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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去年今日 ...

  •   章三·去年今日

      且说自一场虚惊相识后,切丸二人便与凤一路同行,沿途跋涉,三人各负内力,行起路来自然比真幸二人轻松许多,但期间亦少不得相互扶持,兼又相谈甚欢,凤眼见独特,心胸宽广,一路谈来二人不仅在不知不觉中少了几分寻人未果的担忧与焦虑,更是受益匪浅。连同脚下也是步履生风,三人同行反倒加快了脚程。

      只说又一日下来,此刻已临近天阖,三人一方面想要多多赶路寻人,一方面又担心再往前寻不着落脚处,丸井虽懂得林间生火,然山上的日子本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火不过是为了驱寒取暖,如何制出火把照明却是不知,谷中曲折深幽,星月难见,寒潭水汽冰冷,实在不便晚上赶路,于是三人商议一番便停了步子,待拾得枯叶木枝,汇齐瓜果吃食,正巧是天降黑幕。

      凤本是有心归隐,且鬼骑兵亦不算是谁人部下,于二人便不再隐瞒,正逢二人问起他是如何遇上穴户共创鬼骑兵,又壮大为一世传奇一事,双目愣愣看向切原满是憧憬的脸庞,良久也不出声。

      切丸二人俱是少年热血心性,对此类英雄人物的发家事迹最是向往好奇,又见凤为人随和,便脱口问了出来。此时见他神色一变,方想起斯人已去,传说已化尘泥,担心惹得他念起往事悲从中来,忙摆手道:“先生不比勉强,是我等唐突了。”

      原来这一路上凤之博学才高已为二人深知,二人有心结交,凤却因自己一心归隐,不愿再多牵挂为由推辞,无奈之下,二人决意尊称一声“先生”,以表敬姿。

      凤见二人俱是一副惶然之色,知是自己惹了误会,不由笑道:“不是不是,切莫误会,鬼骑兵弟兄虽已去了,但我并不会哀伤难过,男儿在世能闯出一片天地,能为国尽忠,总好过壮志未酬身先死不是?只是我现下想起年少时的那些作为,忽地想起我与切原夫人倒还有同乡之缘。”

      “当真?先生认得家母?”切原闻言大惊失色,声音干涸沙哑,双目通红,双手不顾一切地紧紧攥住凤的衣袖,他自幼父母双亡,从小便是个孤儿,虽然有真田追封王侯,吃穿用度从不怠慢,然父慈母爱又岂是一份饭食一件衣裳可比的?不仅如此,他身在苍溟,时常出入宫中,总会听到父亲种种事迹,各方赞论不绝于耳,却鲜少有人提及母亲。此时有了线索可一偿多年夙愿,心情万不是用激动二人便可形容。

      丸井虽知他心绪激荡,却也觉有失礼度,用力拽了拽他胳膊,切原惊醒,这才回神敛襟端正了脸色,大拜而下:“方才是赤也鲁莽,还望先生不弃,告之赤也家母诸事。”

      凤虽为人随意不羁,不为世间礼法所囚,此刻见他行了大礼也变了脸色,起身托起切原,复按他坐下“我不过虚长你几岁,被叫一声‘先生’已不像话,再吃不消你这大礼,我还想要隐居山林逍遥快活,不想就这般舍了命陪君子。”凤这话说得极是认真,双眼一眨不眨看着切原,不见半点玩笑之色。然丸井在一旁却是受不住,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切原也不敢再拜,只那眼神乞求地看着对方,丸井亦是好奇,也拿目光探问,凤实是招架不住,退开些许距离摸摸脑勺道:“你们别这么看我,我招便是。”此话一出,切丸二人面面相觑,拖地同时仰天捧腹大笑。

      凤无奈地看着二人笑够,故意咳嗽数声,示意可以开始,歪头想了想,便开始将这二十年前的旧事娓娓道来:“说起令堂之事,我当时不过三五岁的孩童,也无甚么记忆,只是听村中老人谈起过,又偶然翻阅过些许记载,方才略知一二……”

      “我的家乡地处冰国边界,彼时乃是元正二年,正是当今陛下登位第二年,又因承袭上皇太平天下,故而心生开疆拓土之意。后又苍溟使节来访,不知怎的,送上的是一对碎裂的紫玉如意,陛下大怒,以此为由发兵苍溟,屡屡进攻边境。此事在当时也算是大为轰动,我想你等也应当知道,苍溟皇帝使调了令尊前去抗敌,令尊赫赫战功,便也有此战一笔。当时苍溟皇帝不禁调过令尊,更从京都派出太子前去督战。想那苍溟太子,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老陛下已将他送上战场亲身锻炼,可当真是英雄世家。”切原脑中含糊一算,原来陛下初上战场比自己今时犹要小得三五年纪,省起自己初见沙场遍野横尸,双腿战栗头脑晕眩的模样不禁赧颜。

      “便也正是这战争期间,令尊令堂相遇相识,至于其中细节,我等外人自然不得而知。令堂虽是冰国人,令尊却混不在意,后我国大军退回,令尊要回京都领功,执意要将令堂带回京都。彼时太子与令尊情谊颇深,见他主意已定,便帮他隐瞒,只说是路途中救起的女子,如此便回到苍溟,结为夫妇。夫妻二人鹣鲽情深,琴瑟和好,令尊战功显赫威名远扬,令堂温柔贤淑兰心蕙质,时常接济穷人,为人称道,夫妇二人当真是天作之合,一时街头巷尾传为佳话。一年有余,令堂又被诊出有了身孕,夫妇二人更是喜上眉梢,整日红光满面。”

      “然而命运弄人,就在将军府上下都在期盼着小主人的降临时,朝上忽然传出令堂实为冰国奸细的消息,通敌文书随即流传而出,种种变故令人应接不暇,很快证据确凿,刑部便定了罪前来拿人。本来这卖国通敌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只是令尊在朝中民间声望颇高,又经彻查,确认令尊确不知情,最终只是判消去官籍,举家发配边疆永不得回京,而令堂则被打入天牢。只是事发之时,令堂已有八月身孕在身,按律不得处斩,因此延期问斩。”怎么可能?我娘……我娘居然是细作?怎么可能?切原心下恻然,虽不曾相见,但母亲在他心中必是贤良淑德,善良温婉的女子,如何会与什么“细作”沾上关系?

      “本是皇帝仁慈,放过切原一家,原已是最好的结局,孰料失态又增新变,令尊竟然罔顾律法私闯天牢前去劫狱。太子因当初一念之差引入贼人,心存愧疚,便请命前去追捕。这一追直追至临近城门的野地,令堂腹痛难忍,令尊精疲力竭,二人皆是强弩之末,再难迈出一步。令尊自知难逃一死,请求太子善待妻儿,遂自刎而亡。切原夫人在奔逃路上已身重乱箭,积极波折实在难以承受,太子见她苦痛,便亲手破腹取子,取出了那不足月的胎儿……”凤抬起头,接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向早已泪流满面的切原“那个胎儿,便是你……”语罢不等回应,起身小心地移动步子走开,丸井见状也小心退开,不敢靠近。他明白切原此刻最需要的,便是安静地一人呆上片刻,尽管他心焦心疼,尽管他想要与他亲近,谈此时此刻切原的世界,却容不得他去踏足。

      自切原记事起,他便一直过着衣食无忧富贵荣华的生活,太子待他好极,远甚过那些亲生兄弟,但凡遇上宴会,也总有官员私下与他赞扬父亲的功德。如今真相大白,方回忆起那些人眼中的闪烁,原是另有惨淡隐情,却人人缄口不语,陛下用心良苦,教世人隐瞒我整整二十载,只为给我一个无忧的少年时光。然事实竟是如此出乎意料地惨烈。从幼年时便时常望月空想的母亲,竟是冰国细作。那本该香软的指尖,本该温婉的声线全都化为了一封封通敌文书,淋着泪雨晕着血点割碎了孔网空枉的思念。

      他坚信母亲仍是一个本性善良的女子。她的体贴温柔,乐善好施,她广受百姓赞扬便是最好的证明。如若不然,也绝不值得父亲在逃过大劫后重返命牢,拼死相救。父亲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有目共睹,又怎么倾心于心怀不轨的女子?何况母亲本为冰国人氏,换做他国立场,效忠于国家,也并无过错。怪只怪二人身份悬殊,天生有缘难尽,只可恨命运无常造化弄人,害的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他亦坚信,父母初遇定是真心相爱,绝无半点欺瞒利用之心,因此父亲才甘愿为他放下一切,抗命逆令,杀劫天牢,最后又自我了断。

      他拖地想起陛下此番特令他随军的那一纸诏书,想来此次征讨冰国,陛下正是想让他接近母亲故土,也算是为他们二人斩断羁绊。还有陛下在凛州城外所说的话……

      陛下说:我一直很敬佩你的父亲,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陛下说:他本不该死,他的错,只是在这乱世中,不合时宜地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陛下说:你娘是一个很好的女子,他很爱你,用尽了生命去爱你,所以你定要珍惜。
      陛下说:赤也,我只望你将来,即便是杀红了双眼,也要记得你是为何而拔剑。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陛下对他说这些的用意,才知这寥寥几语掩过的,是怎样一段惊心动魄黯然神伤的过往。目光下移,缓缓定在自己握剑的手上,握上剑柄一寸寸地拔出剑身,接着火光看不清剑光里那双眼中盛下的茫茫雾气,眼里朦胧,剑光亦是朦胧。抬起头越过乱窜的火苗看向被凤带去一边的丸井,不知正与凤在说着什么,时不时控制不住地向这里看来,一碰上他的目光又怯怯急急地收了回去,专心听凤说话。

      他与丸井亦是各为其主,分居两营。他二人本就算得不打不相识,初时便已知对方身份立场,只因之前从未正式冲撞,故而尚算坦然。然昨日事态生变,公子突然驾马出城,他追至城外,但见瀚海荒漠,粼粼沙尘中那一团烈焰般的红衣,只觉如坠冰窟,肌骨好似被万蚁啃噬,碎成一粒粒的冰碴,连绝望的力气都失却了。先前他仍是太过天真,也不曾细细打算,直至昨日突然面对,方知晓自己根本全无准备。虽说现下二人同行相安无事,但找到陛下之后,他二人又要如何相处?

      且不论如何,只一点,他必要将那人保护好,绝不能让他受半点伤害。爱便是爱了,心动本不能自己,既然事已至此,他也要效仿父亲,剑为所爱之人而拔。生时虽有主多无奈,死却甘为其死,无论对方是否是敌方细作,也无论二人是否立场迥异,此情不移。

      只是公子,当日你与赤也所书“过客,看客”四字,赤也当初不明其意,如今,却是不愿去懂。

      说来……公子也是海国遗民吧,只是失却了过往记忆,早已断了这血脉关系,是再不可能与立海沾上什么不干不净的。只是前日捉住的那海国细作蓝烟,正是公子的贴身女婢……哎,公子平日待我甚好,亦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是头脑混沌发晕糊涂了,才会生出这般龌龊的想法来!阖上佩剑,仿若是同自己赌气一般,干脆地躺倒下来,双眼一闭遣开所有思绪,少顷便睡着了。

      凤见丸井神色微顿,转头去见切原已睡着了,双眼微眯,笑得甚是愉悦,转头对丸井道:“赤也心地纯良,不谙心计,倒是权贵中少见的。”丸井心知自己偷看被发现,忙装模作样咳了两声,略带羞涩的点头应是。

      凤最是有玲珑心思,怎会看不出他藏有心事“怎么,放心不下?”

      丸井这次倒没有躲避,只有些为难地拿他一双水灵杏眸瞧着凤,微微鼓起脸颊道:“我倒不是担心……那个,我们俩,我只是在想……”

      “担心墨漓?”从容地面对少年惊异的神情,凤摇首道:“你可是从我方才所叙想到了真田、幸村二人?”

      丸井讷讷点头,想起迹部与立海本有合作之谊,凤也算作是迹部手下,自然知晓主上身份,“我与……我与那呆瓜虽是各侍其主,随并未有所隐瞒,互相身份俱已通晓。虽亦有磨难,好在信息相通,并无欺瞒背叛之说,哪怕……哪怕日后敌对,亦不过是忠义为先,情意在后,但是……主上……”

      “如此说来,你是认为墨漓对真田心有牵挂?”

      “不……我不知道,主上他,他本是世外之人,断不会堕入这红尘软帐中来,但师兄已劝得他担起复国大人,然而上次冰国偷袭,额,我是说……”凤摆手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但说无妨。”

      “那日主上派蓝烟姐姐前来请援去救助苍溟,两位师兄极为震怒,尤其是柳生师兄,如何也不愿答应。虽然最终还是因担心注上安危派兵前去,可此举已引发立海高层内讧。这一次又……又以身犯险,我实在不明白主上的想法。”丸井一脸苦恼,叫他承受这么沉重的情感真的十分吃力。

      凤微微一笑,轻声问“那你,是真的想要复国吗?”

      “我……”丸井思索片刻,侧头嘟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自幼随师父在山中习艺,鲜少回家,今时今日连望海的模样都记不清除了。只是苍溟大军踏破城门屠杀百姓,夺我家远,真田狗贼逼死先皇,害得我们无家可归,受尽屈辱,真真可恨。此仇必报!”

      凤赞同地点点头:“这便是了,你虽然对家乡不甚熟悉,仍受不得苍溟大军毁你家国。但是立海本是复国组织,而你们一心所想只是杀死真田,攻克苍溟,可杀死一个皇帝不过改朝换代,毁灭一个国家不过是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与你们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复国并不是要去毁灭什么,而是建设,你们认为墨漓所作所为不可理解,是因为你们的目标并不相同,你们早已误入歧途。”

      丸井呆呆地盯着前方愣了半晌,自他下山,到家国破碎,到跟随师兄城里立海,他从没有考虑过原因,亦没有计划过目的,所有人都只认定了一个目标,杀死真田,毁灭苍溟,重返家园。但事实上,杀死了真田,他们便能回到故国过安定的生活了么?凤的话语反复在脑中翻滚,茫然无措的心绪占据了身心“我不清楚……我只是想让大家都能过上安宁快乐的生活,不再有仇恨,不再有战争,不再互相伤害。”

      凤现出一副豁然开朗的神色,展露笑颜,略靠近了一些,附在丸井耳边道:“相信我,无论他二人间有何种牵扯,无论他们的结局如何,你的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耳边的声音和煦轻柔,随风送入脑中,宛如神谕一般钉入了心里,丸井蓦地生出一份莫名的坚持,这一切,都会成真。

      章三•去年今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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