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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三章 法庭 ...

  •   3.5
      DD活了半个多世纪,根据他的基因检测,他的预期寿命将还有四十年,而他已经对社会变化与科技革新感到恐惧,进而对一眼望不到头的生命感到绝望。
      他刚刚对刑侦与犯罪学产生兴趣时,科技还没有发展到这样的高度,犯罪侧写还是热门,行为心理学还是一门重点,但这些依托于观测与统计的学科很快就被高速发展的脑神经学代替,脑机技术突飞猛进,测谎仪的准确性已经大大提高,不少州与国家已经逐步改进法律,承认测谎仪的结果将成为部分证据。等到DD毕业进入工作,世界技术又变了一个样。信息技术的大爆发使人工智能真正普及,天眼系统也成为了真正的天眼。摄像头与网络遍布每一个角落,痕迹检测与鉴定甚至可以从一件多年前穿过且泡了消毒水的衣物中提取到残存DNA,并用复原技术全部复原,用常规方法毁尸灭迹已经无法逃脱现今技术的检测了。案件的调查也越来越依赖这些高科技技术,在想不到的角落里都有可能藏着摄像头,卫星监测系统辅助强大的AI,已经能直接识别人脸进行身份判定,不少连环杀手都是这样落马的。每个人在信息社会里都已经透明,说句真的,只要有心,不用一分钟就能弄清楚你昨天晚上用了什么牌子的避孕套。比起五十年前,人们更难隐藏自己的踪迹与自己的意图,也越来越依赖无处不在的通讯与社交终端。限制人工智能与科技发展的,与其说是人类的技术壁垒,倒不如说是仅存的道德底线。老派探员与一些前辈们都在感慨,他们磨炼了一辈子的审判技术与侧写技术,在依赖数据网络建立起来的检索筛查中逐渐失去价值。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只需要排查各种消费记录,出行记录,在数不清的摄像头中切换,用AI进行面部识别与人物识别,就可以把藏在茫茫人海中的罪犯逮出来,他们只需要坐在桌子前发号施令,AI就替他们做好了一切。
      有时候DD也觉得,他们太依赖科技手段与人工智能了,如果有一天,真的像科幻故事里说的那样,人工智能有了自己的意识,变得邪恶,或者变得不再听从人类指令,人类有可能会一败涂地吗?他年轻时曾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时对于“技术奇点(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的讨论席卷社会,强人工智能(Strong AI)在2044年正式面世,它的出现让社会分裂成两大极端,一端认为这是人类社会的空前进步,另一类则对人类本质产生了怀疑,当时甚至有文化末日派认为技术奇点已到,人类社会将从此滑向深渊,所有赖以生存的人类道德与自我意识都将不复存在,人类社会将变得极度扭曲,人将不再为人。基于这样的讨论,不少社会学家和政治家都认为应当重新掀起整个社会的道德教育,只有高教育水平和高道德感,才能挽救人类必将灭亡的结局。很多国家在基础教育中加开道德课,相对比的,则是有的国家更加强调了宗教的必要性。人权理念瞬间散播至整个星球,就连抱在手里的孩子也能说出人类与强AI的真正分别——我们有人权,他们没有。
      不过,强人工智能在世界上也仅仅只有几台,绝大多数人连摸到它的影子都不可能,或许是这些道德教育与宗教教育的真的提高了人类的平均道德水平,社会并没有步入深渊,而是与悲观预言不同,依旧稳步前进着。进而有信息科学家提出,若是真有一个技术奇点存在,那也应当是全功能脑机的出现,以及人脑信息化技术的实现,赛博永生才真正打破了人类对灵魂与生命的认识,单凭一个强人工智能,甚至是超人工智能,不足以掀翻人类维持了几千年的社会架构。这场论战在各大研究院与各大学都演绎得轰轰烈烈,当然,DD并没有陷在其中多久,强人工智能并不能在追捕恐怖分子的任务上帮助他,还很有可能给他增加极多的工作量,特别是他知道政府比起那些隐藏在极端分子背后的富豪,并没有富太多之后。
      这次庭审已接近尾声,公诉人正精疲力竭试图说服陪审团与法官相信,薇拉采取了某种手段操控了当年的基因检测。无论是观看直播的网友,还是旁听席上的听众与记者们,都有点疲劳了——他们都知道这样强行推断当年发生的事情毫无意义,但这确实是检方唯一能强调的点。
      年轻律师好不容易等老人家坐下,正了正领带站起来:
      “医院病历已经送往法庭指定审查机构进行过审查,证明所有病历以及影像学、检验学报告都没有作假,真实可信,唯一有待商榷的是2061年伊凡经历的基因检测。第一次基因检测提取的血液细胞与口腔上皮细胞样本已经销毁,而第二次基因检测提取的骨髓干细胞、胸腺细胞与大脑皮层未分化神经元细胞和脑脊液样本,因栗女士个人要求,在公证处的医学检验中心保存至今,我向法庭申请,对这批样本进行基因重检。”
      年轻人话音刚落,公诉人头一抬,第一次显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旁听席早已经炸锅,通常来说,医院检测样本保留一周便会销毁,若想保存样本需要付一笔高昂的保存费,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少有人这样做。年轻律师面带微笑,直直看向老先生的双眼,露出一个“我赢了”的表情。
      他们不仅扳不倒薇拉,甚至可能连医院过度治疗都无法拿到证据。为了尽快抓到薇拉虐待的证据,他们一直就想将医院拉入己方阵营,在医院可能过度治疗的问题上都故意避而不谈,就是希望院方能与他们站在同一立场。而薇拉律师大张旗鼓提出可以重检当年的样本,只有一个可能——那批样本确实能检出基因问题。
      “又是私人保存!这个女人有备而来!”
      “她当年就使过这招,看来是她换过样本,否则不会这样趾高气昂。”
      “我们都知道样本有问题,一个人怎么可能基因突然变化,又再度变回去呢?问题是抓不到她的证据。检之前的样本有什么用,倒不如去查当时的监控。”
      “四年前的监控,不可能保存下来的。就算真保存下来了,想必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她既然敢换样本,就一定可以把监控记录也抹掉。”
      “好气啊,高科技犯罪真的太可怕了。”
      “我们都知道她犯了罪,但现在很可能她能全身而退。这就是所谓的司法,这就是所谓的正义!”
      “目前已经是高文化程度与高道德感社会了,既然是民主社会,就应该用全民公审代替法官与陪审团制度,她的案子应当开启全民公审!希望能对她进行全民公审的人,请点击这里签字!”
      最后这条倡议书,在薇拉律师提出重检当年基因样本后,开始获得恐怖的点击率,半小时内就收集到了近百万人的签名,在DD关掉直播时,签名数量还在增多。
      第一次庭审在惊愕中落幕,旁听席上的听众与媒体在法庭安保机器人的引导下陆续散场。DD身边的男人放下把玩了许久的折纸动物,也站起身随着人们离去。摆放在桌面上的是一头折纸大象,大象已经在野外灭绝,现在人们只有在动物园里人工繁育的大象了。DD被它吸引,看男人走远,他拿起那只折纸动物细细端详。
      被告席上的薇拉终于站起来,理了一下头发。“滕思特,下次少反对,吵得我头疼。”她居高临下对正在整理卷宗的年轻律师说,“法官和陪审团屁股是歪的,你反对再多也没用。”
      不待年轻人回答她,她已经慢条斯理地迈步走下被告席,优雅地朝门口走去。DD连忙向安保机器人扫描了自己的证件,进入工作人员通道,薇拉裹着披肩,她身材高挑,步伐极快,像一抹深色影子一般往前面移动,觉察到有人跟在她后面,她放慢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你好啊,正义先生。”她整理了一下披肩,“我说了我会出席的,你不必一直跟着我。”
      “能告诉我真相吗?那份基因样本,是怎么回事?”
      “真相你早就知道,只是你不敢相信。”她直视DD的眼睛,“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上法庭,你替我保住小玛。”
      “你不需要我保住玛依拉,你早就准备好逃脱了,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
      “那可不一定,毕竟舆论站在你们这一边。人们喜欢看有钱人受审判。”
      “法律是讲证据的。”
      “对,所以像你这样的人已经罕见,这也是我愿意维持与你的约定的主要原因。或者说,能与你签契约,我很高兴。”
      “我想听你的真话。”
      “我说的都是真话。你知道为什么人权委员会一口咬定是我吗?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医院?你知道吗?”
      “因为医院并没有做错什么,或者说,是受了你的引导,医院才做错了。”
      “不是。”薇拉摇摇头,“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是想不明白原因的。你了解人权保障委员会吗?”
      “我了解,我曾经接受过他们的委托调查几个右翼团伙,也调查过新兴宗教。这是一个联合国安理会专设的组织,在多个国家与联邦州都拥有执法权,力求保证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办法活得有尊严,无论他的种族,国籍以及人体构造和认知水平。”
      “真漂亮的回答,我敢打赌你进入国安局时笔试拿了A+。”
      “你不必这样讽刺我。”
      “对我而言,人权委员会是一群追着血迹的豺狼,他们追血而去并不完全是想吃掉猎物,而是想挑起混乱,他们好从中打压他们的敌对势力。他们曾经三次直接插手一级临床实验,导致我的项目中止,榛桐公司在里面投入的几亿欧元直接打了水漂,还有一次对我的精神病学实验方案提出警告,当然,如果没有他们的警告,道德伦理审查也会把我那次方案打回去,不过,伦理审查会的人比较好应对,多给点钱,稍微改改描述,甚至是改换一下报告用词也能通过,人权委员会就不是这样了。他们有钱,有权,而且专注于希望给人类带来美好的世界,我希望这样的组织多去针对恐怖分子和暗网就好了,对于他们毫不了解的科学研究,最好闭嘴。”
      DD心想:科学家里才多得是根本不把人权放在心里的疯子。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们就是一条八爪鱼,向世界上各个领域都伸出爪子,一旦哪里出现了微小的失误,他们就跟挨了一针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一样开始兴奋,张口乱吠。而那些到处说着人权至上的人就喜欢它这一点,而我,一直想狠狠地扇他们一个巴掌。所以我会赢的。”
      “我们会努力的。”
      薇拉嗤笑了一声:“真有意思,人权委员会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安理会……安理会最好也想想,他要是不想改成行星防御理事会,新的名字可以开始想了,就叫反异形理事会,或者叫地球无害证明发布委员会,不过我倾向于后者,我实在是觉得以人类目前的垃圾科技,还做不到什么‘防御’和‘反’。”
      “法律会给出最终结论的。”
      “多兰先生,如果我想请你站上证人席为我作证,你会答应吗?”薇拉突然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转过头盯着DD的眼睛,慎重地说,“是你偷偷录的那份电话录音给我惹来的麻烦,你有义务帮助我。”
      “那份录音并不是人权委员会起诉你的原因,至少,我提交了这份录音后,人权委员会依旧判定你没有违法行为。”
      “但它作为证据相当有利,没有人会怀疑这样的孩子会撒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伊凡在我这里受了虐待,而其实你亲眼看过他发病,你也亲眼看过我是如何把他送进医院的。”
      发病与受虐待是两回事,DD想反驳,但不愉快的记忆回荡在脑海里,他窘迫地想,我就是那个废物父亲。
      “好的,我答应。”
      “你答应站上证人席替我作证,亲眼所见伊凡发病得非常严重,并且我一秒钟都没有耽误地把他送进了医院吗?”薇拉轻声笑,“那若是那位公诉人老先生问你,你前脚呈上了证明我虐待的受害人亲口证词,后脚又站上法庭证明我照顾那孩子照顾得很好,你要怎么回答?”
      “但那时的确是我亲眼所见,我会如实地把我所见的东西说出来,无论这是不是有利于我,也无论其他人会如何看待我。”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虚伪呢。”薇拉嘲笑,“都与我做了交易了,还何必嘴硬呢。”
      DD没有吭声。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薇拉再度开口:“伊凡,他好吗?”
      “起码比在你身边要好。”DD回答得有点心虚,因为他这段时间被安排出了一个长差,忙着追查一个极端右翼组织,在刚果那块儿绕了一大圈,掐着开庭时间回国,并没有来得及去看伊凡,而且人在任务中,也没有联系伊凡暂住的福利院。
      “替我多照看他。”薇拉慢慢地说,斟词酌句,“最好给他安排专人照顾,如果钱不够,我可以出。”
      薇拉继续往出口走去,DD慢慢跟随着她。他们走走停停,一直在聊伊凡,直到半小时后,估计着记者们都散得差不多,他们才缓缓离开法院。法院门口,十二根多立克式柱子被午后太阳拉长了影子,在走廊上映出深深浅浅的琴键。薇拉扯开厚重的披肩裹住自己,阳光给她身上镀了一层浓重的金边,她半边脸隐藏在柱子的阴影里,鼻尖被阳光打亮,像是冥河摆渡人卡戎的提灯。DD看着她,突然感受到浓重的悲哀——他弄不懂这个女人。她是真的在关心伊凡,还是想要毁了他?这样的人心里,也会有着浓厚的爱吗?她会无条件地去爱一个人,甚至为了这个人,放弃身份,放弃荣誉,放弃高高在上的地位与优越的生活,心甘情愿站上法庭接受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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