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蓬舟向星河》熠心

26、师兄

　　二人兜兜转转原路返回，路过桑府的巷口，两个人影突然在巷内飘飘然出现，旋即向巷内深处狂奔。瞬间，又有二人跳出桑府的院墙，紧紧追随前面二人。桑府的院墙比一般的民宅院墙要高大许多，这四人身轻如燕，跳出高墙如履平地，尹万宁和耶律宇朔均心下好奇，驻足巷口张望。巷内尽头，四人已经交起了手，利剑碰击声“铛铛铛”不断。

　　最先跳出院墙的二人，剑法时而飘逸，时而刚劲，时而疾如雷霆，时而猛如蛟龙，尹万宁心口突然“怦怦”剧烈跳动，他们舞得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阳明剑法。再细看这二人，均是一身玄衣，黑布遮脸，尹万宁距离他俩尚远，又是夜晚，一时辨不清是谁，但看二人身形瘦削，长身玉立，定是二位师兄。

　　眨眼间，追击来的桑府高手已经被二位师兄的利剑戳了好几个窟窿，尹万宁估计，十招之内，师兄们定能拿下。突然，桑府院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尹万宁心道：“不好！二位师兄不能即刻拿下二人，桑府的追兵都跑出来，就难脱身了！”一想到这里，尹万宁随手将手中物什丢给耶律宇朔，飞身而出。

　　顷刻间，尹万宁即飞身四人身边。此时，二位师兄正挥剑与府役缠斗，正面迎向尹万宁，眼色似有狐疑，尹万宁毫不犹豫，伸出戴着金手镯的右手挥向四人。内力作用下，尹万宁的三个金手镯在手腕上疯狂地抖动，发出金属碰撞的“叮叮叮”的清脆之声。背向尹万宁的二位府役高手瞬间倒地，接着二位师兄也软了下来。尹万宁跃身到两位师兄身边，拿出嗅瓶在两人鼻边拭过，二人登时醒来。

　　两位黑衣人中一人是大师兄湛万晖，一人却是阿青。阿青的眼神迷茫失了神智，但转瞬就清澈而温柔，迎着尹万宁的褐色瞳孔似乎瞬间变大了。这过去对视了无数次的眼神，尹万宁怎会认错？一霎那间她身形不稳，幸好本来就是蹲在地上，无甚大碍。只是对视了一眼，也只能看到阿青的眼睛，尹万宁就觉得几年未见，阿青似乎更好看了，眼神中不笑自生色，一时心神荡漾。

　　身后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大，尹万宁刹那清醒，没时间多想，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如意—头绳上的金如意，阿青一定认识的，塞到阿青怀里，低声道：“快走！”大师兄湛万晖低声道：“多谢公子！”即刻拉上阿青飞身离去。

　　尹万宁赶紧跳到二名倒地的府役身边，手指沾上嗅瓶，再在二人鼻尖拂过，二人转醒。所发生的事情均是转眼之间，这二人似乎懵懂未明白为何倒地。桑府管家徐开旺带着众多府役，耶律宇朔均跑到了尹万宁面前。

　　“跑了？”耶律宇朔道。

　　“是，我赶上时，这两位大人身中好几剑倒地，那二名黑衣人见来了帮手，就跑走了”，尹万宁道。

　　徐开旺和倒地的两位府役连声向尹万宁道谢。徐开旺道：“今晚府上突现刺客，幸得大人出手，救下这两条小命。两位大人要不到府上歇息片刻，喝茶压压惊？也给我们说说刺客的模样”。

　　“脸罩黑布，未曾看清样貌。也没能为桑大人做些什么，不去打扰了。桑大人没事吧？”尹万宁问徐开旺。

　　“桑大人一切都好。那多谢两位大人！既然如此，我们暂且别过，我们还要去前面再探查探查”，徐开旺命人扶了倒地的府役回府，自己带领众人继续向巷内深处跑去。

　　尹万宁凝望着众人向黑暗中跑去，一时间有些恍惚，一切像梦似的，摸摸怀里的金如意，的确不在了。

　　“身手不错”，耶律宇朔突然赞道。尹万宁没吭声。

　　“为什么救他们？”耶律宇朔追问。
　　“什么？”尹万宁有点心虚。

　　“他们没看到，我看的是一清二楚。你认识那二个人？”耶律宇朔的心思和他的眼神一样，穿透人心。

　　“我怎么可能认识！”尹万宁脑子飞速运转，“你看不出来黑衣人的身手比那府役高出许多吗？我只是想，今天我们刚刚拜访了桑大人，他家里就要死人，总觉得晦气。离了今天，随便哪天死人我都不想管”。

　　蓦地，尹万宁又道：“今天，我挺开心的”，满心眼里想的是刚刚看到的阿青那双温柔的眼睛。

　　耶律宇朔接口道：“今天我也挺开心”。尹万宁心里一紧，在心里直接给自己两个耳刮子：“哎，脑子没管住乱说话了。他肯定会错了我的意思”。二人不语，默默向客栈走回去。

　　古赛开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么晚才回来，你们玩得一定很开心？”
　　尹万宁道：“哪有，随便逛了逛”。

　　“随便逛一逛都这么久，那要认真逛起来，岂不夜不归宿？”古塞哈哈笑着，又可怜兮兮道：“你在外面玩得开心，我在这里像坐牢”。

　　尹万宁安慰道：“哪天一定带你出去逛”。
　　古塞高兴道：“真的，国师会允许吗？”

　　尹万宁道：“等我们事情办好了，我去求求他”。
　　古塞开心道：“那一言为定”。

　　尹万宁躺床上全无困意，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今晚和阿青在桑府门前的那片刻时光。阿青在黑暗中舞剑的身形，“阿青的阳明剑法练得真不错，如果自己用阳明剑法，肯定打不过阿青”，阿青睁眼的那一刻，眼神迷离又温柔，“阿青长得这么高了，我也变了，不知道他认出我没有”，塞金如意到阿青怀里，“阿青的胸膛好像有点烫”，反复地思来想去，把阿青的各个细节翻来覆去想了个几百遍。又想：“阿青为什么也会在东京，姐姐会不会也在这里，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想法儿来救我吧。如果来救我，阿青会不会遇到国师，那可怎么办？”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才睡着。

　　众人在客栈里等了几日，桑维翰的管家徐开旺亲自送来了一封信。国师吩咐众人小心谨慎，第二日要见一个大人物。翌日，众人乘着徐开旺的马车，绕过车水马龙的大街，来到一僻静地儿的酒肆，虽地处偏僻，这酒肆亦是豪华非常，锦绣门楣，珍珠门帘，众人进了一间客房。只是一间客房，但这客房是房中有房，厅中有厅，琴棋书画笔墨纸砚，床榻桌几案柜屉，一应俱全，奢华气派却雅致非凡。

　　众人在房内待了片刻，徐开旺引上三人进来，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竟都戴了玄色帷帽。三人进入房内，取下帷帽，尹万宁见为首者身形魁梧高大，不怒自威，着织金锦袍，华贵异常，应该就是大人物了。

　　徐开旺笑着引见：“这是北面行营大将军杜大人”。听到这句话，尹万宁感叹，这晋国就算契丹不亡它，估计也命不久矣。北面行营大将军是晋国驻守北方主要就是防守契丹的大将军，晋国南面的国家都奉晋为正统，俯首称臣，根本没有威胁，驻守北方的大将军基本等同于晋国总元帅了，这么一个大人物竟然心怀异志，跑来和契丹人蝇营狗苟，尹万宁虽面无表情，心内却是扼腕长叹。

　　尹万宁兀自站着想着心思，国师、仪坤大祭师和耶律宇朔与来的三人进了內厅。不多会儿，仪坤大祭师、耶律宇朔和杜大人的二位随从竟然出来了，尹万宁心道：“大将军就是不一样，心思也忒多了点”。

　　內厅里只有国师和杜大人了。不知过了多久，国师和杜大人面色平静地出来了。杜大人仍然是神色凛凛，和国师微微颔首并无多言，戴上帷帽径自离去。

　　国师回来一路亦无话，与同桑维翰打交道的气氛很是不同。众人回了客栈，耶律宇朔忍不住开口问国师事情如何，尹万宁竖起了耳朵认真听。

　　“自然是投其所好，予以重诺，给予好处了”。

　　“金银珠宝、钱财、女人，他一个大将军什么都有，还能想要什么？”尹万宁道。

　　“他能来，说明他有所图，已经是胜利了。就怕他不来，攻无可攻”。

　　“他要皇位？”尹万宁不禁吸了一口冷气。

　　“他是石重贵的亲姑父，除了皇位，应该没啥可吸引他的了”，耶律宇朔道。

　　“那他答应了吗？”耶律宇朔问国师。

　　“不到最后一刻，把利益得失算得清清楚楚，他不会轻易下这着棋。不过不碍事，他已经动了这个心思了。他们汉人之间尔虞我诈，君不君臣不臣，迟早都得完蛋，也才让我们契丹有了机会”。

　　听到国师如此鄙夷汉人，尹万宁反驳道：“今上的亲哥哥，前契丹太子耶律倍，都被赶到汉地去了，还不是君臣不分，可怜得很”。

　　耶律宇朔正色道：“耶律倍是披着契丹皮的汉人。他什么都学汉人的，自己学，全家学，家里除了老婆其他的人全都是汉人，最后他也投奔汉人，被汉人夺了性命也算是得偿所愿了。难道我们契丹人要跟一个披着契丹皮的汉人学做汉人么”。

　　尹万宁想，耶律宇朔的爹现在的契丹皇帝夺了本该属于耶律倍的皇位，耶律宇朔怎么也不可能说出耶律倍的什么好言语，于是不再回应。

　　国师对着尹万宁也对着众人，语重心长道：“耶律倍是要契丹全面汉化，没人支持、走投无路才走的。我们为什么学习汉语？是因为要统治汉人，学习汉人的东西不是最终目的”。

　　国师叹了口气，继续道：“什么都学汉人的，最后都会沦为汉人的奴仆。我们的先祖与神灵不会再受到子孙后代的祭祀与朝拜。到那个时候，契丹就算有骨血流传也是灭亡了。想想看，我们的皇帝不再骑马射猎，天天吟汉诗作汉画，我们不再供奉神人天女，天天供佛念经。跟着耶律倍就是这样的情景”。

　　尹万宁面上心悦诚服地听着，心里却是另一番心思：“这人不论汉人还是契丹人，心思都一样。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正义凛然，别人做一样的事情可能就是大逆不道，其实外人看来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