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杯觥交错,笑语欢言,中性柔和的女声在人群中婉转流离,这是另一个世界。我的情绪一时无法转换过来,傻傻地站着发呆。 “不跳舞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知道白溧松还没有离开。摇了摇头,我哑着嗓子回答:“不,我累了。” 这次的乐队不知道是谁请来的,演出的曲子都算得上是爵士金曲,听说英国人讨厌爵士,嫌美国人太闹太俗,不过我看卫斯理先生倒是乐在其中。一曲结束,大厅里响起掌声,主唱有两位,一男一女,那首我和阿军都很欣赏的《As Time Goes By》是男歌手唱的,水准不俗,接替他上场的女歌手,刚演唱完了一首便博得满堂彩。只见她欠了欠身,色彩热烈的吊带长裙外露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笑容很是迷人。 “接下来是一首慢歌《Dream a little dream of me》,请各位先生们暂放下公事,邀请身边的女士跳一支舞,享受这浪漫一刻。” 说完,她眨了眨左眼,并示意乐队开始演奏。 “Stars shining bright above you Night breezes seem to whisper “I love you” “跳舞吧。” 我眼前出现了一只宽大的手,顺着胳膊往上,我看见白溧松的眼睛,如沉静的大海,暗涛汹涌,透露着不可拒绝的信息。 如受到那双眼睛的蛊惑,我伸出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干燥而有力,他扶着我的腰轻轻晃动着,却没有步入舞池中心。 Say “nightie-night” and kiss me Just hold me tight and tell me you miss me While I’m alone and blue as can be Dream a little dream of me 我耳中只听得见女歌手慵懒低沉地嗓音,如泣如述。 Sweet dreams still sunbeams find you Sweet dreams that leave all worries behind you But in your dreams whatever they be Dream a little dream of me 我踏错了一步,他扶住我,略停顿一个节拍后,又重新应和着音乐起舞。 “你在紧张,是吗?” 这个人怎么就那么喜欢看我出糗?我抬起头,白他一眼。 “嘘,听歌。” 他大感意外,盯着我。我不再出声,继续装聋作哑,生怕又跳错一步,平白让他“龙心大悦”。说我紧张,他自己何尝不在紧张?我紧张是因为他的关系,他紧张,却是因为压力太大。宾客如云,其中有多少人真心祝贺,就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他才28岁,上有董事会里的一群老人盯着,下有白溧桦步步紧逼,如果我不曾陪伴他出席这些烦人的酒会,我也许永远分不清他脸上的笑容是真是假。 “听说你歌唱的很好,要不要上去演唱一首?” “我才不要,枪打出头鸟。” “哦,是吗?”白溧松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可是你现在已经很出风头了。” 我脸色微变,耸耸肩,“那就只能随它去了。” “好人家的女孩子不要做这样的动作。”他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感觉很熟悉,像是以前发生过。”他的神情带着迷惑,片刻之间又恢复了平静。 我心中涌入一股暖流,鼻头有些发酸。是的,是曾经发生过,你曾无数次的说过这句话,“好人家的女孩子不应该做这个”,“好人家的女孩不应该做那个”,带着讽刺的语气,撇着嘴角冷笑,或者双手抱肩瞪我。 强忍住泪意,我勉强笑道:“科学家有解释,有时候我们的大脑会神经错乱,把正在发生的事错放到储存过去记忆的大脑皮层区域,于是我们就觉得这件事情以前发生过。” “感谢科学昌明。”他微笑点头。 我偏头故作苦恼之色,“可是科学家什么时候能告诉我,外星人在哪里?” 他被我逗乐了,大笑起来,眉头眼角都舒展开来。我默默地看着他,心中宽慰,这才是真正的笑,大哥哥,如果能让你放松心情,我不介意扮作丑角。 一曲结束,我正要松手,却被白溧松搂住了腰。 “再跳一曲。” 我苦着脸,“那能不能给我配个保镖,我怕明天身首异处。” “哪有这么夸张,我又不是白溧桦。”他说完,盯着我的眼睛。我没有移开眼神,反倒冲他眨了眨眼睛,说:“是啊,还有传言说你其实是……”我压低了声音,省去了后面的话。 “说我什么?”他手上微微用力,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些。我的背顿时紧张地僵住了,我仍然不习惯这样的接触,虽然以前也曾陪伴他参加酒会,也与他跳过舞,但那时候我是他的“妹妹”,至少那个时候,他从未给我如今天这样“危险”的气息。我不由自主地转开头,犹豫地说:“嗯,同志。” “哦,那么我的另一半是哪个?”他感受到我的紧张,放松了手臂,平静地问。 又不高兴了?真难伺候。 我把目光移到旁边,恰巧看到阿军东张西望,看到我们,他眼中一亮,快步走来。 “喏,就是过来的这位。” 白溧松此时也发现了阿军,他放开我,等待阿军走过来。我识趣地向他点了点头,往吧台方向走去。 女歌手正在演唱一首我很喜欢的法语歌:《Que sera sera》,我低声哼唱着这首歌,轻摇肩膀。邻座有人“扑哧”一声笑起来,我转过头,被眼前的美人惊到了。 被染成栗色的大波浪卷发一半随意落下,一半拢在耳后,深V黑色吊带裙,只有肩带和腰部用银色亮片装饰。胸口垂下的吊坠绝对是颗钻石,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却比不上她的眼睛。这简直是女人中的女人,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妈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我大张着嘴,下巴都合不上了。 美女递过一张纸巾,“擦擦,口水快掉下来了。”说罢,她忍不住自己笑起来,我也跟着傻笑,于是她笑得更欢了,那叫一个前仰后合,却偏偏动人得紧。我感觉附近男人们的目光都射向了这里——嗯,自然是要先绕过我的后背。我觉得过了今天晚上,整个大厅里的男男女女都被我得罪光了。 “很奇怪,觉得和你一见如故。” “你说‘一见钟情’的话我会更高兴。”我回过神来,丢给她一句俏皮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会喜欢她,就像她自己说的,“一见如故”。 她又笑起来,手撑着头,扬起脸看我。我抽了抽鼻子,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涌入鼻翼。 “啊!是你!我进那个房间的时候……” 她冲我眨了眨眼睛,“你才发现吗?” 我涨红了脸,急忙解释:“我没有钓白溧松,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她转过头盯着着手中轻晃着的鸡尾酒杯,说:“不怕我故意接近你,目的是为了白溧松?” 我轻哧一声,“何必需要通过接近我,如果是你的话,他肯定乖乖举手投降。” 她摇头,“小姑娘,你看低了白溧松,当然,也高看我了。” 我也摇头,“相信我,你有这个魅力。对于美人,我从来不吝惜夸奖之辞。” “陈丽莎,叫我Lisa.chen也可以,爹娘取的名字好,英文名也省了。” 我也伸出手,与她伸出的纤纤细手相握。 “方婷婷,英文名嘛,浑身不搭介的芙蕾雅。” 我们两人很快就热络起来,一边喝鸡尾酒一边瞎七搭八地聊天,她的性格有点像蓝文静,这也许是我对她有好感的原因。我们刚认识,尚未到交心的地步,只拣着大厅中的人放肆地点评,或者跟着歌手一起唱那些耳熟能祥的英文老歌。我的酒量不太好,几杯下肚,已是两眼昏花,脸红心跳。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站在我面前叫我。 “你喝太多了。” 他声音中的不悦,即使是脑袋晕晕呼呼的我都感觉到了。我眯起眼睛看,果然是白溧松。 我向他伸出手,轻声呼唤:“哥哥。” 没有回应,我知道不会有回应。自嘲地笑了笑,我轻拍两颊,令自己清醒一点。再抬头细看,白溧松的手中拿着西装外套,后面跟着阿军,也是同样拎着西装外套。 “你要回去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冷静,刚才的醉态尤如梦幻。 他点头,抚了抚手中的外套,漫不经心地说:“早点回家,别喝多了。”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走了几步,阿军回过头来笑着冲我摆了摆手,又快走几步跟上白溧松。我轻吁了口气,转头对丽莎说:“看到没有,喝酒害人。” 她乐不可支,大力拍我的背:“少身在福中不知福,白大少明摆着看上你了。” “怎么可能?!”我像看外星人似地看她。 丽莎拨了拨我胸前的头发,笑着说:“姐姐我从来没看走过眼。相信我,男人这东西,我比你懂。” 我嘴里“嘁”了一声,向调酒师要了一杯冰可乐醒酒,背对着丽莎,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不管丽莎说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管白溧松他今天是真情还是假意,妈的今天老娘赚到了!哈哈哈哈!我强忍住仰天大笑的冲动。抓起手边的可乐一饮而尽,冻得我浑身发颤。 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老妈喋喋不休地训斥我,爸爸一边打哈欠一边居中调停,好不容易才换下满是酒气和烟味的裙子,洗完澡躺在床上。 直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多我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才觉得头痛。抱着头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我一边和妈妈扯皮,一边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打死也不喝酒了! 我真不明白,喝上去和果汁差不多的鸡尾酒怎会有这么大的后劲?再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我说过的话和貌似调情的举动,我几乎想躲在家里再不去上班了。天啊?!让我以后怎么再见白溧松?我是疯了还是怎么了,居然还觉得自己是赚到了?赚到个鬼!那可是白溧松,打小就没让我过舒心日子,以折腾得我发飚为乐趣的白溧松。我恨恨地在沙发上砸了一拳,跳了起来,陈丽莎说过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他看上你了。” 怎么可能?!我再次自嘲地摇摇头,重重跌回沙发。 “他特意过来向你告别,不是吗?”临走前丽莎说的话在我脑中重现,由于酒醉,我几乎疑心这句话是不是我自己脑内补完的。可是我分明记得丽莎微笑的脸,带着些轻蔑,带着些自嘲,还带着些哀怨。她是个有故事的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些故事铸造了她不同于常人的美丽。 甩开脑中烦乱的思绪,我把靠垫抱在怀里打起了瞌睡。冬日午后,我窝在沙发上梦见有人温柔地拥抱着我,亲吻我的唇。 “溧……” 如果能够永远不醒来,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