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蓬舟向星河》熠心

54、打扰

　　谭亦华的小师弟小师妹纸上那几笔，临死前的奋力一抱，分明是希望他俩搂住谭亦虚时，谭亦华能一招结果了谭亦虚，而谭亦华什么也没做，呆呆傻傻地流泪，分不清小师弟小师妹和谭亦虚谁比谁更可怜。谭亦华当年被逐出师门时，已知师弟对她情深意重，甚至愿意和她私奔，然她知自己已背门规，不能再害了师弟，严词拒绝了。在柳市镇时她也曾满怀期望，希望师弟能够带来好消息，师父能够改变心意，但遇到官兵骚扰，那时她武力不济，只能离开躲避。二年后再回柳市镇，知道师弟为了她囚禁了师父，师弟的心愿无人可摆布他俩的命运早已达成，但她彼时有孕，和师弟再无可能，只想利用师弟的情爱救出被囚禁的师父等人，失败后离开了鹿儿岛，被师弟念念不忘地寻觅这些年。

　　谭亦华对师弟是有疚的，想到师弟伤害了那么多人又是愤恨的，撕扯的内心在看到小师弟小师妹扑倒谭亦虚时，犹豫了那么一秒，而小师弟小师妹本来就功力尽失，赌的就是这一瞬间谭亦华出手的胜机，下一秒就被谭亦虚随手结果了。

　　谭亦虚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岛上感受到人间温暖没多久，心底的爱人就要永久的离开，他眷念他不舍，他最终为情爱囚禁了师父，和众师弟师妹们反目，内心也曾剧烈彷徨纠结痛苦，特别是谭亦华二年后回岛利用他的感情援救他人，他的心态被刺激得仿佛一根拉直的皮筋，随时可能崩断，只是刺激他情感的人基本都被他结果了，师姐多年寻觅不着，心中对师姐的执念逐渐收缩到心底的某个角落，虽始终疼痛但不再经常跳出作乱。

　　然师姐竟又主动回来了，还让他遣散了众弟子，无疑是多年的古井水里落了颗炸弹。这些年，他在岛上的生活又似回到了当初他做弟子时的情景，众弟子种植识药学医练功，过着平静的生活，他留恋这样的日子，骗弟子们服用了毒药，谁长时间离了岛没有解药就会毒发身亡，希望能永远维持着这样的生活，可师姐的回归又逼他再次做出选择，他再次陷入曾经的彷徨纠结痛苦。他的执念跳出来疯狂作乱，他害怕师姐的再次欺骗，他不忍心弟子的离开，他恐惧师父小师弟小师妹逐渐恢复后对他的仇恨，他担心又有人不服从和他作对。

　　养虚殿里，这些情绪糅杂在一起终于到达了顶峰。谭常思跪地哭泣如同当年被逐的谭亦华再现，谭常知抱着他的腿哀求，简直就是当年他自己苦求师父的重现，小师弟小师妹明知没什么胜算却在手脚能活动后的第一时间就是要结果了他，他崩了。

　　谭亦虚时而双目圆瞪，对着地上的小师弟小师妹挥掌，怒道：“都听我的，都听我的你们就没事！”时而对着空旷的大殿大喊：“你们都不要走，你们都留在这里！谁允许你们走的！”飞身挥掌击向跑到大殿门口要逃离的弟子。谭亦平多次想靠近谭亦虚，谭亦虚亦是不断的挥掌，骂道：“都给我滚，都给我滚，我只要师姐陪我！”时而双目紧闭，两手捂头，叫喊着：“师父！不要让师姐走！不要逼我！我也不要走！”

　　谭亦华缓步靠近谭亦虚，语气温柔道：“师弟，我是师姐亦华啊。你看，师父就在这儿，没叫我们走呢”，又指向躲在殿内各个角落的零零星星的几个弟子，轻轻道：“弟子们都没有走呢，师弟，你吓着他们了”。谭亦虚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神先盯着谭亦华，又扫向殿内的各个角落。

　　谭亦华快步上前，一把搂住了他，温声道：“师弟，你看师父困了累了，我们先退下吧”。谭亦虚挥掌甩开谭亦华：“你是谁？我师姐根本不在这里！”

　　摔在地上的谭亦华撑着身子吃力地坐了起来。阿青和尹万宁看到谭亦虚发狂，和其他弟子一样，躲在了大殿的隐蔽处，这会儿阿青呆不住了，要奔出去给谭道长帮忙，被尹万宁拉住：“且等一等”。

　　谭亦华眼角溢泪，仍然柔声道：“师弟，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亦华，我回来了啊。以后我和你再也不分离，和师父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

　　谭亦虚盯着谭亦华，半响，带着哭腔道：“不行，师姐，我伤了师父，师父会怪我，他不会愿意的”。

　　谭亦华柔声安慰道：“你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他怎么会怪你呢。你做错事，向他认个错，师父会原谅你的。你看师父就在那儿，根本没有生气”，她站起了身，又靠近了谭亦虚，手指着轮椅上的老人。

　　谭亦虚望着老人没有说话。谭亦华缓步上前，又搂住了他，轻声道：“我和师父说了，以后我们想在一起，师父没有反对”。谭亦虚望着老人，再看看谭亦华，没有推开谭亦华亦没有再挥掌，木然地站立。

　　谭亦平红着眼，轻声向着角落里的众弟子道：“都去常善那儿领了药丸赶紧离岛，你们的师父失了神智会伤了你们。实在不想走的，先回了各自住处。师父师伯师叔都不会加害你们”。所剩无几的弟子们蹑手蹑脚地离了殿。

　　阿青和尹万宁出了殿门并未走远，阿青担心谭道长拉着尹万宁在一边观望。过了些许时间，谭亦华扶住谭亦虚出了殿门，谭亦虚又是神情木然的样子。阿青想喊，又担心刺激了谭亦虚，抬脚想跟上谭亦华，谭亦平推着师父的轮椅也出来了，她一眼看到阿青和尹万宁，向他俩招了招手。

　　阿青和尹万宁赶忙走过去，谭亦平对他俩道：“你们在等你师父吗？没事了。你师父去照顾谭亦虚道长几天，你们就在岛上玩玩吧”。

　　阿青道：“我们在岛上没什么事情，我们也可以帮着照顾亦虚师叔的”。

　　谭亦平微微一笑，感激道：“好孩子，亦虚师叔情绪不稳，还是不要打扰他。你们有空可以帮我来照料师祖”。阿青赶紧跟着谭亦平，帮着推轮椅上的谭俭道长，谭亦平微叹了口气，三人一起离了养虚殿。

　　如此几日，阿青和尹万宁天天去谭亦平道长处帮着照看谭俭师祖。谭俭师祖虚弱多年，口不能言体不能动，也吃不下什么，阿青每日只是帮着擦洗下身体、喂些汤药。谭亦平道长空余时间清点了岛上剩下的弟子人数，包括阿青和尹万宁在内，岛上弟子只剩十来人而已，朱万漳二人没有走，谭常知在给他俩治疗掌伤。谭亦平道长不悲不喜，神色如常，给众位弟子重新分派了职责，让岛上的生活尽量恢复如初。偶尔谭亦华会来谭亦平处，也是神态安详，聊些日常，说到谭亦虚道长日渐好转，见阿青和尹万宁也没再催离岛的事，日子祥和安宁，阿青和尹万宁以为糟糕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然而没过几天，有人入岛的钟声再次响起，众弟子奔向海边，就见好几艘大船泊在岸边，船上下来黑压压的人群往岛上涌。弟子们惊呆了，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肆无忌惮地入岛，惊慌失措地望着谭亦平。阿青和尹万宁心情沉重，他俩看到人群中为首者是王稷。

　　谭亦平对着众人高声道：“何方妖魔鬼怪，擅闯我岛，可知后果？”

　　王稷向谭亦平行礼道：“这位道长误会了！在下衡山派掌门王稷，和崆峒派掌门江顺明、西河铁掌帮帮主汤洪江、嵩山派掌门孙世侠、九拳门门主甘泽军率领门下弟子入岛，实为给武林除害。道长长居岛上大概有所不知，契丹魔教妖女和魔教首领之子谭万山潜入中原，伤我中原武林侠士无数，夺取大楚国贤明官员性命，最近更是谋害了阳明剑派尹掌门的性命！他俩武功高强，又擅契丹妖术，甚懂迷惑人心，我们受害的各门各派联合起来四处寻觅未有消息，前几天偶然得知鹿儿岛上贵派弟子竟然离奇地纷纷离岛，向贵派弟子打听下来才知这魔教妖女和谭万山竟然是潜入了鹿儿岛，怪不得我们遍寻不着”。

　　谭亦平喝道：“什么妖女魔子，我们这里没有，各位速速离岛，我们不予追究！”

　　王稷道：“道长千万莫要被他俩蒙蔽！阳明剑派尹掌门就是相信他俩，毫无防备，才被他俩取了性命。这妖女的随身武器乃是一缀金长鞭，离岛弟子和我们提过，这金鞭已经被岛主谭亦虚道长给劈断了。请问为何不见谭亦虚道长？是不是为妖女所伤？鹿儿岛弟子纷纷逃离，是不是这二人在岛上作乱？我们这些受害者今日和岛主一起，定能将这二人捉拿”。尹万宁和阿青互看了一眼，握着的手又紧了几分。岛上弟子的目光也在他俩身上打量。

　　谭亦平骂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再不滚，我们不客气了！“

　　王稷面不改色道：“这位道长，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可这二人这会儿就站在你身边啊。道长将他俩交予我们，我们即刻就走，想来也是道长被他俩蒙蔽，不知他俩真实身份”。

　　王稷目光看向尹万宁和阿青，声色俱厉：“妖女，谭万山，你俩还是乖乖和我们走吧。你俩到哪里都是血雨腥风，听说你俩把岛主都逼疯了，岛上弟子才纷纷逃离。这东海鹿儿岛算是武林净土，多少人受伤垂死之时指望着神医圣手谭亦虚搭救一把，你俩要有点良心就赶紧离开此地，莫再打扰岛主清静了！”

　　谭亦平看了阿青和尹万宁一眼，道：“他俩是我门下弟子，谁敢带走？你们速速离岛，我的耐心没有多少了！”

　　王稷一惊，随即冷笑道：“呵，你们二人可真是厉害啊，在阳明剑派时说是阳明剑派的弟子，这才几天，竟然又是神医圣手门下弟子了！这是你俩的契丹妖术，迷惑了人心么？！”

　　又向谭亦平再施礼道：“道长，对不住了，我们拿下他二人就离岛，也解除你们受他俩蛊惑之毒！”举手示意众人动手。

　　王稷率领众人奔向尹万宁和阿青。谭亦平冷静地拔出长剑，众弟子看到谭亦平如此，也鼓足勇气严阵以待。

　　王稷就快奔到众人面前，一蓝色人影忽忽间飘立在了他的面前，王稷不由停住了脚步。

　　这人向王稷冷声道：“诸位不知道在我岛上放肆的后果么？”

　　王稷见此人瞬间飘至面前，身手了得，道袍飘飞，眉目俊朗，猜测是谭亦虚，行礼道：“谭岛主，在下衡山派掌门王稷失礼了。妖女和谭万山蒙蔽各位，祸害中原，他俩是契丹人，可千万别中了他俩奸计！”

　　谭亦虚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什么，契丹人？”

　　王稷道：“是，谭万山是契丹魔教首领与谭亦华的私生子”。这话他在武林大会上已经说出去了，是不可能再收回的，何况他虽不肯定谭万山和谭亦华的关系，但从仪坤大祭师那儿得到的消息，魔教首领与谭亦华有私情是绝对没错。

　　谭亦虚的眼睛微微睁大，盯着王稷狠狠道：“你听谁说的？”

　　王稷心内发虚，小声道：“这，不好公开说”。

　　谭亦虚大踏一步走到王稷面前，大声道：“你和我说”。

　　王稷以前不知谭亦虚和他师姐谭亦华的事，自打听离岛弟子岛上情形时，就有所猜测，这会见谭亦虚这般神情，心中所猜又信了几分，但不知谭亦虚到底会有何反应，诺诺道：“是西河铁掌帮前帮主解海平”。

　　话音刚落，就觉有劲风扑面，王稷急急后退，亦是中了谭亦虚一掌，他站稳了脚跟，稳了稳身形，强撑道：“谭岛主，你什么意思？”

　　谭亦虚脸色发白：“我师姐说她亲口告诉你的啊！”飞身扑向王稷，又是一掌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