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蓬舟向星河》熠心

27、条件

　　尹万宁在客栈里跟随着国师陆续见了不少晋国文臣武将。初时尹万宁是满腔愤懑，为石重贵气愤不已，对各个来见国师的汉人，心里是咒骂百遍。见得多了，尹万宁的关注点有了改变，这石重贵到底如何对待臣子，手下的文武百官各自有小算盘，只管自己富贵荣华，背德而不知耻。

　　不知不觉，国师众人来东京的时间近月余。这日饭毕，国师对仪坤大祭师道：“你联系的人，消息如何？”

　　仪坤大祭师道：“正要向国师禀告，西河铁掌帮解海平，崆峒派江顺明，海右云霄宫马传胜有了回音，不日将来东京觐见国师。居山道人孔非四处云游，未能联系上”。

　　国师颔首道：“那就等他们一等。东京的官员该见的都见了，后面就是我们发力了，维护好和他们的关系是当务之急。其他的江湖草莽都是锦上添花，恁他是盖世神功，也抵不住我们铁骑的千军万马，重点是扩大我们神教的影响，安抚人心，减少牵绊”。仪坤大祭师称是。

　　“这些人见过了，我即回上京向今上面禀，你和祭师们继续南下，可有问题？”国师向仪坤大祭师道。

　　尹万宁站在一边，听到即将见到和永州施毒者有关的江湖人物，内心正翻江倒海，突然听到要回去的话，心里一惊，心道：“逃走的计划尚未想好，这就要回去了？”忙向国师道：“阿达，我本想出来大显身手，这还没有表现的机会。我想和仪坤大祭师一起南下，做点成绩再回去”。

　　国师道：“汉人各有心思，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你在东京也见识了不少，可以回去了”。

　　尹万宁道：“温室的娇花永远害怕风雨，我不去经历，怎堪神女大任？”

　　“再议”，国师直截了当结束了话题。

　　尹万宁的心绪却没法平复下来，内心盘算着，这时逃走和跟随仪坤大祭师南下，显然后者既能继续找寻永州施毒者的线索，胜算也更大，只是如何再次说服国师呢。

　　两日后，在仪坤大祭师的安排下，国师又见了崆峒派掌门江顺明。和以前一样，尹万宁不能亲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忐忑不安的心情前所未有，因为尹万宁在阳明剑派时见过江顺明多次。所幸尹万宁女扮男装，时间又过去了多年，江顺明虽然目光似电，把在场的人全扫了个遍，并无甚意外之举。

　　江顺明走后，国师对仪坤大祭师道：“崆峒派离东京甚远，他家掌门也都到了，那西河铁掌帮就在东京附近，为何这么多天都不见动静？”

　　仪坤大祭师道：“已经安排了，三日后在东京郊外的高寨山月河亭“。

　　“为什么是这么个地方？“

　　“西河铁掌帮的来人讲，他家最近和官府有些许纠缠，不宜在城内，故选在可以登高望远，欣赏黄河美景的地方，与国师叙旧。也是因为和官府纠缠的事宜，所以未能及时来见国师”，仪坤大祭师解释道。

　　国师道：“需知，他人若有意，必然希望早日见面，直抒胸臆。你看晋国这些达官显贵，任凭他再大的官威，权势滔天，桑维翰只要搭上了线，即便端着个脸，那都是脚底生风似的来和我们见面。那些推三阻四，虚与委蛇的，就得小心他生事。这西河铁掌帮也就黄河这一带有点名头，还端着这么大的架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仪坤大祭师连连称是。

　　国师说着西河铁掌帮，尹万宁听着却是心颤，她过去常常在国师面前推三阻四，看来国师对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尹万宁暗暗叮嘱自己谨言慎行，千万别玩过了火，又发愁没几天就得回去，一点办法都没想出。

　　众人回各自房间休息。尹万宁和古赛愁眉苦脸，大眼瞪小眼。尹万宁是心急或逃走或留下，没有好的头绪。古赛是想着就要回契丹了，她都还未自由自在出过门。

　　“神女，你不是答应我，带我出去逛吗？马上我们都要回去了唉”，古赛叹道。

　　“这个，也是，那我去求求国师”。古赛来东京这么久，的确没出门逛过，尹万宁虽无逛街的心思，但的确答应过古赛，心有不忍，愿意去国师那儿求求情。

　　翌日早上大家一起吃茶时分，尹万宁道：“这东京繁华，大家来了月余，事情也都办得顺利，眼看最后几日，我们闲在客栈也无事可做，阿达能否让我们今日出门闲逛片刻？”

　　本以为必然要说一番好话，谁知国师轻松答应了：“我们此行进展顺利，基本完成了今上交代的任务。大家辛苦多日，今日想出去玩就出去吧，但务必要结伴而行，不可惹是生非，生出祸端！晚上戌时前必须回来！”

　　除了国师，大伙儿倾巢而出。古赛更是欢呼雀跃，一个劲地后悔应该早点和国师提议，更是换了身女装，表示想去看看女孩儿们用的头面。尹万宁想了想，今日不用见人，女装更为自在，便也和古赛同样装扮。自然，尹万宁、古赛和耶律宇朔结伴而行。

　　夏日，满眼葱茏葳蕤。东京繁华的大街上冠盖如云，人潮摩肩接踵。古赛如出笼的小鸟，唧唧喳喳，快活奔放。尹万宁、耶律宇朔跟随着古赛，随意闲逛。耶律宇朔看到新奇的，好玩的，都会问问尹万宁，尹万宁只是摇头。她脸色平静，内心其实焦灼，一心想着如何设法跟随仪坤大祭师继续南下。

　　三人闲逛了些时间，尹万宁突然向耶律宇朔道：“我还不想回去，我还想去南方看看。大皇子殿下能帮我想想办法？”眼睛盯着耶律宇朔，满是恳求。

　　“师父是担心你的安危。这次师父回去，面见阿达，就要为后面的事做准备了。近几年来，我们和晋国边境不断有各种事端，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如果继续往南走，你在汉地，到时候怎么顾得上你？”耶律宇朔语气平静。

　　尹万宁心里惊悸，心道：“这是要打战了么，这么快，晋国会灭亡么？那更是要趁乱逃走了”，继续央求耶律宇朔：“我在意的是那下毒之人，可在这里，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让我去了南方，即便和现在一样，我也可以死了心”。

　　耶律宇朔沉默了片刻，回道：“这次我没有把握能说服师父”，又侧首望着尹万宁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眼神如鹰。

　　尹万宁迎着耶律宇朔锐利的目光，坚定地点点头。

　　“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耶律宇朔眨了眨眼睛。

　　“什么条件？”

　　“我还没想好，总之你办的到的”，耶律宇朔随口道。

　　尹万宁突然想起谭道长当初也说过类似的话，对谭道长的允诺她是记在心上的，对耶律宇朔的，尹万宁心道：“不知你要的是什么，只能在心里先说声对不起了！”口中爽快地应承道：“答应你！”

　　听到尹万宁的回答，耶律宇朔挑了挑眉，旋即嘴角微弯：“这么爽快，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尹万宁心道：“死马当活马医，就当多一条路”，想到这儿，向耶律宇朔微微一笑。

　　二人说话间，突然听得前面道路上鸣锣之声，有人大声吆喝“回避”，尹万宁看到远处有长长的官员队伍，迎面而来。这队伍有仪仗鸣锣，有步甲队，还有护卫骑兵，再后面旌旗飘动，挡住视线，似是多辆高大华丽的马车。沿路行人纷纷避让跪倒，距离远一些的民众则侧身回避。尹万宁赶紧拉着古赛背向而立，就听得身后有鸣锣声，洒水声，呵斥声，还有马鞭抽人的声音。三人站立许久，车队才远去。

　　古赛好奇道：“这是皇帝出巡吗？”
　　旁边一摊贩随口应道：“你们外地来的吧，这是当今丞相，也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大人啊”。

　　“好气派哦！”古赛道。
　　摊贩接口道：“那可不是，又是大丞相，又是大将军，可不威风么”。

　　尹万宁望着远去的车队，感叹丞相的气势。在草原上时，尹万宁曾经见过契丹皇帝到木叶山神宫祭祀契丹先祖神人天女，这晋国只是一个大臣，出行的阵仗比契丹皇帝还要气派。

　　“原来他是景延广”，耶律宇朔冷声道。

　　尹万宁知道景延广主张晋国向契丹称孙不称臣，甚至力主和契丹绝交，叫嚣契丹不服气就早点来战，所以遭契丹人憎恨，心下有些佩服景延广，向耶律宇朔道：“晋国丞相这么气派，还是有些傲骨的啊”。

　　耶律宇朔不屑道：“今日得见，我倒是心定。这一路到东京，城外饿殍遍野，城内奢华靡靡，就是不能持久之相”。

　　尹万宁无语，耶律宇朔冷眼扫了下远去的车队，目光移向尹万宁，淡声道：“我读过汉人的一篇文章。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晋国的命运，它自己早就书写好了。没有我们契丹，那北面行营杜重威等诸人，也会按捺不住的。这些年，中原的皇帝哪个不是这样上位的”。

　　耶律宇朔盯着尹万宁的眼睛，眼神凌厉：“你要明白，这就是它晋国的命运。任何人想帮晋国逆天改命，都是螳臂挡车，徒劳而可笑。我们契丹只是帮它加快了这个速度而已”。尹万宁看着耶律宇朔冷峻的脸，深深吸了口气。

　　三人继续闲逛，尹万宁本就没甚兴致，听了耶律宇朔的话，更是没了心情，只是跟着古赛瞎走。突然，一个路人经过，重重地撞上了尹万宁。街上人多，尹万宁不以为意。这路人撞了人，不赔声不是，却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尹万宁一眼，尹万宁迎向这路人的目光，是一个中年妇人，布裙荆钗，略有衰老之相，平平无奇。这妇人回望了尹万宁一眼，径自走进大街边的一个建筑，是座井偃。尹万宁突然心下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