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蓬舟向星河》熠心

32、泛舟

　　饭毕，湛万晖、阿青跟随尹万宁到资江边泛舟，其余人不情不愿也跟了过来，总共八人，尹万宁雇了二条船。大师兄湛万晖先上了一条船，宋万葵和假尹万宁跟了过去，姚克狄也赶紧跟上。剩下尹万宁、古赛和阿青、宋万苇一条船，尹万宁心下高兴，这乘船的人和她期望的一模一样。

　　这是夏日的傍晚。资江两岸绿色群峰逶迤，船下碧绿江水澄澈，江风习习，红霞满天，倒映水中，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粉色的气息。尹万宁不觉想起了和阿青穿洞庭入湘水一起回永州时的情景，也是这般美景，让人心旷神怡。

　　阿青坐在尹万宁的正对面，夕阳柔和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温润无比。尹万宁似欣赏一副画般看向阿青，眼眸温柔流转如云霞满天，望之可亲，嘴唇孩子气又有点性感，虽坐着纹丝不动，但清风拂过，衣袖飘风，浑身都透着蓬勃的生命力。阿青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尹万宁，嘴角渐渐弯曲，满眼柔情。尹万宁顿觉这一笑生花，却又不失男子气概，甚至还有少许少年时的桀骜气息，一张温柔又变幻莫测的脸，比少年时更英俊了几分，和国师很像，但比国师温柔好看。这山这水这风这景这人，迷醉无比，让人沉沦。尹万宁佩服自己想出来泛舟的好主意，不觉嘴角也露出笑意，定定地迎着阿青的目光，全然未在意阿青身边宋万苇紧绷着的一张苦瓜脸。

　　“喂，我劝你莫要有什么坏心思，免得自讨苦吃！” 宋万苇紧绷着的脸突然松弛了一下。

　　尹万宁扫了一眼宋万苇，视线仍然落在了阿青的脸上，笑道：“宋大侠觉得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你们六人各个武艺高强，我一做生意的游商，还带个没用的小厮，能翻起什么浪？”顿了顿，又笑道：“这会儿景美人更娇，就是缺人唱个曲儿，宋大侠是楚人，给我们唱个本地的曲如何？”

　　宋万苇睁大了眼睛，怒道：“你说什么？”伸手欲拔剑，被身边的阿青赶紧按住了。

　　这夏日的落日里，在自己熟悉的故乡，面前是情意绵绵看着自己的情郎，江风带着花香草意，尹万宁乐而忘忧，过去一路跟随耶律宇朔时的小心谨慎再也没有，一时肆意胡乱说话，看着宋万苇要干架的样子，尹万宁笑道：“宋大侠误会了，在下并无轻视取笑之意，宋大侠不会，那听听在下唱一曲如何？”

　　言毕，尹万宁自顾自地唱起了小时候和宋万苇等师兄弟们嬉戏时经常唱的楚地民歌：春去也，共惜艳阳年。犹有桃花流水上，无辞竹叶醉尊前。惟待见青天。唱毕，又笑问宋万苇：“宋大侠，我唱得如何？”宋万苇看着她，眼神满是疑惑不解。

　　尹万宁对着宋万苇礼貌性地弯了弯嘴角，侧首望向岸边青峰，不再看他，心绪低落了下来。她本沉醉于这里的美景，和阿青、师兄弟们相逢的喜悦，唱完这首曲后，曲中描述的时光逝去不复返，期待晴日的心绪，她自己何尝不是呢，师兄弟们见面不相识，她期待的晴日何时出现呢。

　　阿青突然道：“很好听！”尹万宁不觉笑了起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暖心捧场，转头看向阿青，轻轻笑道：“谭大侠见笑了”。

　　“我很喜欢！”阿青嘴角微弯，眼角微翘，浅笑里似乎带有几丝蛊惑，让人移不开眼睛而深陷其中，空气中似乎漂浮着暧昧，尹万宁感觉，阿青的手微微颤动，似乎下一刻他的手就要伸向自己，她莫名地紧张。

　　阿青的手伸了过来，不过不是伸向尹万宁，他指向岸边的竹林，对船家道：“那片竹林风景不错，船家，靠岸停在那片竹林，我们上岸逛逛”，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宋万苇的后背。宋万苇侧首，意味深长地看了阿青一眼。

　　船舶竹林，尹万宁和古赛下了船，慢慢向竹林里散步，阿青和宋万苇跟了上来。

　　宋万苇向古赛道：“这位小公子，是第一次来楚国吗？”
　　古赛看了看尹万宁，迟疑片刻，回道：“是，我是第一次”。

　　“你们那有竹林吗？”
　　“没有”。

　　“这竹林里的小竹子做菜非常可口，你吃过吗？”
　　“未曾”。

　　“现在是挖夏笋的最好时候，夏笋就是小竹子。嘿，你看那儿，那就是竹笋”，宋万苇说着，拉起古赛的衣袖就往竹林深处走。
　　古赛急道：“你干嘛啊？”回头望向尹万宁。

　　尹万宁笑道：“你去看看好了，我在你后面跟着”。古赛被宋万苇拉进了竹林，阿青和尹万宁默契地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阿青一路往前走，尹万宁回首，身后看不到任何人，转身正要迈步，一头撞进了等着她的阿青的怀里。尹万宁的脸登时红了。

　　阿青扶好尹万宁，柔声问道：“妹妹，这些年可好？”

　　这样的一句话，尹万宁心里盼了很久，幻想过无数次，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究没忍住，还是淌了下来。

　　阿青的手轻轻拂去尹万宁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对不起，受苦了！”尹万宁能感觉到阿青指尖触碰皮肤时的凉意和微微的抖动，抬首看向阿青，他的眼框红红的。几年未见，他已经高出她许多了。

　　尹万宁抬手，拉住阿青拂过自己脸庞的手指，望着阿青温柔的眼睛，带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边流泪一边轻轻笑道：“没有受苦，现在也回来了！”

　　二人拉手相视而笑，风吹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世间虽有万物，此时二人眼里只有彼此。曾经尹万宁不确定自己和阿青彼此到底是什么情感，二人相处的几年虽然亲密无间，但并无特别的情愫。在契丹时常常想起阿青，可内心无法描述是一种怎样的微妙情感，何况相聚千里不知何时再见，任何情感只能暗藏心底。这会儿二人的相遇，不需要千言万语，只是安静地互相凝视，仿佛雨后初霁，一切都豁然开朗，他们读懂了彼此的内心，懂得了彼此的心意。曾经难熬的几年光阴仿佛瞬间散去，留下的只有儿时的开心陪伴，就如昨日发生历历在目。

　　二人含情脉脉对视许久，阿青的脸上慢慢现出了红晕，眼睫微颤，轻轻问道：“妹妹，可以抱抱你么？”

　　尹万宁羞涩地笑开了，满脸绯红，眼眸低垂，只敢看向阿青的胸前，向前轻轻迈了一小步，伸手搂住了阿青的腰，额头轻轻靠着阿青的肩，乌黑的发自然地散落在了阿青的肩膀上。

　　一双手默默地伸向尹万宁的后背，环抱住了她。尹万宁感受到阿青的下颚靠在自己的额边，滚烫，他的胸膛激烈地跳动，他的鼻息似乎都有热辣的温度，她能感受到她头顶上头发规律地扇动。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让她想起了幼时母亲的拥抱，安全而踏实，让她迷恋。在她沉醉于这个拥抱时，一个温暖柔软的事物轻轻拂过她的额头，耳边阿青低低的声音：“我很想你”，温暖柔软的事物再次轻触她的额头，久久不愿离开。他的烫他的热他浑身火似的温度，似乎传递给了她，尹万宁觉得脸颊似火，心里又欢喜又害羞，还有几分委屈，眼泪又不争气地淌了下来，搂住阿青的力道不禁大了几分。

　　良久，二人才满脸通红地分开，相互依偎倾诉当初分别后的境况。阿青一直待在阳明剑派，虽然谭道长从契丹返回后曾经劝说他离开，但阿青第一次违背了谭道长的意愿，他想留在这里等待尹万宁的回归。阳明剑派的人待他都很好。假尹万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言行举止挺符合掌门之女的做派，如果不是阿青知道她是冒牌货，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她似乎知道不少尹万宁小时候的事，和二师兄朱万漳也情投意合，师叔们还挺赞同的。

　　一月前阿青跟随大师兄湛万晖去东京，是去打探成掌门遇害的消息。这么多年，大师兄湛万晖作为成掌门的嫡传弟子从未放弃寻找成掌门遇害的真凶，虽仍然没有消息，但大师兄湛万晖已经把当年参加杜鹃花会的各路武林人士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知道了不少人的暗黑勾当，隐忍不说而已。阿青本来计划，如果尹万宁没有如谭道长所说返回永州，他学好阳明剑法会去契丹找她。这次他们几人是剑法初成、下山历练，因到处兵荒马乱，尹掌门不希望他们离开楚国，大师兄湛万晖提议去往他的朋友朗州侍中马希杲处，才和他们同行。

　　尹万宁简略地说了被掳去契丹、在契丹入国相神教、获得解药、拜师学艺的经过，没提黄金护身符和国师认亲的事。谭道长叮嘱过她，尹万宁也不想多生事端，让阿青难受。尹万宁告诉了阿青自己对舅舅王稷的怀疑，这次去朗州的目的和不情愿。

　　阿青建议道：“不如现在就回阳明剑派，不用管神教的事了。你见到你的父亲尹掌门，他和阳明剑派自然会保护你，这里也不是契丹，勿再惧神教众人”。

　　尹万宁犹豫道：“现下我逃离神教祭师，并不困难。但我想弄清舅舅的事情，如果现在离开，恐怕再难厘清，神教的仪坤大祭师已经答应我，朗州之行后会给我看舅舅的亲笔契约。我总觉得他就是杀害成掌门和我母亲的真凶，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或许是契丹人的主意，如同这次的朗州之行”。

　　“难道你真要杀了马希杲？”
　　“自然不会，遇到你真是再好不过”，尹万宁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想伤了他，你去救治他。这样我在大祭师前也有交代。你医术高超，马大人不会有事”。

　　“我们可以事先和马希杲通气的，大师兄是他的好友”。
　　“不要。现在没人相信我是尹万宁，大师兄他们不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我说出来，只会让事情复杂，走漏了消息我就没法在大祭师这里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了”。

　　阿青紧握尹万宁的手，言语里全是关切：“我自然会帮你，但你打算何时离开神教这些人？”

　　“就这次确认了舅舅的亲笔之后”。

　　“那我陪着你”，阿青眼神温柔而坚定。

　　“不要”，尹万宁立刻回绝，想到阿青和国师那高度相似的脸，阿青必须和耶律宇朔、仪坤大祭师保持安全的距离。“你不用担心，这个事情后我就去阳明剑派找我爹，也找你”，尹万宁捏捏阿青握着她的手，向阿青微微一笑。

　　“你要不来，我会去找你”，阿青盯着尹万宁的眼睛，认真地说。

　　阿青的眼，那么的魅惑，尹万宁喉咙里嗯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阿青的脖颈，额头轻轻靠着阿青的下颚，少顷就感受到阿青温柔的吻又落在了自己的发上、额间，自己又沦陷进阿青温暖而紧实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