为“灯塔”组织的亚洲区东亚分部负责人,她有可以直接与守塔人通讯的权限。
      “美狄亚向守塔人汇报:底西福涅不参加紧急会议。”
      “她是不是打算带走那个姑娘?”守塔人声音苍老,带着砂石磨砺的沙哑。
      “是的。”
      “让她带走吧。今天是她的生日。现在你无法拒绝她要求的任何事。”
      美狄亚犹豫了一下,她确实不知为何就同意了薇拉的请求,她似乎突然带了无法让人拒绝的力量,她的大脑命令她听从她。
      薇拉扒下身上那套宪兵制服,将被她打晕了的女人从车后备箱拖出来,背到了一个角落,把衣服扔在她身上,又摸出一针可以暂时清除短期记忆的药物,贴着她的后脊椎骨注射了进去。她清扫干净自己的痕迹后扯下脸上的面具,挤出眼里3D打印的仿生虹膜,撕下手上贴着的指纹皮肤贴,换了身医院护士的装束,回到ICU旁边。这一切做好,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头痛得越发剧烈,爆炸的冲击波令她两耳一直有蜂鸣。薇拉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普普通通的白色小药片,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是她偷偷服用的特效止痛药,之所以偷偷服用,是因为这药还在一期临床时就因副作用太大而被叫停实验,十年了都没有完全成型,她是借用自己的实验室单独制作的。这药对于减缓她的顽固性头痛十分有效,但由于半衰期很短,因此具有高成瘾性,远超阿片类止痛药,此外会造成肾上腺素与多巴胺分泌失调,促发人的进攻性和暴力性。她的头痛在前天开始发作,为了不影响任务,她这几天一直在吃,已经快吃到成瘾临界点了。
      她想了想,把那药片收了回去,拨通了阿多尼斯的通讯。
      “给你加钱,你可以给你家小怪物弄个温室,加上模拟沿海沙漠气候的温控装置。”
      “要干啥活,您吩咐。”
      “给她弄个身份。人权委员会底下的国际福利院之类的,找找有没有什么白人小孩也是16岁但死掉了的,给她挂上去,然后把信息改成已收养。”
      “啧啧。”
      “对,然后进上海户籍档案里,把我的信息改一下,对了,柏林那边的档案也要同步改。”
      “她的照片给我一下。”
      薇拉突然愣住了,她回头看看依旧昏迷的少女,一时不知从哪里能弄来一张她的照片。在进入HiH窝点推开地下室门的时候,她所佩戴的记录仪一直在以第一视角录像,或许可以从那录像里面截出一张少女的照片。
      不行,她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那是她见到少女的第一眼,这个瞬间只能属于她。
      “没有照片,你按照那监控录像里面的,给她生成一张。”
      “得加钱。”
      “温室里给你加个海雾模拟器。”
      “行,资料发给你了。”
      薇拉看着阿多尼斯传过来的资料,玛依拉?莱坦(M?la Leitan),2042年2月25日出生,2055年7月31日领养于挪威基督教会北境天使之家福利院。
      “我找了个去年的国际儿童拐卖案,把她作为失踪儿童列进去了,如果里昂警方给她做面部识别比对,就能确认她的身份,然后你就可以扮演一个失而复得爱女喜极而泣的母亲。”阿多尼斯敲下最后一张资料的发送键:“祝你玩得愉快。”

      世界的一切看似都有规律可循,定律,公理,法则……世界架构在稳定的逻辑上,人类喜欢有秩序的一切,人类需要有秩序的一切。就好比染色体展开,氢键拆开,A对U,C对G,信使出现,翻译开始,一个个氨基酸掉出来;就好比树突接受电讯号,临界值达到,动作电位产生,轴突输出电讯号,一次神经元电位传递完成——输入,输出,一对一,不可更改。这是所有生命科学建立在上的基础,庞大复杂的生命从最原始最简单的基本开始构成,过程不可逆,起点到终点,如时间般是一条线,死亡等在未来。
      而有一天,这个过程开始逆转呢?蛋白质开始逆翻译,电位传递从轴突逆流,损毁的氨基酸突然开始再度聚合,运动的分子自发分成慢速和快速的两份,溶合的溶液自动成为浓度高低不同的两边,时间还在往前,但熵已经开始减小,平行空间在某个点汇合,想象叠入现实,行为控制大脑,意识决定形态。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他不在这里,照他所说的,已经复活了。

      “你真要打算把她带回来?”
      “那不一定,如果她死了,我就不带回来了。”
      薇拉躺在一家小小的汽车旅馆里,一只耳朵里挂着耳机,半眯着眼与兔子聊天。听筒那边暂时沉默了几秒,似乎没有料到她这样果断就把担忧说了出来。
      “她目前情况还稳定。阿尔戈斯在看着她,但医生今早跟警方说,她成为植物人醒不过来的可能性很大。”
      “人没有那么容易死。”薇拉一翻身从床上跳下来,开始穿裤子,“挂了,小兔子。”
      “你为什么要……”兔子掐着薇拉挂断通讯之前开口,说了一半又生生停住,“算了,不问了。”
      “问。”
      “你为什么要带她回来?她有什么特殊?”
      “不知道。”
      她干脆地切断通讯,穿好衣服后,将车开上公路。这天的早些时候,她接到了里昂警方给她打来的电话,如计划好的那般,她扮演了失而复得爱女的母亲,并决定立刻飞往法国接走玛依拉。她没法立刻就出现在警局,因此干脆趁着这两天空闲,回一趟德国哥廷根。在法国境内还好,一进德国不限速的高速路段,她就把车飚到了时速三百公里,要不是这辆SUV只是她在法国随便租的,不足以让她飚出四百公里的时速,她还能再快一点到哥廷根。
      她见了几位老教授,又去实验室逛了一圈,卡着时间开车回了里昂。玛依拉依旧在昏迷中,由于她的身体太虚弱,医生不敢用经颅刺激来唤醒她的意识,只能用体外循环来维持她几个衰竭器官的运转。警方对于她的出现,明显松了一口气,例行问询过后就不再插手她与医院的交涉。
      “女士,她能醒来的可能性很小。您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捏着一叠报告单,粗大的手指上戴着个雕刻着十字架的戒指,喋喋不休,他的英语口音带着浓重的法国腔,不时冒出几个法语词,连重音都是错的,听得薇拉想叫他闭嘴。由于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对于英法中德西俄日这类使用人数超千万的大语种,同步智能翻译已经成为常态,愿意努力学习外语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曾经的老派人士,也有不少抛弃了艰苦的语言学习作风,开心地使用起随身智能翻译器。
      她按捺下烦躁,这几天头痛还在时不时发作,虽然她都没有再吃药,也还是出现了戒断反应,她克制着肢体末端的颤抖和想要打人的冲动,听着医生继续解释各类检查报告。
      “我要带她回国。”
      “她的情况很不好,她在获救之前被恐怖组织成员注射了大量的BX1464,已经完全摧毁了她的肝肾功能,而且她也有毒瘾,BX至今还没有成功戒断的例子。此外,由于她感染了一种多瘤病毒,接触她的血液与分泌物都会有感染风险,最好是能有机械看护,如果有人工看护,要保证接触她的皮肤上没有伤口,一旦出现伤口接触血液□□之类的,必须及时打阻断针。这种多瘤病毒,我不知女士您听说过没有,是PY-40.2型,反复感染后会导致继发性多发恶性瘤综合症,也叫SMTS(Secondary Malignant Tumor Syndrome),这是一种免疫系统疾病,还有个外号叫‘新艾滋’,所以它的症状其实与艾滋病也很类似,只要身体上没有伤口,不发生高危行为,就不会染上,日常同桌吃饭住在一起共用洗手间之类的都没有关系,所以女士您也不用过度担心……此外她的腿……她的腿是陈旧伤,这个截肢手术做得非常粗糙,一直有感染,现在她的免疫系统基本瘫痪,完全是靠药物在压制,这样的状况,并发症随时会导致她心肺衰竭,如果没有好的医疗条件的话,她的情况会随时变得很危险。”
      医生一边说,薇拉一边往下掉眼泪,抽抽搭搭说着英文:“我知道,但只要她还活着,我就绝不会放弃。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我确实不建议您将她带回国,长途飞行很有可能导致意外的,我们医院也有顶级的医疗设备。”
      “可她说过她喜欢中国,这也是我们最后决定在中国定居的原因。不管如何,我要想办法带她回家。”薇拉一边哭,一边满口胡话,她哭得抽噎起来,有个移动看护机械臂正好从走廊上的轨道上滑行过来,机械臂上的AI自动将她判定成“需要救助”,不由分说想给她上血压血氧仪。
      “女士,我真的十分抱歉,但她的情况确实不便移动,就算要带她回家,也起码等她病情稳定。”医生担心地看着薇拉,“女士,我也很担心您的健康状况。”
      薇拉意识到自己的戏有点过,赶忙深呼吸:“我只是……我只是太激动了。天主听到了我的祷告,把小玛还给了我,天主也一定会回应我的祈祷,让小玛好起来的。”
      可能是惊讶于来自中国的女士竟然也会“向天主祷告”,医生在感到讶异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振奋,毕竟现在愿意信教,且还将“天主”挂在嘴边的人实在不多了,医生明显态度软了下来:“但她现在还是不能移动,如果一个星期后,她的状况稳定一点,我想她应该也会很高兴能与你回家。”
      薇拉擦干眼泪,哽咽着用颤抖的手握住医生的手:“我能进去陪陪她吗?”
      医生犹豫了,想了想,还是让薇拉换了无菌服,让她进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端详玛依拉。两天过去了,她比起在地下室里见到的第一眼,要干净许多,也更苍白,像一捧很快就融化的雪。薇拉碰了碰玛依拉的手背,即使在昏迷中,她依旧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躲开,却又虚弱得无能为力。
      她就在床边坐下,一点点由手背碰及至小臂,在她那段瘦小的胳膊上把玩了好久,最后缓缓摸上她的肩膀。玛依拉随着她的触碰一直在发抖,与薇拉因为戒断反应而产生的震颤不同,那是来自本能的紧张和惧怕。她每颤抖一下,心率就加快一分,薇拉似乎对这种不可控制的肌肉收缩很有兴趣,反反复复摸了她很久,等心率和脑波到了报警临界值,又停手,花数分钟静静看着等数值回落,再继续摸她。后来医生认为探视时间过久,把她请出病房。薇拉又好一阵哭泣,她其实长得不差,虽然谈不上很漂亮,但举手投足自带一种优雅的高傲,如今她又刻意哭得楚楚动人,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劝慰几句。
      “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薇拉走出医院,兔子又接上了跟她的通讯。
      “我要奥斯卡做什么,演在男权社会里努力不暴露脆弱最终找寻到自我的女同性恋,还是演连真实和幻想都分不清口口声声要突破自我的艺术家?”薇拉嗤笑一声,“G?upek。”
      “啥意思。”兔子下意识问,刚问出口又刹住话头,“不用告诉我了,我知道肯定不是好词。”
      “波兰语,傻子。”薇拉坐进车里,开上自动驾驶,“非得让我用你听得懂的话再骂一遍?”
      耳机里的声音顿时无语,兔子深呼吸两下,终于顺过了气。
      “我要去趟警局办手续,你替我盯着点儿她。”
      “阿尔戈斯一直看着。不过你明知道她有无意识抽搐了,干嘛还老碰她?”
      “好不容易碰着了,多玩玩,要是死了就玩不到了。”薇拉一边翻出自己的平板开始看邮件,一边顺口回答,“你要是时间有多,就给你家大怪物升升级,别有的没的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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