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我的头上长着角

12、第四章 女人们

　　第四章女人们
　　在一切有生命有灵性的生物中，我们女人是最不幸的。
　　——欧里庇得斯《美狄亚》

　　4.1
　　薇拉先借助地下停车场的几个死角，把两三个跟踪她的记者以及四个跟踪机器人摆脱掉，然后她步伐迅捷地转入一条小巷子，进了一家装修格外复古的咖啡店。
　　罗马咖啡馆是这片街区少有的几家坚持用真人操作咖啡机做咖啡和真人服务员的咖啡馆，他们不引用机械手和机械服务员，哪怕用机械替代人工可以节省很多成本。戴着红白绿意大利国旗三色小帽的咖啡师是个有着明亮棕色眼睛和金色头发的俊秀年轻人，他朝薇拉微笑着。
　　“一杯Espresso。”她并不坐下，一边扫码点单一边朝咖啡师说。点完单后，她就侧身倚在吧台边，看着自己的个人终端。她点开邮箱里的邮件阅读了一会儿，又敲下几个字回复其中一封。她还没有写好回复邮件，咖啡已经端上来了。薇拉用右手拿起小杯子，一边喝，一边依旧用左手在敲敲打打回复邮件。邮件发送完毕，她的咖啡也喝完了。
　　“Grazie.”她用意大利语说了谢谢，放下杯子，走出咖啡馆。
　　“嘿，疯疯（Nutty）。”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汽车滑过薇拉身旁，慢慢减速，车窗玻璃下降后，驾驶座上的女人有着一头浓密的棕色卷发和一对机灵的琥珀色眼睛，她伸出手跟薇拉打了个招呼，“玩得开心吗？”
　　“嘿，兔兔（Bunny）。”薇拉一把拉开后座门，坐了进去，“不算开心，小伙子太聒噪，老先生话太多。”
　　“下午好，薇拉。”车门关上，在自动驾驶的工作下，车辆顺着马路往前加速，一个亲切温柔的男声在车厢内响起。
　　“你好啊阿尔戈斯（Argus）。”薇拉解下自己的披肩，把它扔到一边，“今天输了多少盘？”
　　“很遗憾，斐波那契先生今天没有登录游戏，我今天还没有与他对弈。”那个声音继续问道，“您过得愉快吗？”
　　“不怎么愉快，我的肩膀和脖子都坐僵住了。”薇拉往后座上一倒，座椅旁边的一只机械手立刻伸上来，在她的肩膀处停住了。
　　“您需要我为您按摩肩膀吗？”
　　“不需要。你话也太多。”
　　薇拉解锁个人终端，继续点击屏幕发送邮件，在驾驶座上无所事事的女人忍不住转头说道：
　　“我有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都不想听，你也闭嘴，兔子。”
　　“真的？”
　　薇拉不再理她，而是迅速扫过那些不断往她设备上弹出的推送窗口，皱了皱眉：“阿尔戈斯，今天有什么值得看的八卦？除掉那些讨论人权虐待以及高智商犯罪的，给我一点值得看的东西。”
　　“您的大学同学接受了易点新闻的采访，爆料了您当年在哥廷根脑科学实验室的生活，相比起其他八卦，我认为您或许觉得这篇文章可以一看。”
　　有一个小显示屏从从车厢顶部慢慢降下，悬挂在薇拉面前，上面显示的正是那篇《来自薇拉大学同学的亲口讲述——我与魔鬼共用实验室的那三年》。
　　“谁啊？”薇拉好奇道，点开浏览器开始阅读。她的手指刷拉一下往上滑去，文章不间断地滚动着，她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浏览完，不屑一顾地嘁了一声。
　　“又是她。跟她的博论一样垃圾。”
　　“除此之外，还有一篇文章提到了嘉树——”
　　好听的男声被震动声打断，薇拉的个人终端上弹出一个通话请求：来自童典。
　　“您好，童姨。”薇拉一秒坐直，立刻把英语换成中文，哪怕知道这只是一个通话请求而非视频通讯，她还是绷紧了身子，“很抱歉我的事情影响了嘉树基金会。”
　　“我看了直播。”那边是一个慈祥的女声，“小栗，错不在你，人权委员会什么都想管，他们喜欢紧咬我们不放。”
　　“真的非常抱歉。”薇拉甚至微微低头行了一个礼，“我会跟我叔叔说，让他联系媒体引导舆论的，现在舆论对我太不利了。”
　　“典霖与予珉的股票今天大跌，在我预料之中，不过毕竟案子在美国而不是国内，对我们影响有限，但对你家有多少影响就不好说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你尽管说。”
　　“好的，我还没有看相关报道，但我猜应该没那么快挖出我跟榛桐的关系。”
　　“易点新闻那篇文章太恶劣了，上次也是这个韩国人到处抹黑你。”
　　“不要紧的，她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我看你的律师，他很年轻，太年轻了。”
　　“滕思特先生非常专业，他在不遗余力地帮我，想必通过直播您也看到了，而且他们没有证据，我没有虐待，您知道的。”
　　“我相信你，希望这个闹剧能赶紧结束。”
　　“替我向岑叔与童话弟弟问好。”
　　薇拉挂掉通讯，把个人终端扔向座位另一头，浑身打了个激灵，低声骂了一句：“Mastigia！”
　　“不要说脏话！”兔子大声抱怨，“拉丁语脏话也不行！”
　　“实际上这是个希腊词，他们直接抄过来的。”
　　“那就希腊词也不行！”
　　“Tamam,tamam.（好的，好的。）”薇拉改用土耳其语，“?zür dilerim.（对不起）。Hi? de kaba de?il.（这词根本不脏。）”
　　“其实他们已经知道你跟榛桐的关系了，虽然主流媒体还没直接说，但自媒体上已经炸锅了。今天已经收盘了，榛桐的股票还来不及跌，但明天一早有你好看的。”兔子瞥薇拉的表情，“给你念几条评论：果然罪犯才会与罪犯共情，接受恋童癖进自己的研究团队，太恶心了。
　　“榛桐公司在ATMS大流行不到一年就推出了特效药许普诺斯，你品，你细品！据说许普诺斯的研发团队也是她带队，聘用了两年前被耶鲁大学辞退的哈里曼?尼尔森，这是个实锤家暴男，还被指控性骚扰女学生，因此被耶鲁辞退。”
　　“拉里斯不是恋童癖，他查出自己有几项疑似与恋童行为相关的基因后，一到成年就去接受了长期治疗，每隔三个月给自己打一针DMPA（长效醋酸甲羟孕酮，一种用于化学阉割与性瘾治疗的药物），这种正人君子除了他就只剩多兰那家伙了。我也痛恨对小孩下手的人！”薇拉打断兔子嚷道。
　　兔子假装没听见，继续念：“我外公是个正直的法官，他接受摩涅莫绪涅注射已经四年了，我都不敢让他看到这新闻，他要是知道自己用的药物是被这种虐待狂和恋童癖开发出来的，老人家怕是要跳楼。”
　　“他外公多大？打算搞个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不过，若是只有这样的脑子，跳了就跳了吧。”
　　“许普诺斯也有她参与？天哪还接受家暴男，这女人好恶心！真希望她能被那人暴打一顿！我要告诉所有人，这个公司太邪恶了！决不能再让这个女人挣钱了！”
　　“行吧，痛起来你扛着，别吃许普诺斯啊，我没意见。”薇拉摊手，“还有什么劲爆消息，一起来。”
　　“这是就是一个变态，收养小孩，然后编出一大堆疾病，借此控制虐待他们。医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敛财赚钱什么事都做得出。
　　“薇拉还有一个养女，现在成年了，但解除了养女关系，我怀疑以前也是被这样虐待过，等到人家成年控制不了了，只能放手再选一个……”
　　“只说了养女吗？还是说了其他的？”薇拉打断兔子字正腔圆的朗读，坐直了身体，“阿尔戈斯，筛查有关养女的文章与评论，看看他们都说了些啥。”
　　“好的，正在筛查。”停了几秒，声音再度响起，“共搜到评论478925条，非重复性文章429篇，涉及语言12种，具体内容只说你曾有一个养女，是曾经居住在中国时收养的，现在养女已经成年，别的都没有提及。”
　　“没有提及姓名，也没有提及解除关系的原因？”
　　“都没有。”
　　“那行。”薇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哔哔这些也是正常的，正义先生还是有点渠道的。”她又歪回座椅上，使唤兔子：“继续念。”
　　“邪恶继母——”
　　“能删掉吗？”她又打断兔子，“阿尔戈斯，那些文章与评论，能删掉吗？我想想还是不舒服。”
　　“删掉反而欲盖弥彰。”兔子说，“如果透露出更多的信息，我让阿尔戈斯盯着。”
　　“那就是删不掉。”薇拉毫不客气，“差不多也就只能干这点活儿了。”
　　“当然能删掉！只是麻烦，四十多万条评论，IP遍布世界各地，一个个追踪也要点时间的！关键是我不能同时全部删掉，会引起警觉的！你只能给我弄这么大的主机，就别抱怨阿尔戈斯干不了活！”
　　“行吧，我只是不想看他们议论小玛。”
　　“他们其实是在议论你，虽然确实有人建议让小玛出庭——‘建议让她的养女出庭，如果她的养女能出庭作证她对自己没有虐待，起码也算一个人品证人，如果她都不敢让她的养女出庭，说明她一定心中有鬼。’”兔子放下个人终端，看了眼薇拉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他们还提到了当年的案子，有人觉得你是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在讨论你是不是把伊凡当成了你自己的孩子。”
　　“所以结论是？”
　　“对这个没有结论，但普遍结论认为是你设计了那起案件。”兔子低声说，“要不要……要不要我让阿尔戈斯去澄清一下……”
　　“不用。”薇拉再次刷开自己的个人终端，找出哈里曼?尼尔森的邮箱，给他发邮件：“老老实实在实验室呆着别出门，除非你想被人群殴。好好干活，多给我创造点价值吧，给你收拾烂摊子真的太烦了。”
　　“澄清不会有人信的，不用去管。”
　　“如果你没有其他事儿，那就听听我这个好消息，会让你高兴起来的。”兔子终于按捺不住，主动说，“玛依拉回来了。”
　　“回来了？科考队提前回来了？”
　　“对。”兔子脸上的笑意浓得都隐藏不住。
　　“啥时候到？”
　　“她已经到了。”兔子说完，憋不住一顿狂笑，薇拉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什么？已经到了？什么时候到的？”
　　“两个小时以前，你在法庭上演戏演得正开心的时候。”
　　“那她不是知道了？”
　　“哈哈哈对，”兔子猛点头，一边点头一边笑，“全都知道了，哈哈哈。”
　　“Helvíti！”薇拉没忍住又爆出一句冰岛语脏话，不等兔子阻止，赶紧刷开自己个人终端一顿猛戳，“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人家欢天喜地想着给你一个大惊喜，一落地知道你把你自己玩儿上法庭了。要不是我拦着，她直接来法院堵你了。”
　　“μ? Δ?α！（老天啊）”她张口用古希腊语抱怨了一句，“她生气了吗？”
　　“你说呢？”兔子一边笑一边看她大难临头般的表情，“好好哄吧。”
　　“她在哪里？圣约翰逊大道，还是回自己公寓了？”
　　“我直接从机场接她回了圣约翰逊大道，但她不愿意呆在那里，所以已经回自己公寓了。”
　　“那还不赶紧让阿尔戈斯过去！”她暴躁道，“阿尔戈斯，改换自动驾驶目的地！不对不对，附近哪儿有花店，哪儿有超市？”
　　“已经为您定位最近的芙洛拉花店，距离当前所在地2.8公里，附近的大型超市距离当前所在地1.4公里，请问是先去超市，还是先去花店？”
　　“别笑了！”她越过座椅去敲兔子的头，“给我闭嘴！她还有说什么没？”
　　“别想从我这里知道！”兔子护住自己的头，“疯疯，你活该——”
　　“阿尔戈斯，玛依拉说了什么吗？她回公寓了吗？她现在在做什么？”
　　“非常抱歉，薇拉，蜜拉不让我说。请问是先去超市，还是先去花店？”
　　“超市，先去超市！唉呀不对，ε?? κ?ρακα?！（古希腊语：真见鬼）花店！先去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