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蓬舟向星河》熠心

55、镜像

　　谭亦虚十几年来因救治武林中人而获得武林绝招无数，他天资聪慧，结合本门派师祖的化书绝学，融会贯通，化化无间，在入岛的一众人中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可站在远处的谭亦华、谭亦平却是心焦如焚。谭亦华听到钟声时虽知岛上有事，但谭亦虚情绪刚刚稳定，并不想他受任何事情的干扰，执意不出，但挡不住谭亦虚多年来听到钟声的条件反射，只得跟了出来。现下谭亦虚虽占上风，但她和谭亦平都看出了谭亦虚招数中的癫狂之态，担心其发力后收不住神智再次狂乱。

　　王稷和众人也是心惊胆战，他们上岛前已经打听到谭亦虚突然疯癫，没有谭亦虚阻拦，他们人数众多拿下尹万宁和阿青应该难度不大，怎知谭亦虚突然神色正常的出现，还给王稷来个下马威，这打起来后实在不好收场。王稷和众掌门合力抗击谭亦虚时，有些招架不住，幸而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眼神常常放空，力道虽其大无比却不能收放自如，嘴里还有些莫名奇妙的话语，利用这些空档众人才能抵挡一时。

　　谭亦平突然大声唤道：“掌门师兄，大师姐去看师父了，我们赶紧也去吧！”尹万宁和阿青看到谭亦华正要离开，谭亦虚也扭头望过来。谭亦平又道：“掌门师兄，我们快点吧，不然追不上大师姐了”。谭亦虚飞身跃起，向谭亦华追去。

　　王稷和众人松了一口气，他们并不想追赶谭亦虚，正要和谭亦平再次交涉，谭亦平却没有搭理众人，带着众弟子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去。王稷和众人情急之下，紧紧追赶谭亦平。

　　谭亦平带众弟子来到养虚殿，她看到谭亦虚和来人打斗，自忖她和众弟子只能借助岛上机关才有胜算。岛上养虚殿最大，机关最多，是抵御强敌的最佳场所。

　　王稷和众人跟着追到养虚殿，见岛上弟子进殿后紧闭门窗，再无声息，四周一片寂然。众人在养虚殿前住了脚步，嵩山派掌门孙世侠在殿外高声道：“我们都是契丹妖女的受害者，上岛绝无恶意，请道长让他二人出来，我们自会离去！”

　　养虚殿里毫无反应。孙世侠又高声重复：“道长，我们绝无恶意—”脚下突然松动，孙世侠飞身跃起，就见养虚殿前的平地已经塌陷成大大小小的深坑，坑中有水，不少人已经落入深坑水中，有人开始高声咒骂。没落水的正要拉起落水者，无数箭矢突地从养虚殿的屋檐上射向众人，躲避不及的纷纷中箭，有些没掉水坑里的慌乱中也落入水坑，功力高强者挥剑拦击箭矢，折断的箭矢或掉地上或落入水中，众人发现箭杆竟是空心，断箭中散落出一些粉末，人群中有人提醒：“这里是鹿儿岛，小心些，先闭了口鼻”。有人大笑了起来，人群中有人不满道：“笑什么，我是好心提醒！”更多的人笑了起来，王稷、孙世侠等掌门人也觉得肌肉抽搐，他们心知已经中招。笑得人越来越多，笑声越来越大，不少人边笑边哀求谭道长救命，更有人狂叫身上奇痒，众人这才发现只要碰过水的，皮肤都开始发红发痒。

　　人群已经骚动，一人脚步快，猛地冲向了养虚殿，刚刚踏上殿门前石阶，屋檐上不知什么液体滴落其身上，其倒地痛苦大叫，其余想冲进养虚殿的人顿时没了冲劲。人群中有人斥冲殿者不顾大家性命，这会儿只是笑一笑痒一痒，再冲击养虚殿更多的人会丧命。众门派弟子此时再无任何斗志，笑声中哀求着各掌门想想办法救命。

　　孙世侠向着养虚殿高声道：“请道长恕罪！今日我们不请自来，擅自入岛，打扰了众道长清修。我们众弟子已受到惩罚，知错了。请道长们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养虚殿里毫无反应。孙世侠和其他掌门再次重复喊叫。半晌，传来谭亦平的声音：“你们速速自行离岛，上船后给你们解药，既往不咎！”

　　孙世侠等人明知鹿儿岛的规矩，因见岛上弟子离奇离岛，又听得岛主把妖女妖鞭扯断，以为岛上怪异定和妖女有关，总觉得自身是为武林除害的公义才率领弟子登陆鹿儿岛，占着几分理。现下鹿儿岛上的人压根都没有指证妖女的，还一口咬定其是岛上弟子，孙世侠门下弟子受伤众多，以后或许还有需要求助鹿儿岛的时候，此刻再也不想蹚这趟浑水了，高声回应谭亦平连连称是，其余人等也无继续逗留之意。没多久，养虚殿前空无一人。

　　谭亦平在殿内观察了许久，才命谭常思谭常知二人去海边送解药，等他们回来，确认来人全都离岛了才松了口气。众人又去谭亦虚休息的寝殿，却没有发现谭亦虚、谭亦华的任何踪迹，谭亦平有些慌乱，命弟子们二人一组，各处去寻找。

　　阿青和尹万宁被安排往岛的东面寻找。阿青有些焦虑，尹万宁好生安慰他，正说着话，突感身后一阵疾风，二人猛向前冲，回头一看，王稷和姚克狄阴沉着脸站在他俩身后，尹万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竟然没走？”尹万宁道。
　　“你们不死，我怎么会走”，王稷冷声道。

　　尹万宁道：“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们？你知道我们不是。你真的是我舅舅么？”

　　姚克狄惊异道：“舅舅？！”满脸疑惑看向王稷。王稷抚了一下他旳肩，沉声道：“后面我和你解释”。

　　王稷质问尹万宁：“我也要问你，为何揪住我不放？你做过的勾结契丹旳事比我少吗？说起来，你做的件件都比我严重，为何你还道貌岸然、一脸虚伪的指责我？！”

　　尹万宁怒道：“我没有！”

　　王稷大声道：“你可以杀了仪坤大祭师和他那一堆人，你没有！你知不知道他们以后会带多少契丹骑兵攻打我们！”

　　尹万宁想到仪坤大祭师，沉默不语。

　　王稷语气又柔和了起来：“小东，世上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我知道你不忍心杀他们，你完全可以既是契丹神教首领的爱徒，享受着在契丹的风光，也可以是我们汉地大蜀国的公主，与契丹永世交好，做友谊使者！”姚克狄神色复杂地看着王稷。

　　尹万宁道：“什么蜀国公主？我入契丹神教非我本愿！”

　　王稷道：“我们大蜀国复国指日可待，你爹也不在了，若你真有心帮助舅舅，我非但不杀你，以后封你做大公主，你母亲泉下有知是十分高兴的！”

　　尹万宁斥道：“你在做什么梦？你杀了我爹，还叫我帮你？”姚克狄脸色更难看了。

　　王稷怒道：“你娘愿意嫁给你爹，就是在做这个梦！我找到了宝藏，南平王已经封我为江陵刺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日上任！待以时日，我取代了他，你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尹万宁冷笑道：“你的复国梦什么时候醒？蜀国二十多年前就没有了！”

　　王稷道：“梁帝朱温出身乡野，刚刚死的唐帝李昪不知父母，我乃蜀国皇室后裔有何不可？！你娘都懂的道理，你为何不懂？我们受了那么多苦，你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九死一生才熬到今天，你为何一点都不像你娘？！”

　　尹万宁泣道：“我娘爱慕的真是成掌门么？”

　　王稷怒道：“你娘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爹的！是你爹孬种！他知道，他要娶！他娶了，不信她！小东，你不要像你爹一样不成事！”

　　“住口！你杀了我爹！还污蔑他！”

　　王稷仰天道：“妹妹，我给她机会了！”举剑刺向尹万宁，尹万宁急忙拔出蝴蝶.刀抵挡。

　　姚克狄呆立一边，王稷骂道：“还不动手！”姚克狄拔剑挥向阿青。

　　顿时，四人打得难分难解，剑光闪烁间，周围树叶横飞。姚克狄心有所思，他父母双亡，从小由王稷养大，王稷教育他都是爱家爱国、仇恨契丹旳言语，连名字都是克狄，今日亲耳听到王稷的一番言论，他的世界无异于崩塌。他心神不属，和阿青交锋毫无斗志，屡屡被阿青得手也浑然不觉。王稷本以为凭他俩二人拿下尹万宁和阿青毫不费力，看到姚克狄屡屡被刺毫无反击，心神大受干扰，和尹万宁对峙的优势也不明显了。

　　正在此时，又飞身一人加入激斗，尹万宁和阿青看清以后，激动地同时喊道：“大师兄！”湛万晖也上了岛，加入尹万宁和阿青这一边，激斗局势很快扭转，王稷和姚克狄均被打伤倒地。

　　湛万晖剑指王稷胸膛：“你回答地痛快，我给你个痛快！说，我师父成天名还有小东的娘是不是你杀的？！”

　　王稷颓然望着姚克狄，惨笑道：“我的好徒儿，你误事啊！你误会师父了！“

　　姚克狄有气无力道：“师父，我真的误会你了么？”

　　湛万晖的剑已经戳破了王稷的胸膛，鲜血流了出来：“回答我！不然千刀万剐！”

　　王稷一把抓住剑锋，用力刺向自己的胸膛，手掌鲜血淋漓，湛万晖惊愕之余把剑往外拉了拉。

　　王稷向姚克狄笑道：“这样的才是好徒儿啊，为师父的死奔波多年呢！”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剑锋，对湛万晖怒目圆睁道：“怎么，还怕我死啊，我偏不告诉你，你来千刀万剐我！”

　　湛万晖知道再问也无结果，持剑欲刺向王稷，突然一个人从草丛里奔了出来，跪在了湛万晖面前，咚咚地直磕头，朱万漳也跟在其后走了出来，脸色惨白。

　　磕头的是假尹万宁，她满脸涕泪，哀求湛万晖道：“大师兄！我知道我不配这么叫，你留他一条性命，求求你，你可以废他武功，挑断他手脚，把他留给我，我保证他再也不会出现”。见湛万晖不为所动，又跪到尹万宁面前，拉住她的裙摆哭泣道：“尹姑娘，尹大侠，他是你的亲舅舅啊，你要杀了你唯一的亲人吗？你娘亲不会舍得的！废他武功，挑断他手脚，好不好？把他给我可以吗？”

　　王稷望着假尹万宁，骂道：“怎么有你这么个没用的儿…”胸膛高挺，一手使劲将湛万晖的剑戳入胸膛，湛万晖的手霎那松了剑，王稷脸上微微一笑，正面迎向剑尖倒地。

　　姚克狄大呼师父，眼泪随即落下。假尹万宁扑到王稷身上，大喊道：“爹，你做什么，他们没有要杀你啊！”又跪爬到阿青面前，拉着他的衣服大声央求：“师弟，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你可以救他的，是不是？”阿青看向倒地的王稷，他扑在地上，剑尖已戳穿他的后背露出一小截，鲜红的血正从剑尖滴滴滑落，润在其白色衣服上像一朵红花，他轻轻摇了摇头。假尹万宁复又扑在王稷身上，哀哀切切地拗哭：“爹，你干嘛这么想不开，你先告诉我娘亲在哪儿你再死啊，你怎么总骗人…”

　　阿青、尹万宁和湛万晖看着哭泣的假尹万宁和死去的王稷，心情并没有觉得轻松几分。

　　“芸芸”。

　　尹万宁觉得她幻听了，很久没人这样叫她了。她猛地回头，身后没有人。就在她要转回时，国师突的就现身路口，慢慢地向她踱步而来，似笑非笑温柔地看着她。尹万宁顿觉身上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不知道是为自己害怕还是为阿青或者谭道长，握着阿青的手瞬间出了汗。尹万宁盯着国师一动不动，国师慢慢地靠近，他的视线扫到尹万宁身边的阿青时，笑容随即不见。耶律宇朔面无表情地从国师身后慢慢走出来，身后还有好几个契丹神教的大祭师。

　　阿青也呆住了，所有看到这两张脸的人都呆若木鸡。国师和阿青互相对望着，仿佛看着彼此的镜像。国师的视线缓缓转向尹万宁，扫过尹万宁和阿青紧拉着的手，又盯向尹万宁的眼，脸上突然又有了笑容，轻声道：“他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