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小姐》歪歪踢

19、第十九章 旧梦重袭

　　我以为沪江附中已经是所十分开明自主的中学了，到了这所芳草地中学才知道，国外的高中简直是学生们的天下，老师们仅仅维持正常的教学秩序而已。芳草地高中是所私立学校，与沪江附中交换学生尚属首次，也是他们主动邀请的。听说是他们的某位理事曾参观过我们学校的关系。
　　十个学生被打散安插在了不同的班级里，芳草地中学学生数量不多，班级也不多，有的班级安插了一个交换生，有的安插了两个，我恰巧和熊绮分开了，孤身一人。落座第一天，我就清楚了这个班级里女生中的老大是谁。
　　“又来一头猪猡，当芳草地是调色盘吗？可惜没有会人喜欢黄色这种肮脏的颜色。”
　　说话的是我右手边的丽芙，待老师一离开教室，她就翘起腿，抬着下巴盯着我。安排好座位的时候我曾友好地向她打招呼，却没有得到回应。在我左手的边的也是个黄皮肤的亚裔男生，他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又把头缩回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中。我再环视教室，似乎大半学生的目光都注视着我和丽芙，看好戏般。原本我对这些有着多彩发色与白皙皮肤的人类颇有好感，除了腰以下是两条腿而非鱼尾巴，他们和我们人鱼很相像。可是现在，当与“老乡”重逢的激动过去之后，我只剩下愕然。我的历史成绩虽然赶不上林弋，在一般学生中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殖民地时代带给了这些“日不落帝国”的子民们无比的荣耀，但那已经是过去了，现在的中国正以惊人的速度崛起，我真不明白他们凭什么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们这些黄皮肤的亚洲人？
　　对方无礼，我也用不着贴上笑脸再讨一巴掌。所以我只是看了她一眼，清晰缓慢地回答：“我不介意和您一同上课，猪小姐。”
　　教室里哄堂大笑，男生们不担心卷入女生间的争斗，而女生们，我猜测的没错，丽芙只是个试探，站在她身后的是“公主（Princess）”，或者被男生们半讽刺半垂涎地称呼为“白雪公主”（Snow White）的安吉利娜•怀特。
　　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不喜欢隐私，我们更喜欢公开一切。早在离开上海之前，我就已经造访过了芳草地中学一些风云人物的Facebook和Twitter，只是没料到我真的那么倒霉和这位嚷嚷着要给中国来的交换生一点颜色看看的公主殿下分在一班。
　　“好了丽芙，等放学了再说吧，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这位来自东方的小姐好好聊聊。”
　　安吉利娜叫住了丽芙，她那双冷冰冰的灰蓝色的眼睛盯着我，满含厌恶。我低头理包，准备下节课的课本，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麦克•李的脑袋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中探了出来。
　　“芙蕾雅，她们惹不得，你离她们远一点。”
　　我感激麦克的好心提醒，但也讨厌他的懦弱。
　　“你看看我有惹过她们吗？她们要看我不顺眼，迟早会找上我的。”我顺口回答，这才突然发现麦克用的是中文，十分流利的普通话。见我盯着他，他腼腆地笑了。
　　“我一直有和中国的网友视频聊天。”
　　“你这宅男……”我立刻活用了从蓝文静那学来的新名词。
　　“嘿嘿。”麦克•李合上了电脑，扶了扶眼镜。眼镜架上绑着透明胶，漆磨损得很厉害。我指着问：“你的眼镜坏了。”
　　麦克左右看了看，小心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眼镜盒，打开给我看——里面是一副崭新的眼镜。
　　“回家的时候戴这副。”
　　我愣了愣，突然明白过来，那些在日剧里常见的场景涌入脑中。我的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柔了，“他们常欺负你吗？”
　　麦克抓了抓他那一蓬乱草似的头发，冲我眨了眨眼睛，“我努力把自己变成教室的背景板，而且……”说到这里，他似乎要把电脑屏幕转给我看，却停住了。我想他大概有什么秘密武器，目前还不能给可以完全信任的我看。于是我会意地笑了笑，对他说：“不急，等以后再给我看吧。”
　　这时，我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似乎盯着我和麦克。我猛地转身，对上了一双探寻的眼睛。那是一个高大的白人男生，深褐色的卷发，有几缕不羁的落在眉前，右眼眼梢有一道疤，不仅无损他英俊的外表，还为他添上了区别于普通学生的成熟的味道。
　　“他是谁？”
　　我小声问麦克•李。
　　“Flame Carl。”麦克偷瞄了一眼，耸了耸肩说，“多亏他的看不起，我才顺利活下来了。”
　　“Flame Carl？”我重复了一句。
　　“校足球队队长，芳草地中学的风云人物，女生们的偶像，这个班级的统治者。”麦克•李合上笔记本电脑，见我正冲卡尔微笑，忙抓住我的手臂。
　　“你疯了吗？！”
　　“他能克制安吉利娜•怀特，不是吗？”我看见卡尔回了我一个笑容，便收回了目光。
　　“中国有句古话，叫‘前拒狼，后引虎’，说的就是你这种人。”麦克•李松开了钳制住我的手，无奈地摇头，“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中文学的很不错嘛，有没有考虑以后回中国发展？”
　　麦克•李没吭声，看样子打定主意不理我了。我也学他的样耸耸肩，继续看摊在桌面上的课本。我知道我在玩火，反正只在这里待半年，半年里面能发生什么，用当年应付弗朗茨少爷的方式应付这“火焰卡尔”就是了，不管海里还是陆地上，男人总是男人。我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全英文的课程很不容易，即使我已经被白溧杨特训了一个星期，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集中精神在课程上，没有注意周围的人与物，直到放学。几乎在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我就感觉到投射在我身上种种不善的目光。
　　“熊绮，下课了吗？”
　　我一边和熊绮通话，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劲。
　　“柏丽说放学带我们去认识一下学校里的华人社团，你别忘了。”
　　柏丽是在沪江附中时是学生会副主席，也隐隐成了我们这届交换生里的Leader。我正想答应，忽然发现桌边站着一个人，是卡尔。
　　“有同学找我，你先去集合地，我很快过去。”
　　挂断电话，我扬起头给了卡尔一个笑容。
　　“Flame Carl？我喜欢你的外号。”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那么你是否喜欢我送你的外号，‘东方小冒险家’？”见我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伸手捞起我垂至腰间的一缕长发。
　　“第一天来就敢对上Snow White，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
　　我看着他的眼睛，把他手中的头发慢慢抽离他的掌心，微笑。
　　“或者你心里想着，与其说是勇气，不如说是愚蠢？”
　　他笑起来，左手撑住我身后的桌面，把我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我耸耸肩，把收拾好包搁在腿上。“学校不会希望看到我们这些交换生中有任何一个出事，毕竟半年后我们还要回去。”
　　我抬头，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得令我不由往后仰。这个动作也让他撤回了放在我身后课桌上的手。我站起身来，看着他。
　　他侧过身体，对我绅士地伸出手。“那么可爱的小冒险家，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护送您离开？”
　　“我允许。”我伸出手，没有与他的交握，而是趁势挽住了他的手臂。我听到四周传来的含糊的咒骂声。不好意思，初来乍到，这些骂人的词汇我暂时无法领会。
　　“你很令我吃惊。”卡尔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射到我的耳廊让我的脸立刻红了。他说着，另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包住了我挽着他胳膊的右手，并轻轻抚摸。我无法保持冷静，条件反射地从他的手臂中抽出右手，并停下了脚步。
　　“婷婷，还在这里？”
　　突然出现的熊绮救了我一命。
　　我忙往后一步，站在熊绮身边，“正要走呢。”我们用的是中文，卡尔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们，不动，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我心里做了一番计较，又轻轻地挽上他的胳膊，并向熊绮介绍：：“这是我的新同学卡尔，这位是我的老同学凯特。凯特，校足球队队长Flame Carl，你应该听过吧。”
　　一群女生簇拥着安吉利娜走了过来，气焰嚣张。其他学生都退避到墙边，等她们过去。擦身而过时，我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单词：“Bitch！”熊绮皱了皱眉，盯着她们。我忙拉了她一把，用中文轻声说：“我们班的，别惹她们。”
　　这时，又有男生向卡尔打招呼。我趁机告辞，与熊绮往宿舍走去。
　　熊绮看我心思重重，旁敲侧击地想问些什么，我却一直回避。她忍不住直接问我卡尔的事，我心里感激她的关心，但仍坚持己见。
　　“没关系，我能应付。”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你自己小心些，这里不比上海。”
　　是的，英国的中学生比起中国的早熟得多，我们15岁的时候顶多背着家长老师偷偷地在墙角接吻，他们也许已经肉帛相见了。即使是芳草地这样的贵族学校，毒品、枪枝、暴力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头上。但英国毕竟是个“民主”国家，比起海里边总还是要好的。在我12岁的时候我尚且能够应付像弗朗茨少爷那样的贵州，“火焰卡尔”又能耐我何？我并不想记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可现状逼得我不得不去回忆，犹如旧梦重袭。
　　或者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又或者是低估了环境的复杂。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太乐观了。

作者有话说

　　从本章起，每两日更新一章，每章3000～4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