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醒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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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不醒梦
一个时辰并不长久，可于双方而言却绝不轻松。是以当迹部从帐中走出时，却好似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
“殿下过于操劳了”忍足通由火光看向他的侧脸，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些许不耐。
“哼。”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碎发，迹部冷哼一声，不予理睬。交易尚未敲定，他仍是放松不得。
二人正由一班苍溟护卫护送着向营外走去，忽闻身后帐帘翻开声，二人虽已走出一段距离近及营口，然这声响二人岂会不觉，齐齐回身望去，只见月下依稀走出一个人影。身型消瘦，也并算不得高挑，灯火摇曳下映照出一张忽隐忽现的面庞，远远看不分明，一身式样简易却质地优良剪裁得体的青衫广袖叠飞，宛如一阵踏月而舞同月而隐地青烟。此刻也正拨开卷曲魅兰的刘海看向二人。
迹部一眼望去遂又回过身来，带着忍足走出营帐上了马车“给我查清玥的身份。”上车错身之际，迹部在忍足耳边低声吩咐道。
“是。”忍足低首微微躬身，侧首向营内望去，尚自窜跃的火把旁早已不见了那一袭青影。
此番出征，因得真田长须同将领商讨军务，恐人杂叨扰，因而特意为玥在兵营一角专设了营帐以供其休息。此处有重兵把守，却不靠近，只在周边围了个水泄不通，较之前营灯火通明之景，此处仅有星火点缀，倒真是安宁。帐中点了灯火，候着一人，身影投上帐幕，自是随行而来的蓝烟。
翻帘而入，只见蓝烟匆忙回身作福道“公子。”眼底仍有盖不住的惊慌。
玥看在眼中，顿住脚步，不动声色地四顾一周，略略颔首全做不觉，示意蓝烟为他更衣。
蓝烟照常收拾了衣裳，挑了挑灯芯，加上灯油，免去半夜回灯之嫌，看着仅着一件单衣的玥坐在床沿用他一贯冷寂的幽瞳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手边的烛焰，为难地咬紧下唇，末了说道“公子早些休息吧，莫着凉了。”说罢也不请示，转身逃也似地离开。
冲出帐外回身看着帐中明暗不定摇曳不止的火光，宛如在黑暗牢笼中不断地挣扎，一行清泪悄然滑下脸庞。公子是害怕纯粹的黑夜的，没有陛下的陪同时永远都要点上一盏青灯方能入睡……那个人，那个人只是她愿意奉献全部而倾力照顾的公子而已，为什么……要背负上那些本不应由他承担的苦痛？而自己，不也正是逼迫他的凶手之一么……公子，蓝烟，对不起你。
平复下激荡的情绪，拭去泪痕，蓝烟挂上笑颜，走到侍卫身边，悄然一笑道“侍卫大哥辛苦了，公子已然睡下，您，也可以换岗了……”
看着尽力掩饰着失态的蓝烟急匆匆地离开，玥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苍白纤长的双手，忽地冷然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何必这么说话，精市。”倏地一道人影划过，眨眼间已定身在他面前，正是仁王。
玥微微蹙眉，侧身看向帐口，“蓝烟会解决的，不用担心。”仁王心道他犹疑，出言示意他安心。
“我记得我曾再三告诫，休要再来。”淡淡瞥过一眼，玥不为所动“你是如何混入营中，我没兴趣，现在请你立刻离开。”
“这么说你承认了？你果真是。”仁王却不理会那些，只凑上身去紧紧盯住对方双眼，目光咄咄逼人。
“那个名字已再无意义，因为那已是个死人。”似是觉得寒冷，起身取过外衣披上。却是不曾再看他一眼。
“你的寒毒真田也治不了么？”仁王眯眼岔过。
绯色锋刃下一刻已顶在咽喉处，丝丝寒洌的血气擦过毛孔透入了血管。玥的眼神犹如九尺寒潭“适可而止！”
掩盖不住心内一瞬间喷涌而出的震惊惶恐，那天地间的一抹残红，永远都是那般致命而魅惑。他并非躲不开这一击，玥出手虽快，毕竟已失了内力，本无法轻易制住他。可他依旧措不及防，一招受制——因为玥出手时没有杀气。他的杀意逼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甚至兜缠着浓浓倦意。似乎上一刻还没有决定是否出手，下一瞬间已然全力出击。他出手虽晚，但绝不犹豫含糊。这才是令人恐惧之处，速度快的杀招，让人防御不及，没有杀气的出手，在出手的那一刻，都不会让人产生防患的意识。
“适可而止？”迅速收敛心神的仁王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就看着你继续为虎作伥，看着你和仇敌把酒言欢，看着你……”仁王几要咬碎一口银牙才生生吞下后续未尽之言，叹道“墨漓，你是海国的王，是我们所有失去故土的‘亡魂’共同的牵挂与希望！你这样会让你的子民陷入绝望。”仁王紧扣住玥的双肩，声音因悲痛而轻微颤抖，目光如炬，却神色凄凉“我不问你为何出现在真田身边，不问你为何救他，但是墨漓，回来吧，请你回来吧。我们需要你，立海需要你，你的人民需要你带领他们重新踏上返乡的归途。”
玥的双肩被他扣得发疼，脸色惨白，却只茫然地看向他神色复杂的面孔，喃喃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仁王始料未及，恍惚间松开了双手，由着玥慢慢向后退去，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盛满了困惑迷茫。
“墨漓。”仁王重又唤了一声，急切的语调满是恳求之意。
“够了！”玥用力推开他，身子不由向后退开两步，撞上身后的几案，竟也觉不出疼痛。垂眼道“我不是。”
“什么？”仁王下意识的反问。
“我不是墨漓……我不是……”全身失了支撑般沿着几案滑落于地，双手痉挛地揪着头发，全身都在无可抑制地颤抖，竭力控制着情绪以免失控。墨漓……这两个字，就如同罪恶的烙印般，时时提醒着自己曾经的罪孽和那段暗无天日永无救赎的日子……
“清醒一点精市，你就是墨漓！独一无二，得天独厚的墨漓！”
“不！我不是！”玥抬头厉声反驳，双目微红，死死盯住仁王，生怕他不相信，那孤注一掷的表情竟让人不由生出畏惧。“精承哥哥，精承哥哥才是墨漓，我不是……”从不断打颤的唇齿间挤出一句话来，脸色已是白得泛青。
“……”仁王愣在当场，满心愕然。
“我不过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十七皇子，皇兄才是墨漓。”暗哑的声音带着嘶嘶抽气声，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不愿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更不愿重回疯癫的状态而对周身一概不知，任人摆布。
“不可能，明明……是你，精承他，不是……”乱了，一切都乱了，仁王脑中思绪乱涌，片刻间也难以理清。
“错了，都错了。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你们别逼我。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要来逼我……”仰头靠上身后的几案，颈间青色血管在苍白如瓷的皮肤下隐隐浮现，泛着绝望的色泽，声音已恢复平静无波，死寂得令人心寒。
仁王又何尝想要逼他至此，见他如此，慢慢蹲下身来捋过他额前乱发，控制不住的心疼“精市，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那是上天赋予我们的使命与责任。或许对你，我们真的不应再强求，但我们也不会放弃我们的坚持。你，就忘了吧，既然无法面对，忘了也好……”他已经太过疲累，真的不该再为难他，就让自己自私一回吧，面对身心俱疲的精市，他又怎能再一次将他拉下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仁王不知何时就已离开，怔怔看着豆丁般的烛火在曙光到来的第一时仿佛自知般走向了寂灭，枯坐了一夜的玥看着冷冷泛着青烟的烛台，眼中划过一丝星芒。
“君问，七星龙渊……”一面擦拭着自己的佩剑白头，真田一面喃喃低语。
玥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微微有些莫名。真田忽地顿住手上动作，紧握剑柄，手指泛白，沉郁的鹰眸投上剑锋，折射出一道凛冽寒光，“还有，归一……”
玥双瞳骤缩，遂又回复平静，归一，那是海国的守护，是历代国主的身份证明，也是皇兄生命的终结吧……他虽非亲眼所见，但早已听过无数人的传颂，苍溟之主登上了海国的皇城之巅，海王自刎于剑下……他始终不曾将那当做真实发生过的事，只是如今，他却必须承担这一结局。
“苍溟虽征揽各国宝剑，却终无极品可与之抗衡。同样的一把剑，亦并非每个人都可承受。”真田归剑入鞘，不由感慨万千。尽管他心中了然，开疆扩土，靠的是强大的军队力量，优秀的将领而非卓越的剑客，但除此以外，他同时也为人才的稀缺感到惋惜，为无主的宝剑感到痛惜。如今归一重被立海之人夺回，是否也意味着某种蛰伏的命运开始蠢蠢欲动？
他偏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玥，伸手将人揽入怀中，压抑着情感吐出一声叹息“玥，幸好我有你……”
每当他心乱之时，只要有他，便可重归沉静。他并非自制不能，本性也偏沉稳，自有一身肃穆威严，渊停秋峙的气概。只是古语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帝王也难抵负面情绪的滋长，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他可以做到前者，却逃不过后者的束缚。而这解锁之人，正是玥。他的无欲无求，处事不惊，无形中或已成为自己入骨的依赖。
玥埋首不语，静静靠着真田伟岸的肩，这个人，外表刚毅，内心也稳如磐石，即便是失意之时，亦习惯用一种保护的姿态来寻求慰藉。竟是与自己截然相反。
他从小都无意于争执，只期能在皇兄的羽翼下悠然安度一生，他不想引人瞩目，不求众星捧月，他不需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光耀。他只愿安然自得，哪怕碌碌无为也罢。可母亲却是个心比天高的女子，她来历不明，身中寒毒时为父王所救，因有倾国之色而入宫为妃，不久便诞下了自己。外间看来他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跟着众多的皇兄皇姐向父皇请安时，他都垂着头不敢抬起，偶然抬头间看到父皇望向自己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或许在回想着自己的名字，他也从不赶到失落。暗中，身负绝学满腹经纶的母亲硬向他灌注了阴阳八卦，奇门遁甲，天文地理，兵法战略，及其令人望尘莫及的武功。母亲将她独步天下，登峰造极雄心倾注于他身，他却从未想过那‘天下’二字。
那时自己身带寒毒，不善与人交往，往往唯有宫中重大宴席才会出席，兄弟姐妹间感情淡薄也属正常。唯有精承哥哥对自己呵护备至，全心全意。且皇兄自小德才兼备，文武精通，乃众皇子中的佼佼者。他坚定皇兄若能成为海国之主，定能成为一位伟大的帝王。于是他成为了海国最顶尖的杀手，单纯地想要护卫皇兄，助他一步步登上他所渴望的皇位。没有人会将那些耸人听闻的流血惨案与那个身带寒毒弱不禁风的十七皇子联系在一起。他沉浸于宫廷最黑暗的泥潭中渴望着将皇兄推上至高无上的宝座，然后，他便可以安享一生。母亲充斥于耳的督促咒骂他置若罔闻，直到十五岁那年母亲去世，他仍然无法理解并赞同她欲使天下归一的高傲姿态，他只忠诚于自己的期望。
再后来的事情，阴差阳错，天意难违，逆天抵命……他本已强迫自己忘却，心中却明白仅仅是因为自己不敢再次面对。海王墨漓……多么可笑，最后他竟成了海国的王，皇兄一如既往地疼爱他。他对他心中有愧，皇兄却毫不介怀。直至他明白一切都是假象之时，为时已晚。
当被囚禁在暗室中废去武功时他只是认为皇兄记恨他，心中竟有一种赎罪的欣慰，不知不觉中自己发现自己渐渐忘记了如何言语，精神一步步走向崩溃……某一次醒来，自己竟四肢被缚躺在一人身下，痛的撕心裂肺，那时他仍可以安慰自己不过是被只疯狗咬了一口。直到黑暗中听到耳边一声声压抑着兴奋之情而扭曲的声音，紧绷的弦最终断裂。他别无他法，只有疯，唯有疯了，才能逃开这有悖人伦的身心折磨。唯有疯，才能远离全部的真实……再醒来时，眼前已是真田关切的双眼，往事种种一并被他抛弃。他成了玥，远离了曾经的疯狂纷乱，也远离了国仇家恨的是是非非……真田弦一郎这个男人，恐怕，才是世上对他最真心的人，只是，他既已清醒，也就注定了，海王墨漓的苏醒。
“公子……”蓝烟小心翼翼地递上茶盅，今晨去过陛下那里，公子的脸色便一直不好，也不知是否身体不适。昨夜身份已然暴露，亦不知公子会如何看待自己，心中忐忑万分。
半天不见玥接过，再抬头时，蓝烟已是双目含泪，双唇红肿，又凄然唤了一声“公子！”见他仍不为所动只定定看着自己，蓝烟跪拜于地，哭道“公子，蓝颜错了，蓝颜错了，公子你罚我吧……”已是哭得梨花带雨。
玥一声轻叹，伸手扶起她，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无奈，我不会怪你。”
“公子？”震惊地看向玥，见他眼底皆是掩着苦笑的倦怠之色，心下凄然。
“这便算作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可好？”
“是，公子放心。蓝烟愿以性命担保，绝不背叛公子。”
“那好。”微微颔首，玥轻柔一笑，问道“如何联系他们，你当知道吧？”
“哦？立海？有意思，请进来。”迹部收扇挑眉，这立海组织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今日突然登门拜访，却是万万没有料到。这几日自己微服出行，为方便与真田商讨事宜，只寻了边境一处别院藏身，立海竟能立时寻至此处，实力不可小觑。只是立海统领一来冰国便找上自己，想来自己一直小心掩藏，当不该被人发现，如此，便是苍溟营内处处动静，立海都了如指掌了？
正思忖着，忍足已请入一身着灰袍头戴斗笠之人，“立海的朋友来小王此处，不知所为何事？”迹部上下打量来人，只觉此人身无内力，气态平平，心下诧异立海如何会派来这样一位人物。
来人也不管他打量的眼光，只道“昨日阁下未谈完的交易，今日，在下想来与阁下谈。”声音温润清越，竟是意外的年轻。此话虽无咄人气势，却是笃定从容。
“哦？”迹部深觉有趣，开扇掩面，笑道“阁下既是来谈买卖，当显露诚心不是？”言下之意，是说对方掩面遮掩，难见诚意。
来人也不犹豫，当下摘下斗笠，却是张浑然天成的精致容颜，也笑道“如此，阁下可满意了？”
迹部愣了片刻，忽地指着来人拍腿大笑，竟是全然不顾形象。来人只淡淡看着他，嘴角仍噙着一抹笑意。迹部见他无甚反应，蓦地沉下脸色来，满目嘲讽之色，细声道“玥公子？”
“不。”来人淡淡反驳，直直看着迹部，双目深幽如井“昨日之前，我是玥。而从现在起，我是——幸—村—精—市。”
章六•不醒梦完
卷一•忘归完
第二卷预告：
“如今之计，我们必要找到望归。”
“师兄你是说，望归？”
“对，世人只道海国有天下名剑归一，殊不知海国之镇国之宝，乃望归。”
“望归，望归……那是一把怎样的剑？”
“……”
“师兄？”
“一把倾国的剑。”
“我观月初虽然喜欢和美人谈生意，却也从来不做赔本买卖。阁下要凭什么筹码和我谈价钱？”
“凭一个人的下落。”
“哦？谁的下落？”
“不二裕太。”
“……好，我和你谈。”
“精市，这是绝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乘机杀了他？”
“他们粮草尽毁，我的目的已经达到。”
“目的？我们的目的难道不是杀了真田弦一郎那个狗贼？还有什么比那更重要的吗？”
“我们的目的是复国，仁王，是你偏执了。”
“所以你就留他不杀，放虎归山？精市，难道你还念着旧情，于心不忍？”
“……时机未到。”
“望归？天下名剑，何时有过望归之名？”
“陛下，传说，那是一把倾国的剑。”
“既是传说，又何必当真？”
“回陛下，此剑乃是铸剑大师明城子所铸，本是把绝世名剑，只因被六角大师相看后得“一剑倾国”四字评语，因而被海国封而不用。传说虽不可尽信，但眼下立海中正盛传此事，寻找此剑，并不断制造舆论，以期扰乱民心。若当真被他们找到，后果于我朝大为不利。”
“如此……莲二，传旨下去，寻找望归！”
卷二•望归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不醒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