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室生存指南》寄亦寒星

3、CHAPTER3-M.E.G

　　由于周瀛的亚洲面孔，接待他的从深目高鼻的西方面孔换成了一看就很港的一位伯伯。一开口周瀛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后生仔啊，你系哪一层过来的啊，路sang遇到了森莫实体，跟阿伯嗦一嗦咯。”

　　周瀛努力翻译着港普回答他：“二层上来的，路上遇到了，呃，窃，窃皮者？还有个没有脸的小孩，还有一团手……什么团肢？”

　　“窃皮ze，幼年无面灵和滋团咯，真是够衰！”阿伯一抖自己的花衬衫，“来我们MEG系要干森莫呢？森请低保还系拿系民证捏？小伙机看着挺壮的，要不要来当民兵？”

　　“是的，就是来报名民兵的。”周瀛对阿伯笑笑，在阿伯赞许的眼光里登记了自己的名字。“跟则辣边的文森特，他似民兵的大队zang。”

　　文森特是个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美国大兵形象，其体格能把周瀛当作哑铃举着锻炼。看着对他打招呼的周瀛穿着马拉松跑者的服饰，对他的第一印象上浮了些。后室以其没有尽头的无限空间而成为所有低体力者的噩梦。事实上，尽管他带的是MEG的民兵连，他们的训练强度在MEG兵团也是数一数二的，为的就是保障MEG兵团的高质，更好地将最顶尖的人才输送进罗经点和狂野战士，即前线探索和清理实体的最强战力。天赋普通的民兵则会被编进导火索和生命线，负责救援，应对袭击；以及普通的民事援助和前线恢复。如果面前的这个马拉松运动员足够有战斗天赋，他真的很乐意为罗经点送去一股新鲜血液。

　　周瀛不知道文森特的心理活动，他只谨慎地对队长点头问好就安静地站进队伍。前来咨询的新流浪者越来越少，周瀛一直站在队伍的末尾。“兄弟，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出于谨慎，他没有随便拍那人的肩膀，现在不喜欢肢体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了。而前面那个背影瘦削的男生微微偏过一点——显然他满意周瀛没有随便碰他的行为，于是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出了尊重礼貌的回答方式：“纽约时间10:30p.m.”

　　周瀛仰着头算了算，东京时间上午十一点半，怪不得他饿了。对卷毛男生道谢，他又安静了下来——这个男生身上生人勿进的气息很重，以周瀛的处世经验，如果像对待赵珩一样对待他会被划入“烦人”范围，所以他选择闭嘴，潜在的任何一个同事都最好保持良性互动。

　　文森特连话都没有说，见时候差不多了他挥一挥手，示意这大约十几人的新队伍跟上他。然而令周瀛奇怪的是，文森特并没有把他们带到想象中的训练场或是宿舍，而是一扇平平无奇的小门。“一个接一个进来，前面的人出来了下一个就立刻进去。”文森特终于说话了，嗓音像重锤轰击表面被换成砂纸的大鼓。

　　第一个人，大约在三十秒左右就开门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沮丧神色。队伍蠢蠢欲动了起来，文森特在房间里重重地咳了一声，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周瀛悄悄张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大概推测他回了志愿者登记的地方。这是被淘汰的意思？他把视线收了回来，平心静气地等待着自己的位次。有几个人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开门出现，留留走走地，终于只剩下周瀛和纽约时间男生。

　　他披着棉质的灰色衬衫，里面是普通的白色短袖，最普通的黑框眼镜和高瘦的微驼的背，让周瀛总为他忧心这是个校园暴力受害者。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男生走进去之前似乎轻轻地瞟了他一眼。

　　他没有出来，门却轻轻地打开一条缝，无声地对周瀛发出邀请。周瀛轻轻吸了口气，开门进去，经过一小段走廊，挑开似乎是特制的，密封的有些吓人的门帘里。

　　然后他就跌入了一片黑暗。完全的，似乎是原初之时万物蛰伏的黑暗，连混沌都算不上，是他疑心自己会悄无声息融化的深渊。文森特闷钝嘶哑的嗓音如撞钟一般响起，他开始倒数，五秒，却快得像一滴雨掉出一块云。

　　“倒水，倒满。”文森特轻描淡写地，几乎是宣判罪名一般说得简略有力。

　　周瀛明白为什么有人以危墙倾颓的架势被淘汰了。他定了定神，抬腿向几乎是一片未知里走去，下腹很快地撞上了硬钝的桌沿。多亏他的眼睛在暗无天日的level2适应过几小时，以及从前作为住宿高中生，晚上摸黑去厕所以避免被宿管大爷记名字的经历，不说是眼冒绿光的夜猫，也能做到深夜厨房偷食的小老鼠水平。

　　太狠了，壶和杯子好像都是黑的……周瀛勉强辨认出那个弯曲的水壶把手，又瞪着眼睛使劲看了看，才发现杯子隐隐绰绰地在桌子另一头，一点都不给投机取巧的机会。他又心惊胆战地提着水壶走到另一边，向下投射的视线只捕捉到与黑暗完美融合的，每一寸空间都像是杯口的讯号。虽然文森特一直没有出声，但他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弯着腰在桌上摸索水杯，那下一秒就会被他冷酷地驱逐。

　　心一横，周瀛决定跟随自己的直觉，朝自己觉得最像杯口的地方赌一把。好在水流的响声确实时容器内积水的状态，这让他放了大半的心。现在只剩一个问题，怎么判断它有没有倒满。是不是溢出来一小股，就要被文森特请出去？如果束手束脚地留一线杯沿，是不是也没什么好后果？随着水柱声调的提高，周瀛知道他是时候要做出选择了。这一秒还是下一秒，亦或是已经错过？

　　周瀛猛地回折手腕，禁不住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紧张感像在他的头皮煎油，噼里啪啦地炸得他脑仁生疼。文森特暂时没有出声，这几秒的沉默像把周瀛扔进揉面机昏天黑地地翻搅拉扯一般。

　　“你合格了。从你面对的门出去。”

　　面条机抖了抖，吐出一条紧张到沁汗的周瀛。

　　文森特看着离杯沿差一毫米的水面，冷着脸向地上泼干净。偌大一个实木餐桌，只有最后两个，他记得是叫斯科特和瀛的，只有属于他们的两块桌面干燥无渍。他面上不显，冷着脸挑开另一侧的门帘出去，对剩下来的八个人做了个简短的讲话：

　　“听着，我不管你们来自何方，既然你们选择了MEG，并且通过了最基础的考验，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MEG部门的一员，更是未来MEG兵团的一员。”

　　他目光炯炯，右手握拳轻击胸口：“我们是一线希望。我们是M.E.G。我们承诺尽可能保护所有人，探索从未有人见过的非凡地方……”

　　“愿MEG明灯不息。”

　　他的语气平淡，并没有那种慷慨激昂的，亢奋不已的宣誓感，而是歌唱家赞颂最后一个音符后那短暂的沉寂，即便音符消散，震撼也像浪潮一样在心尖翻滚。周瀛和众人一样，低声重复着：

　　“愿MEG明灯不息。”

　　“我不喜欢像个猴子一样大喊大叫，逼你们一起上蹿下跳地表决心。”文森特背着手，眼睛像逡巡的鹰，“记住，在MEG，我们克制，冷静，永远怀抱希望，永远团结战友。”

　　“好了，多说无益。现在回到你们登记的地方领取宿舍钥匙，八个人，四间宿舍。你们怎么住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要看到一间是两个人。”

　　“MEG和哪里都一样，实力越强，待遇越好。你们已经比普通志愿者过得舒适一些了，想要住独立房间，乃至套房，都靠你们自己争取。”

　　“还有。”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墙壁上挂得高高的石英大钟，“从现在起，时间以基地时间为准。现在是下午三点零八分，给你们十四个小时调整时差，明天早上五点回到这里，不要让我等你们。解散吧。”

　　小队谨慎而缓慢地散开。周瀛脚步停了停，舍友的第一人选在他脑子里瞬间定格。幸运的是，对方也和他有着同样想法，周瀛看着他犹豫了下，还是转身向自己走了过来。他挂上了友善的微笑，正打算伸出手，就看到面前的男生冷淡地开始自我介绍：

　　“斯科特。”

　　周瀛伸出的手已经来不及刹车，只好尴尬地回手掏摸了摸鼻子：“周瀛……名字是瀛，我是中国人。”

　　“在这已经无所谓是哪里人了。”斯科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皱起了眉头，“抱歉，我念不准你的名字，介意我给你取个昵称吗？”

　　周瀛想起了被迫改名Henry的赵珩，扶了扶额：“你随意吧……叫我什么都行。”

　　斯科特将他的名字在舌尖滚动了一遍：“周……jojo怎么样？”

　　他好像自顾自地就做好了决定，转身就打算离开。周瀛好脾气，这种有性格的人他相处得多了，也不觉得生气，也保持自己的步调往回走。回去的时候新制服的箱子已经堆在了地上，性急的新兵当场就拆开比划了起来。周瀛蹭着看了两眼，MEG的主色调就是白色，他们的三套作战服都是白色的——在层级间作战也没有什么迷彩的必要，场景太随机肆意了，MEG这个让人一眼就能发现的颜色反而减小了搜救的难度。制式没什么特别，就是普通作战服的样子，斯科特倒是对衣服上的几个明暗插袋很感兴趣，蹲在那研究了一会。还有一件板正的白衬衫，布料挺括到周瀛都不忍心摸它。头盔不知是什么材质，坚硬又不笨重，顶灯像暗夜里的白烟火那样耀眼。生活用品都装在一个大大的防水束口袋里，周瀛腋下夹着，手里拿着，臂弯挂着，恨不得嘴里咬着，多姿多彩得像一只挂着彩灯的树苗。“大家等一下！”一位女性志愿者费力地搬来一个大板箱，“轰”地砸在地上，引来一众受惊的目光。“这本书！是民兵毕业的考核内容！请大家一定要熟背熟记！不光是为了应付考核，也与大家的性命息息相关！”

　　周瀛走过去一看，扑鼻而来的油墨香气，端正到冷酷的《后室生存指南》，扉页上有一行小字“仅供M.E.G内部流通”，8K大小的，砖头那么厚的大部头。他沉默了，众人一起沉默了。“一定要背出来！”小姑娘人小气势壮，叉着腰对四周大喊着。

　　领了书，小手指勾住钥匙圈，周瀛对同样挂成节庆圣诞树的面色不虞的斯科特点点头，按着工作人员的提示朝宿舍走。四周的景色又变成集装箱板房的模样，他费力地抬起手，看看钥匙上的宿舍编号：

　　JODSA0707FG

　　这什么啊！哪有宿舍号会这么复杂的？他要是临死前交代遗言：“我的遗物都在宿舍里……号码是JODSA……”很明显说不完就得死了啊！

　　周瀛终于摸到了自己的宿舍门前，他发现他的邻居的门牌号分别是HDSBH1273QW和NDHIDS8921，他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房间不太大，堪堪也就是一个普通卧室的大小，紧巴巴地放了两张铁架床，两套桌椅，颇有部队风格的两扇柜，又隔了一小块做洗漱间。周瀛把身上的附件一口气卸下来，略微整理了一下，拍拍枕上被上的浮灰，瞪着眼睛看没抹漆的水泥天花板。东国大的接力带被他好好地平铺在枕头下，如同一个柔软的坟墓，绵绵地埋葬了他还没来得及闪光的浅薄愿望。

　　如今的目标，如果在前厅，和山神比起来，简单到让人发笑；而他现在枕于后室，却太沉重太艰难了些。

　　他想平安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