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蓬舟向星河》熠心

56、晏晏

　　尹万宁和阿青正呆愣时，跑来两名女弟子，看到众人和地上的王稷吃了一惊，尹万宁忙解释道：“是刚刚上岛的我的朋友”，两名女弟子狐疑的目光看着尹万宁和阿青，没再说什么，反而告知了让人心惊的消息：“到处正寻你们。师父和师伯已经找到了，都不太好，我们快回去！”言毕也不管众人，又跑回去了。阿青和尹万宁着急，急忙跟上，众人也都跟了过来。

　　谭亦平寝殿的房间里，她正给躺在床上的谭亦华输入功力，谭亦华双目闭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过去总是艳若朱丹的唇白的和纸片一样，整个人看着就似一个白瓷瓶。阿青和尹万宁奔进，见此情形，立刻安静地疾步走进谭亦华，仿佛快速的空气流动都能够击碎这只瓷瓶。

　　阿青轻轻握住了谭亦华的手，她没有反应。尹万宁道：“亦平师叔，我师父怎么这样了？亦虚师叔有事吗？”

　　谭亦平一边输入功力一边沉声道：“师祖不再了，亦虚师叔打伤了你们师父，现在常思常知在隔壁照料亦虚师叔。你们的师父”，谭亦平抿了抿嘴：“你们的师父恐怕凶多吉少，现在全靠内力维持”。

　　阿青盯着谭亦华，眼泪无声地划过脸颊，他轻轻唤道：“阿娘，你醒醒，你没事的！我是阿青啊！”谭亦平闻言眉毛都抖了几抖，直瞪瞪地看着阿青。她回过神，微微开口，正要说话，突地看到国师走了进来，谭亦平眼神震撼得无以复加，厉声道：“你是谁？胆敢跑这里来？！”

　　尹万宁正要解释，国师道：“亦华是我妻子”，快步蹲在谭亦华身边，自顾自地拉起了她的一只手轻轻按了按脉搏，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谭亦平看看阿青的脸，再看看国师，咬紧了双唇。

　　阿青泪眼模糊，轻轻唤着“阿娘”，谭亦华缓缓睁开了眼，看着阿青，嘴角微微抽了抽。阿青激动下声音大了几分：“阿娘，阿娘！”国师自然而然地接替了谭亦平给谭亦华输送内力的手掌，给谭亦华输入内力。

　　阿青见谭亦华睁着眼望着自己，轻声道：“阿娘，你好些了么？”

　　谭亦华的视线转到国师的脸上，眼角突地滑落一滴泪，极其轻微的声音：“是梦吗？”

　　国师和阿青同时道：“不是梦”，国师缓缓地温柔地声音：“亦华，我在你身边”。谭亦华被阿青拉着的手突然动了动，阿青问道：“阿娘？”谭亦华的手使劲往国师的方向挪了挪，国师见了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谭亦华手背上，谭亦华没再动，嘴角微微弯曲，对着阿青道：“这是你父亲”。阿青的头垂下，肩膀剧烈地抽搐。

　　谭亦华又望向国师，仍然是微弱的声音：“让他自由”，国师低头靠近谭亦华的唇边：“亦华，你说什么？”谭亦华道：“让他自由自在”。国师微微笑道：“都听你的，我们都听你的”。谭亦华嘴角弯曲的弧度更大了些，她又轻轻道：“开心，好开心”，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眼睛慢慢地阖上，就似困极再也撑不住眼皮似的睡着了，神色安详，嘴角微笑，眼角又滑落一滴泪珠。国师低着的头更低了，深深埋进了谭亦华的脖颈。阿青的脸埋在谭亦华的胸前，低低的声音啜泣。

　　尹万宁、谭亦平离了房间，留下国师、阿青和谭亦华在房内，尹万宁暗哑的声音向谭亦平道：“师叔，谢谢你”。谭亦平红着眼睛向尹万宁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她永远都是我的大师姐。我去看看亦虚师叔”。

　　尹万宁独自站立门外，一抬眼，看到耶律宇朔站在不远处。四目相对，耶律宇朔走了过来。

　　“这些日子你还好吗？”他又恢复了当初在草原时那般平淡的语气。
　　“挺好的，你呢？”

　　“惠雨鞭都没了，还挺好？”他竟这么仔细，发现了尹万宁的腰间没有惠雨鞭。
　　“嗯”，尹万宁笑了笑道：“还有蝴蝶.刀呢”。

　　“如果你先遇见我，如果你真的是契丹人，我们不会是这个结局”。
　　尹万宁深深吸了口气：“对不起！”

　　“输给我师父的儿子，我能接受”，耶律宇朔深邃的眼似能吸入万物的漩涡，穿透人心：“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你还会想起我”。二人屋门口默立良久。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国师和阿青红着眼眶走了出来。尹万宁看着国师，嘴唇几番张合，终于喊出了一声：“国师”。

　　“你还是可以叫我阿达的”，国师温柔地看着尹万宁，神色微动：“你俩都应该叫我阿达”。

　　尹万宁问道：“国师，你这么会到这里？”

　　国师道：“契丹骑兵已经在滹沱河和晋国大战，晋灭就在眼前。宇朔找到我，我们担心你才南下找你，知道你们在这里纯属巧合，最近这里太热闹了”。

　　尹万宁晦涩道：“国师一回去，契丹就对晋国动手了么。这么快”。

　　国师淡然道：“这是大势所趋。我知道你们不愿和我回契丹，但晋国的气数，就在这几天了。我们东京见过的杜重威已经偷偷给今上送了降书，他的条件就是晋灭了后他来做皇帝”。

　　尹万宁垂首长叹了一口气。

　　“你和阿青不愿和我北上，那你们就去南方。晋国是不会太平了。我希望你俩都好好的，你们都是我最爱的孩子，无论你们去哪儿，神符都会保佑你们。你们任何时候都可以来神教找我”，国师目光闪烁：“这一趟南下，我竟然还能见她，我迟早还会再见她”。

　　国师一把搂了搂身边的阿青，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青身体僵直没有抗拒。“阿青，你和芸芸一起，阿达永远祝福你们，你们随时可以来草原。我得回滹沱河了，这是我的使命”。阿青没有反应。

　　国师抬眼望了望耶律宇朔，叹声道：“出来目的都达到了，我们回吧”。

　　姚克狄持剑突然出现在国师和耶律宇朔面前，他横眉怒目道：“我向你们讨教二招”，持剑刺向国师。国师抬臂挥袖，姚克狄就摔倒在地，他迅速地爬起来又刺向国师。

　　尹万宁喊道：“姚师哥，你打不过的呀，你这是送死”，又向国师央求：“国师，你莫伤他，饶了他吧”。

　　姚克狄如丧失了理智，疯狂的攻击，被国师反复摔打后仍然顽强地爬起，继续进击。

　　尹万宁哭道：“姚师哥，你是不想活了么？”

　　姚克狄怒道：“我要让契丹人知道，死亦不可惧，我就算死了，虽死亦生，我的同胞会前仆后继”，浑身鲜血仍然要扑向国师，却连国师的身子都无法靠近。

　　湛万晖、朱万漳举剑挡住了国师的掌风，国师似被激怒，又似发泄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疯狂挥掌击向三人，尹万宁仿佛看到了谭亦虚再现。紧密的掌风下，湛万晖、朱万漳也中了国师好几掌，尹万宁在边上央求无果，拔出蝴蝶.刀也挥向了国师，耶律宇朔眉头紧锁。

　　国师一声不吭挥掌不断，殿内的各种物什都已经被劈了个稀烂，没有任何人说话，空气中只有呼呼的掌风声和被掌击中的闷哼声。听到响动从其他房间出来的岛上弟子看了看大殿内的情形，又退回了房间。

　　阿青忽地跳到国师的身边，拉住了国师的衣袖，国师的手顿时僵住了。湛万晖、朱万漳，尹万宁也都收了手。

　　阿青极轻的声音：“别打了，阿达”。国师的眼死死盯着阿青，眼眶逐渐发红。阿青没再说话，拉着国师的衣袖出了殿门。耶律宇朔望着尹万宁，弯了弯嘴角，转身跟着出去了。

　　众人扶起了伤重的姚克狄处理伤势，湛万晖安慰道：“姚师弟，好好养伤，养好了我们一起去北方抗击契丹”。

　　湛万晖一直跟着朱万漳二人。假尹万宁受的掌伤是阳明剑派的故意设计，本意是假尹万宁重伤危及性命之时，朱万漳救她后大概率会找向她最亲近之人，阳明剑派得以揪住幕后真凶，谁知这种情况下朱万漳二人也没到衡山派找王稷，而是直接跑到了鹿儿岛求救，当然也可能他俩知道王稷不在衡山派，遍寻不到无奈到鹿儿岛的。湛万晖本来在柳市镇上安静等待，突然看到一堆岛上弟子离岛，又有王稷在内的呼啦啦一堆人入岛，这才按耐不住上了岛。

　　湛万晖这会安慰着姚克狄，又对朱万漳道：“你这位妹子是王稷的女儿，才走上这条歪路。不过在阳明剑派这些年，规规矩矩没做什么恶事。你俩愿意，还是跟我回阳明剑派吧。孤身在外也不是个事，不是大错，事情弄明白了，以后不要再犯就是”。朱万漳抬手用衣袖直抹脸。

　　众人在鹿儿岛又呆了二日，姚克狄能够下床了就闹着和湛万晖去北方抗击契丹。假尹万宁也是王炜炜伤好了不少，朱万漳一心跟着湛万晖回阳明剑派，谭常知备了王炜炜的药剂让他俩随身带着服用。尹万宁和阿青也想回阳明剑派，但阿青想给母亲谭亦华过了头七再走，遂和湛万晖约了时间，在晋国东京城再见共御契丹。

　　尹万宁和阿青送别众人到海边，看着湛万晖洒脱不羁的模样，尹万宁情不自禁想起了成掌门，他俩有太多的相似点，宅心仁厚，心系天下，又想到了阿娘，尹万宁问道：“大师兄，你还要查找成掌门的死因么？” 湛万晖侧首看向她，不等湛万晖回答，尹万宁鼓足了多天来积攒的勇气，她轻声道：“大师兄，别找了。我也是后面才知道，我爹说了谎，成掌门去世的那晚我阿娘和我在一起很久”。

　　自成掌门去世后，湛万晖甚少呆在阳明剑派，踏遍千山万水一是寻找失踪落难的师妹尹万宁，一是寻找那日到阳明剑派的各个门派的蛛丝马迹。这些年来，连各个门派勾结契丹的龌鹾事他都查出来不少，他师父的死因却没有什么进展。回阳明剑派向尹掌门汇报时，尹掌门虽问长问短，但他的直觉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也说不出什么。尹万宁的这句话，他明白。湛万晖向尹万宁笑了笑，这个笑容发自内心深处，十分的舒展：“嗯，我们都可以放下了。我们和阳明剑派，以后都会很好。我们东京再见！”

　　冬天的夜里，京杭大运河上，一条小船向北而行。船头尹万宁和阿青坐在小几前，温着酒赏月。岸上有残雪，河里有孤舟，二人心情却是轻松愉快，远处天地相接，明月高悬，繁星点点，河水浩浩荡荡，明月映照水中，随着水的流动而浮荡。尹万宁倒了二杯酒，笑着递给阿青一杯。阿青举杯，透过清澈酒水，看见月影细碎晃动其中。眼前的尹万宁，言笑晏晏，她的身后，夜色流淌中明月随水而逝，眼前的人，夜中的月，水中的影，空明澄净，让人心神荡漾。阿青想起多年前在江陵的夜，那时满天繁星，今日酒樽饮月，堪称圆满，他稍稍欠身，唇轻拂过尹万宁的红唇，温柔笑看着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