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魂》忘尘清

3、第 3 章

　　回到威腾镖局已是晚间，匆匆用过了饭，古沂风等三人立即向顾孔武告辞回房，苦思今日之事。
　　古沂风一个人在房中踱着步子，有些烦躁，今日的事不如先前想的那么简单，甚至有些棘手。摧阳掌，吸血的魔鬼，阴风坡，这些又有什么联系？苦苦想了一阵，正自烦恼，却听到有人在外头轻轻叩门，低声唤道：“沂风。”
　　是韩芮的声音！古沂风心底不由一阵雀跃，忙跳过去打开门，韩芮一袭黑衣，长发放了下来，散在肩上，月色下竟露出几分少见的娇娆。古沂风欢愉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早间看了那些尸首，睡不着觉了？哈哈，别怕，有我呢！”
　　韩芮冷冷白了他一眼，抿抿唇，轻声道：“戴老让我找你过去，他有话要说。”言罢也不理古沂风，径自转身去了。只留下古沂风愣在当场，好生气苦。呆了呆，也只得快步跟上。
　　戴庶之房中点了灯，还未入睡，正披了衣坐着凝思，见两人进来，颔首示意。“戴老，可有发现？”古沂风一踏入房来，就迫不及待发问。戴庶之摇摇头，道：“我找你们过来，就是想探讨探讨，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韩芮在戴庶之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戴老白天已经说过了，这很可能是‘摧阳掌’造成的，所以说，杀人的应该是一个习练‘摧阳掌’的邪派高手，或者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他的‘摧阳掌’有了一些改动，所以才会吸干死者身上的血。”
　　古沂风皱眉道：“戴老是如何发现这个线索的？”戴庶之拧了拧眉头，答道：“本来老夫也不确定，可是后来检查最先的三具尸首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这让老夫坚信，是武林高手下的毒手，所以才想到摧阳掌的。”
　　古沂风眸中一亮：“什么地方？”戴庶之道：“凡我们练过武的人都知道，武功一途，无论你怎么练，总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达成。所以，老夫发现，那三名最先死去的死者身上的伤，与后来的死者有些微的差异。也就是说，他们死的时候，杀人者的手法还不纯熟，或者说，功力还不够深厚。所以，留下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这才被老夫察觉。”
　　古沂风点点头，又问：“可是这样，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韩芮忽然道：“我总觉得，顾孔武的四夫人，死得有些蹊跷。”戴庶之抬头，目中露出思索的神情，道：“没错，死的人全是男子，只有这一个女子，或许，这就是我们破案的关键。”
　　“只杀男子”古沂风低声重复，有些迟疑地道，“难道这又是什么邪教练功的讲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杀四夫人定是在预料之外了。”忽然脑中一闪，叫道：“那定是四夫人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事，做了替死鬼！”
　　戴庶之与韩芮都是一惊，韩芮更是脱口而出：“可是，四夫人常年待在威腾镖局，能遇见什么事？难道，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镖局里？”
　　戴庶之忽然长舒一口气，肃声道：“我一直有这个感觉。高阳镇只是个小镇，若说有什么高手，也都在这间镖局里，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对这间镖局里的人有所保留。”古沂风恍然大悟：“难怪你要在夜里才把我们找来商量！可是，难道你怀疑顾孔武不成？是他请我们来的啊！哪有贼喊捉贼的。”
　　戴庶之捋了捋长须，含笑道：“那倒未必，阿风究竟历事太少，江湖之中，千奇百怪的事多了，我也不是不信任顾孔武，只是凡事总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韩芮点头道：“我同意戴老的说法。你们还记得今天给我们开门的那个少年吗，他说他的爷爷也是死在这‘恶鬼’手里，死了有半年了，可我问戴庶之的时候，他却说最早的死者是两个月前，这就有些不符了。”
　　古沂风也惊叫：“那个少年！我去找他来问问！”韩芮起身：“我和你一块去问问他吧。”两人向戴庶之点了点头，相偕着出房而去。
　　二人都是绝顶身手，暗夜里高来高往，不带一丝声响。那少年既是来开门的，想必住在门房，二人停也未停，直接落到门房顶上。正想怎么进去叫他，房中却突然传来声音，虽然极其细微，听在二人耳中，都是面色大变！
　　二人想也未想，翻身而下，古沂风双足一踢，窗户打开，二人穿窗而入。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一个人影立在当中，腰下挟了什么，见有人闯入，黑暗中一对眸子精光灼灼，“呼”地便拍出一掌来。
　　这一掌来势好猛，隐带风雷呼啸之声，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古、韩二人立足未稳，不敢硬接，双双向旁跃开，同时古沂风大叫：“摧阳掌！”寒光闪闪，两把长剑左右而出，已与韩芮夹攻向那人。
　　那人却不接招，反迎上半步，将挟住之物向上托起，正是早间那少年。二人一惊，双双撤剑，那人已将少年往空中一扔，直往二人回撤的剑尖撞来。韩芮无奈，双袖一沉，收剑回身。古沂风滑上半步，左手一兜，将那少年托在了手里。
　　与此同时，黑影人拍开另一头窗户，穿窗而出。待韩芮执剑再追到门口，已是影踪全无。韩芮回身，与古沂风双双对视，各自眼中都现出惊骇之色，好险！
　　韩芮亮起随身的火折，点燃桌上的油灯，古沂风将那少年放在床上，一查看，并无什么损伤，只是点了穴道。于是将他穴道拍开，那少年睁开茫然的双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巴道：“你、你们，怎么、怎么到、到我房里、房里来了？”
　　古沂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小子命大。”韩芮回过身，蹙眉望向那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说说你爷爷死的时候是什么状况。”那少年愣了一愣，似乎清醒过来了，也发觉事情有些严重，乖乖答道：“我叫阿三，爷爷是镖局先前的管家，大家叫他老吴。半年前有一天夜里，不知怎的忽然就死了，他的血，也被吸干了。听镇上的人说，近来死的人，都是这样，所以我说，爷爷也是被厉鬼害死的。你们一定要为我爷爷报仇啊！”
　　古沂风与韩芮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问道：“那么，你爷爷死之前或者之后，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呢？”阿三呆了一呆，半晌才摇头道：“没有。”两人露出一抹失望之色，阿三忽又叫道：“对啦，我还听说过一件事！”
　　“什么事？”古沂风赶紧追问。阿三眨了眨小眼睛，作悄声状道：“听说，少爷的贴身丫鬟青依，半年前不是赎身回老家了，而是死了！而且，跟我爷爷是同一天！”
　　古沂风与韩芮都是吃了一惊，古沂风忙问道：“你们镖局还有位少爷么？怎么我们从未见过？”阿三叹口气道：“少爷原是体弱多病的，半年前青依走后就病得越发厉害了。听说，还是相思病哩！少爷喜欢青依，这谁都知道。所以我们说，少爷不可能放青依姐姐走的，除非是她死了。”
　　这太令人吃惊了，顾孔武居然还有个儿子，这在江湖上从未有人提起。这间小小的镖局之中，究竟还掩藏着多少秘密，而顾孔武隐瞒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古沂风拍拍阿三肩膀，道：“好了，今天就问到这里，你自己小心一些，我们先走了。”阿三茫然地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一离开房间，韩芮就蹙眉问：“这样放他在这里，安全吗？”古沂风想了想，道：“我想贼人今天是不会再来了，他要杀阿三的话，也太迟了，我想他不会冒这个险再来一次。”韩芮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回去向戴老禀报？”
　　“不。”古沂风道，“我们先去看看顾孔武。”韩芮眼中复杂神色一闪：“你是怀疑，刚才的人是顾孔武？”古沂风点点头：“虽然看不清样貌，可身材上有几分相似，去看看，否则我不安心。”韩芮点了点头，跟在后面。

　　顾孔武的居室在镖局内院靠近池塘的一边，很是幽静。古沂风和韩芮没想到，这样一个外表豪迈的总镖头，居然会有雅兴在家中修建庭园，甚至还有假山流水。
　　房中有人！还没走近，二人就察觉出了不一样，房中隐隐传来对话之声，显然还不止一人。提气蹑足，二人伏至窗下，屏气窃听，轻轻的说话声立即钻入耳中。
　　“怎么搞的，居然让他请了松波阁的人来？你也不阻止他。”一道极其低沉悦耳的男声轻轻责备着，却是从未听过的声音。
　　又一道极轻极细，带着阴柔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些委屈地在分辩：“我也没办法，谁知道他会这么做的，我们不该杀了菲菲的，他定是伤心那女人的死，才会这么做的。”
　　“哼！我不管，我们的合作还没完成，你想办法解决那三个松波阁的人。今天的事你又搞砸了，迟早查到你身上来！可别坏了我的事！”先前的声音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了，不等后一人回答，立即道：“好了，我走了，你自己看着办。”
　　古、韩二人一惊，古沂风大喝一声：“站住！”破门而入，韩芮紧接着跟入。却见房中黑沉沉的，空荡荡并无一人！
　　一阵夜风袭过，带来白玉兰的清香，令房中发呆的二人一醒，双双盯住了那扇还微微摇曳着的窗叶。
　　“我们追！”古沂风不等韩芮答话，当先穿窗而出。韩芮本待叫他小心，迟了一步，也只得跟上。窗户外头是一个不大的荷花池。此时荷花尚未开放，池中一片荷叶田田，碧绿葱翠。古沂风双足在荷叶上一点，借势跃过池去，落在池塘的另一边。
　　韩芮紧接着落在他身侧，二人怔怔地望着池塘这一边的一座小小院落，还有挂在门上的精致牌匾——晚烟小筑。
　　这是什么地方？刚才的人又去了哪儿？两人脑海中同时闪过一样的疑惑，过了一会儿，古沂风才迟疑地道：“既然都来了，我们进去看看吧。”韩芮点点头，当先翻墙而过。方才顾孔武房中两个陌生人的对话，把一切搅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墙内是一个小小的花园，植满了各色鲜花，此时正当花期，百花吐艳，纷繁缭绕，美不胜收。花园正中铺着一条鹅卵石小径，曲曲折折通到不远处绿树掩映的小屋中。韩芮与古沂风沿着小径向屋子走去，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一个成天与刀剑打交道的镖局，内里竟布置了这么个江南景致的小院，究竟是怎么回事？
　　走近小屋，已听得人声。靠左的一间屋子亮着灯，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来。韩芮回头朝古沂风使了个眼色，两人都伏下身来，施展轻功潜到墙根。古沂风拿唾沫濡湿了窗纸，捅开一个小洞，往内瞅去。
　　韩芮却隔着窗户悄悄打量，里面两个人影一胖一瘦，依偎得很近，胖的那个看上去颇为魁梧，该是顾孔武，瘦的那个却不知道是什么人。难道是顾孔武金屋藏娇？难怪半夜三更不待在自己房中了。可是他心爱的四夫人才死没多久，他像是这样寡情的人么？
　　这边古沂风却是大吃了一惊，面色变得很是怪异，却听得里面传来顾孔武的声音，难得的带着一丝温柔：“好了，你乖乖的，喝了这碗药就去睡觉，我也该回房了。”另一个声音却是尖促的女声，惶急地叫道：“不要不要，少爷不要走，陪着青依，我会害怕。”
　　乍听到“青依”的名字，伏在外头偷听的韩芮一愕，这不是阿三口中服侍少爷的丫鬟，说是已死了半年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天哪，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抬头望去，却发现古沂风的神色很是奇怪，极不自然，不由一惊，推开古沂风，凑过眼往屋里看去。这一看之下，韩芮也呆住了。
　　里面的确是顾孔武怀中搂着一人，那人却不是青依，韩芮一眼就敢肯定那人不是青依。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个丫鬟，或者准确的说，那根本就不是个女子。
　　只见顾孔武怀中依偎着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面貌却很是清秀，神态更见温柔，眼神轻迷，竟让人生出几分楚楚动人的感觉来。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韩芮回过脸来，与古沂风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却听里面顾孔武的声音又响起，带着慈爱与怜惜，柔声道：“好了，我不走的，你乖乖的先喝了药，听话。”古沂风朝内望去，见那青年顺从地喝了药，把碗搁下，又将头靠在顾孔武肩上。顾孔武轻轻拍着青年的后背，动作不知带着多少轻柔，出现在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着实可笑。古沂风却笑不出来，总觉得顾孔武眼中怀着深切的悲伤。过了一会，那文秀的青年缓缓阂上双目，竟似沉睡了。
　　顾孔武将那青年放回床上，轻叹了一声，走出门去。古沂风向韩芮打了个眼色，二人向旁闪开，将身形隐在树丛的暗影之中。
　　脚步声响起，在空落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顾孔武已来到庭院中，却停下步子，负手望着黯淡的月光，许久，才开口道：“你们出来吧。”
　　古沂风与韩芮一惊，想是方才由于太过震惊发出了什么声响，于是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怎么说对方是主，自己是客，这样半夜三更乱闯，还偷窥到不该看之事，着实有些尴尬。
　　“总镖头，咳。”古沂风装作轻松的模样，向顾孔武打着招呼。顾孔武苦笑一声：“你们都看到了？那是犬儿明峰。”
　　“啊！”古沂风与韩芮双双叫了出来，目光中带着没有掩饰的惊诧。顾孔武痛苦地摇了摇头，道：“他有病，一直在此静养。我们别打扰他，到我房中去谈吧。”古沂风与韩芮呆呆地点头，随着顾孔武离开了这座安静的院落，带着心头未解的疑惑。

　　顾孔武默默带着路，古沂风与韩芮跟在他身后，也没有说话，直到回到他房中坐定。顾孔武挑亮桌上的油灯，灯影昏黄，映在墙上，带着些许沉闷的味道。半晌，顾孔武才叹息着开口：“峰儿一直体弱多病，我也没让他习武，他喜欢文墨，我就依他的意思在后院盖了这座‘晚烟小筑’。这二十年来，峰儿一直住在晚烟小筑里，本来都是很平静的。只是，半年前，发生了一件变故，他忽然就、患了这病，唉……”
　　沉沉的痛惜锁在顾孔武浓黑的眉头上，使他一下子看上去苍老了不少，甚至宽厚的肩膀也有了些不可察觉的颤抖。静默了一会，古沂风轻声问道：“是关于……青依？”
　　顾孔武蓦地抬起头来，诧异道：“你们也知道青依？”古沂风与韩芮观察他神色不似有假，看来是真不知有人去了阿三那儿。古沂风点点头，道：“晚上我跟芮儿记起，开门的阿三曾说过半年前他爷爷也是死在‘恶鬼’手中，就想去找他问个明白。谁知，我们刚到，居然碰到有人想对阿三施毒手，幸好赶得及，没让那贼人得逞。”
　　顾孔武惊道：“什么？有人要杀阿三？可是那‘恶鬼’？”古沂风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总镖头，我想知道阿三的爷爷和青依，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孔武皱紧了眉头，似乎还在考虑刚才古沂风的话，忽然道：“糟了，那阿三不是还有危险？不行，我得去看看，找人把他保护起来。”神态焦虑，担心之情，自然流露。
　　古沂风抬手阻止了他，安慰道：“不用担心，阿三目前不会有危险了。只是，总镖头能否告诉我们阿三爷爷的死还有丫鬟青依失踪的真相？”
　　顾孔武愣了一愣，半晌才哑声道：“没错，他们的死，应该也与这次的事脱不开关系。”颓然坐倒，用手支着头，无力地道：“本来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希望，再牵涉到峰儿身上。他的病，我不想告诉任何人。不过，既然你们发现了，那我就都告诉你们吧，不过我希望，你们能为我、为峰儿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将峰儿的病情告诉别人。”
　　古沂风与韩芮对望一眼，双双点头。顾孔武这才缓慢而沉痛地向他们诉说起半年前发生在这座宅子里的，血腥离奇的一桩旧案。
　　“管家老吴跟随我已有三十多年了，就像我的亲人一样。而青依，从小就服侍峰儿，因为峰儿体弱多病，常年待在房中，所以跟青依的感情非常好。青依这丫头，温顺柔婉，我和夫人也很满意，本打算过了年就让峰儿将她正式娶进门的。可是没想到，半年前的一个夜晚，她和老吴居然双双遇害！”顾孔武露出痛苦神色，叹息着，回忆起当时的一幕。
　　那天深夜，他一个人在房中睡觉，忽然被顾明峰的一声尖叫惊起，出去查看，就看见顾明峰蹲在花园中，满脸惊怖之色，浑身不住颤抖。顾孔武大惊，跑上前去，扶起儿子，急问：“峰儿，你怎么跑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顾明峰只是不答，指尖颤抖着指向花丛深处，嘴唇发白，说不出话来。顾孔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是大惊失色！花丛里，管家老吴面朝下趴着，夜风拂着他苍白的乱发，显得没有一丝生机。更为可怖的是，他皱黄的皮肤紧贴在嶙峋的骨骼上，那森森的白骨几乎要刺破肌肤钻出来，印出青紫的经脉，宛如十八层地狱爬出的饿鬼！
　　“啊！”顾孔武大叫一声，倒退三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过了一会，顾明峰的情绪似乎稍稍稳定下来，抓着父亲的手叫道：“爹，青依呢？青依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不着她！她说要来跟老吴拿东西，可是我到处找不着她！”
　　顾孔武略定了定神，轻拍着儿子安抚他，柔声劝慰道：“没事的，没事的，青依可能已经回去了，我先陪你回房。”顾明峰失神地被父亲拉着离开花园，向晚烟小筑走去。
　　那晚的月色很明亮，细碎的月光洒满池塘，波光粼粼，映着半凋的荷叶。顾孔武扶着儿子，走在曲折的廊桥上。忽然，两人的目光定住了——池塘中，靠近晚烟小筑的那一侧竟漂浮着一具女尸，散开的长发水草似的撒在水中，随着微波一沉一浮，缓缓朝岸边漂去。
　　“不——”顾明峰狂叫声中，甩开父亲的手，踉踉跄跄直扑上去，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啸！顾孔武呆呆的，立在桥边，看着那变型的女尸，不知做何反应——正是青依。
　　“自从青依惨死之后，峰儿就似痴呆了，愣愣地守着她的尸体，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到第四日上，我去看他，他却忽然抱住了我，大喊‘少爷’，他、他自称是青依！竟又是这个怪病。”
　　古沂风与韩芮二人一时无语，他们行走江湖多年，见识自不比常人，对这种病症也曾有所耳闻，这种病民间称为“离魂症”，往往发病者由于什么突然的刺激精神上出现恍惚，看来青依的死对顾明峰的影响甚为巨大，才会让他在悲痛之下得了这种罕见之极的怪病。
　　韩芮却没放过顾孔武话中的疑点，皱眉问道：“又是这个怪病？难道府上还有人得了这个病么？”顾孔武叹了一声，轻声道：“是的，我祖父也得过这个病，听说后来就是因为病中精神错乱，失足跌落悬崖死的。那时候我还太小，不记得了，没想到峰儿，竟也会得这怪病，唉，真不知是祖上造了什么孽。”
　　韩芮与古沂风也不知说什么安慰他，陪着静坐了一会，终于古沂风开口打破沉默问道：“如此说来，这次的凶案似乎与贵府有着扯不断的牵连，首先遇害的是府中的两个家人，再然后是四夫人和派出去的镖师，到现在又有人要来害看门的阿三。难道，是总镖头的仇家？”
　　顾孔武茫然地摇了摇头，答道：“我们跑镖局的哪里敢四处惹仇家，何况，就算是仇家，又怎么会连累这么多乡邻？”韩芮沉吟道：“没错，若是仇家，不可能只杀几个下人，应该找顾公子、顾夫人下手才是。只是，这里头，总让人觉得好生奇怪，或许，这就是破案的关键。”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叩门声，三人都是一惊，顾孔武沉声喝问：“什么人？”“是我。”门外响起的却是戴庶之的声音，“阿芮和阿风那么久没回来，我有些不放心，四处寻找，看到总镖头屋里亮着灯，就过来问问。”
　　顾孔武舒了口气，忙过去开门，一面连声道：“累戴老辛苦了，他们在我房中。”戴庶之走进来，细细打量了一下屋子，对古沂风与韩芮点头道：“很迟了，你们也先回房吧，明日还要继续调查，不要打扰总镖头歇息。”
　　古沂风与韩芮立即起身，向顾孔武告辞，随戴庶之出去。离开后院一段距离，戴庶之才皱眉开口：“问题好象有些眉目了。”古沂风与韩芮一惊，却无喜色。古沂风追问道：“什么眉目？”戴庶之看了看四周无人，指了指方才来的方向，道：“这个顾孔武，很有嫌疑。”
　　古沂风与韩芮双双露出惊疑之色，韩芮抿了抿唇，吐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有证据么？”戴庶之将二人领进自己房中，掩上门窗，才道：“刚才等了你们许久还不回来，我便去门房找你们。阿三还未睡，将刚才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我仔细盘问了他，发现一个线索。”
　　古沂风望了韩芮一眼，继续听戴庶之叙述：“他记起来，那个凶徒的左手拇指戴了扳指。”“啊！”韩芮低低一唤，顾孔武的左手的确戴着一枚扳指，可又迟疑地道：“就算如此，也可能会是巧合吧，一个扳指，未必就能说明什么了。”
　　戴庶之点点头：“没错，但我还是怀疑上了顾孔武，刚才我在他房门口，看到了带青苔的脚印。而门房窗外，有一小片青苔，被人踏乱了。至少说明，顾孔武今晚，到过门房外。”
　　“更何况，”戴庶之的声音略略有些提高，“我方才在他房中，看到了很多沙袋，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沙袋有何不同之处？”
　　古沂风与韩芮回想起来，顾孔武房中的确放着不少沙袋，凌乱地堆在一角，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韩芮紧蹙着眉头，忽然叫了起来：“是了，是了！那些沙袋，有的装的似乎不是沙子！硬鼓鼓的，好似石头！”
　　戴庶之抚掌叹道：“没错，将石头放在袋中，以掌击袋，碎石而不损袋分毫，这便是‘摧阳掌’的基本功。”
　　古沂风与韩芮相顾骇然，半晌，古沂风才清清嗓子，将刚才与韩芮遇到的一切向戴庶之讲述了一遍，末了，犹豫地道：“我总觉得，顾孔武不像是这样的人，看他对此事的震惊担忧，还有对阿三的关怀，丝毫不像作伪，可是，这一切又怎么解释。还有在他房中的那两个人，又是怎么会进去的，难道他丝毫都未察觉吗？而且，顾府那么大，为什么偏偏要躲在他的房间里，就不怕被发现？这些，都太古怪了。”
　　韩芮也是皱紧了眉头，螓首微摇，喟道：“实在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了，只是我有一种感觉，顾孔武身后有着不少秘密。而且，顾府死的这些人，都甚是奇怪。特别是青依和四夫人的死，不要忘了，她们是唯一的两名女死者，这里面，似乎掩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恐怕也就是我们一直要追寻的真相了。”
　　古沂风顺着韩芮的话推断道：“这么说来，青依和四夫人的死很有可能是出乎凶手的意外，那么他为什么要对她们下手呢？一般来说，这样的可能只有两个，一个是怀有特定目的的复仇，显然不像；还有一个，难道、难道竟是为了灭口？”说到这儿，不由悚然惊起，瞪视着韩芮与戴庶之。
　　韩芮咬了咬下唇：“或许，我们该找顾公子聊一聊，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也许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古沂风摇头道：“我担心顾孔武不会同意的。”韩芮白了他一眼：“真笨，他不让你就不会悄悄去么？”
　　古沂风被韩芮一瞬的娇嗔镇到，呐呐细语：“是，是的。”韩芮不再睬他，转头对戴庶之道：“戴老，事不宜迟，我跟阿风现在就去吧。”戴庶之点点头：“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