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我的头上长着角

10、第三章 法庭

　　3.4
　　儿童保障协会接管伊凡监护权后，立即对他进行了基因检测与全面的健康检查，根据这份完全正常的检测报告，儿童保障协会认定薇拉虐待，人权委员会终于接受了这个案子，起诉薇拉。
　　人权委员会握有的唯一物证，就是伊凡后续的正常基因报告与健康报告，人证虽然没有从医院那里得到多少支持，但在领养之家的员工都愿意作证伊凡当年的健康状况，薇拉所住社区的几个邻居也愿意前来作证，证明薇拉的确对伊凡“保护过头”——薇拉不愿意她们上门，也不愿意伊凡与她们的孩子玩，她们觉察到伊凡似乎没有朋友，前来劝说薇拉让孩子有点隐私和社交，却被薇拉以盛气凌人的礼貌态度劝离。
　　这是一场正义面对恶魔的鏖战。
　　“如果让你用三个词语形容栗女士，你会如何形容？”证人询问还在继续，这位证人是薇拉的一位邻居。似乎是对没完没了的法庭辩论感到厌烦，DD身边的白衣男人放下个人终端，从兜里掏出一张白纸，开始在手中折着玩。
　　“控制欲极强，神经质，还有傲慢。”
　　“您私下里与伊凡有过接触吗？”
　　“有过一点儿。我曾经在车道上与他说过几句话。后来莎拉，我的女儿生病时，在医院也有见到伊凡，当时薇拉不在，莎拉与伊凡在儿童诊室里玩儿，我就守在旁边。”
　　“您认为这个孩子如何？”
　　“很聪明……很可爱，非常体贴，对人也很热情。”
　　“在您看来，伊凡他身体状况如何？”
　　“我丈夫的哥哥在研究所从事罕见病研究，他正好研究的是肌营养不良，他告诉我，先天肌营养不良的很多症状，比如脊柱侧弯，肋骨畸形，在伊凡身上都观察不到，他更像是因为长期不活动导致的肌肉萎缩，或者是因为神经障碍导致的肌功能不足。当然他并不是临床医生……”
　　“非常感谢。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公诉人的证人多半来自领养之家与邻居，而薇拉的律师则请了更多来自医院的医生作证。
　　“胡夫森博士，能详细描述一下伊凡于2061年6月21日入院时的情形吗？”
　　“当时他发着高烧，我让护士给他抽血化验，他问：‘什么时候做骨髓检查呢？’我非常惊讶，才十岁的孩子就知道这样专业的术语吗？但还是安慰他说，如果血液检查出现不好的情况，才会做骨髓检查，又告诉他，我希望你的血液检查就没有什么问题，但他反复在提骨髓穿刺，我很好奇，就问他：‘你知道骨髓穿刺是用来检查什么的吗？’他说，‘我知道，用来检查白血病。’我说：‘你不一定有这么倒霉的，孩子。’他却说：‘我一定是得了白血病，我知道。’这个孩子似乎有一种直面生活的勇敢和幽默感，就算他的血检很不好，需要做骨穿，他甚至还能跟我开玩笑说：‘你们要快一点救我呀。’”
　　“栗女士当时是什么态度呢？”
　　“非常紧张，全程护送。由于她是养母，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与很多人一样，我也认为这可能是故意伤害，所以入院当天晚上就进行了毒理测试，显示没有问题。我们医院在面对疑似家暴与虐待的情况时，也会采取D流程（D流程：医院对于疑似遭受家暴、虐待、性侵害的患者进行的一系列包括秘密取样，保留证据、分离陪诊人等手段的流程）。”
　　“D流程中有一项，是分离陪诊人并在有心理学专家在场的环境下，对患者进行问询。这个问询被称为T问询，院方会保留这场问询的监控录像并提交给专门负责相关案件的刑事调查组，帕罗奥图警察局提供了这份录像，我在此申请进行证据展示。”
　　“同意。”
　　超薄显示屏慢慢舒展开，高清摄像头清楚地拍下了诊室中的人，坐在诊疗床上的是伊凡，旁边的旋转椅上坐着的是胡夫森医生，略远处的办公椅上坐着的陌生面孔应当就是那位心理学专家。
　　“陪你过来的人是谁？”
　　“是领养我的新妈妈。”
　　“你被领养多久了？”
　　“两个星期。”
　　“你妈妈每天都亲自照顾你吗？”
　　“我不叫她妈妈，她说我可以直接叫她薇拉。”
　　“好，那薇拉每天都照顾你吗？”
　　“是啊，她每天都照顾我，每天都亲自做饭。”
　　“她每天还做些什么呢？”
　　“她还工作。”
　　“你知道她的工作吗？”
　　长达三秒钟的犹豫。
　　“不太清楚，她好像是做医药研究的，我去过她的实验室，她说有很多很危险的药，不让我碰。”
　　“那她工作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她会送我去学校。”
　　“你喜欢学校吗？”
　　“喜欢。”
　　“你喜欢与薇拉呆在一起吗？”
　　不到两秒钟的犹豫。
　　“我说不好，我想我是喜欢的吧。”
　　“薇拉除了每天给你做饭，去工作，她平时还会做什么？”
　　“陪我打游戏。在温室种花。”
　　“你希望她陪你打游戏吗？”
　　“当然不希望。”
　　“为什么？”
　　“她玩得太菜了，太垃圾了！”
　　旁听席上出现一阵低低的笑声。
　　“你希望我们帮你吗？”
　　没有犹豫。
　　“希望。”
　　“希望我们怎样帮你？”
　　“帮我治好病，快点帮我治病。”
　　问询基本上就结束了，接下来是胡夫森医生与心理学专家低低交谈了几句，然后他们开门将伊凡推出了诊室。
　　“这份T问询视频也接受了帕罗奥图警局专门负责调查家庭暴力与虐待的埃尔森先生的审查，他与出现在问询现场的心理学专家戈登博士，都认为栗女士对伊凡没有虐待。由于埃尔森先生在去年不幸罹难，我只能请戈登博士来帮我们澄清事实。他目前在纽约市工作，因此，我向法官与陪审团的诸位申请开启远程视频询问。”
　　戈登博士与视频里相比，这几年瘦了不少，他穿着正装，神情严肃地盯着镜头，背景是他的书房。
　　“根据当时伊凡的回答，他的神情和状态，我认为当时他没有遭受虐待。被虐待的儿童与施虐者之间，会有一个巨大的压力差，孩子在这样大的压力差下很可能无法说出真相，因此T问询的大多数问题都不是直接针对儿童的具体经历，而是去呈现这个压力差。我认为伊凡与他的养母之间，这个压力差不存在。首先，养母让伊凡直呼其名，这是一个完全放弃身份，力求平等的举动，在接近97%的虐待状态家庭中，施虐者对于受虐者的称呼有着严格要求，甚至有可能抛弃亲昵的‘老爸’‘老妈’，必须加上‘先生’‘夫人’这样的称呼。其次，伊凡的两次明显犹豫中，第一次犹豫可以认为是孩子在思考大人具体在做什么，他对大人的工作不够了解，所以出现了很长的停顿；第二次犹豫其实是我们重点关注的，因为这是一个判定性问题，也就是说，通过孩子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我们能判定孩子是否经受过虐待。不能因为孩子做出了正向回答就判定虐待不存在，因为在高压下的孩子很可能不会说出真实想法，我们其实是根据身体行为来判定的。首先，伊凡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神情非常坦然，其次，是他犹豫的时间，在一个呼吸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居中偏正向的回答。在遭受虐待的孩子中，62%做出正向回答的孩子，都犹豫了超过两个呼吸，也就是超过三秒钟，剩下的28%的孩子，在做出正向回答时没有犹豫，且回答得非常干脆。考虑到他才与养母建立关系两个星期，无论是他的犹豫时间，还是他这个居中偏正向的回答，都证明这是一对试图积极建立母子关系，且互动很多的母子。第三点，在于他评价自己的养母‘打游戏非常菜’，这又是一个直接消除了压力差的回答，再次证明了在他与养母之间，关系十分平等，气氛很轻松。最后胡夫森医生抛出了最后一个判定性问题，问伊凡希不希望我们帮他。他毫不犹豫说出了‘希望’，这个举动符合受虐儿童的行为，但接下去问他希望怎么帮时，他的全部诉求都在于治病。很显然，他的诉求并不在逃离目前处境。因此，我们判定，他与养母的关系是平等的，无压力差的，不存在虐待行为。”
　　证人问询还在继续，公诉人随后起身，言辞尖锐指出心理学在分析T问询时是一门“唯统计学论”而非“证据论”的学科，伊凡的T问询不能证明虐待完全没有发生，且完全不能证明在接下去的时间里没有发生虐待，领养短短两周，很多事情都还来不及发生。
　　DD的个人终端上呈现的直播现场依旧热闹非凡，几乎所有发言都认为T问询不能成为证据，还有不少人认为医院存在误诊，医院跟薇拉狼狈为奸。
　　“薇拉做药物研究，说不定是个绝命毒师。”
　　“都强调了好几遍了，毒理检查没问题，连检方都同意不是下毒了！”
　　“高科技无所不能！你怎么知道下的毒能被现有技术查出来呢？”
　　“那怎么解释两次基因报告不一致？下毒也不可能更改基因吧！”
　　“两个推测，1，医院报告错了；2，有人换了样本。”
　　“有没有可能是双胞胎？伊凡会不会有一个生病的双胞胎兄弟？”
　　“太异想天开了，暖房儿的所有培育过程都记录在案的，这种推理小说情节不可能出现。”
　　“如果能检验当年的样本就好了，不过医疗机构一般顶多把样本保存一周吧，现在什么证据都没了，这个女人太狡猾了，现在她跟医院说孩子有病，孩子就必须有病，她一定买通了医院。”
　　“有钱人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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