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蓬舟向星河》熠心

24、归心

　　不知耶律宇朔如何说服国师的，总之国师竟然主动提出让尹万宁准备准备，过些天就出发去晋国。尹万宁本没多指望耶律宇朔的应承，听到国师的吩咐时有点意外心心念念的东西如此轻松就实现了，本以为会很激动的心竟没多少悸动。归家的漫漫长路刚刚拉开序幕，不知凶险几何，她计划着沿路和国师一起，或许能确认永州施毒的凶手。

　　出发前最后一次和耶律宇朔练习骑术，尹万宁对其甚是感激，平心而论三年来耶律宇朔对她照顾甚多，仅教习骑术就付出了不少心血。尹万宁觉得，耶律宇朔应该对她是有心思的，不然也不会在看绿绒花时说那些话，向国师争取她去晋国，不过反正以后再也不见，最后一次见面向他好好道声谢。

　　尹万宁想着这些，对耶律宇朔诚心道：“大皇子殿下，我心中十分感激你，谢谢你劝说阿达，他才答应带我去晋国。大皇子殿下送我惠雨鞭，教我骑术，带我看绿绒花，我永远都会记在心上”。

　　耶律宇朔勒住缰绳，侧首望着尹万宁，认真道：“我知你心心念念那下毒之人，这次去了南面，无论能否找到，回来后安心在神宫做神女，好吗？”

　　尹万宁其实不想回应，但看到耶律宇朔的眼里竟然是从未见过的认真而期待的目光，过去的冷峻桀骜丝毫未见，心有不忍，微微翘起嘴角向其点点头。

　　耶律宇朔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认真的眼神瞬间化为温柔，也向尹万宁微微笑着点头，这如此近距离对着尹万宁的笑容，如冰水上的雪莲突然绽放，又像夏天草原如火的鲜花，热烈奔放，尹万宁脸颊滚烫，赶紧转头看向别处，心中浮现出阿青在阳明剑派山门前的笑容，不知怎的就想到：“不知阿青现在可好，可有想过我？”

　　二人在草原信马由缰，突然看见远处隐隐约约一个人影，似乎还有哭声，时有时无，二人骑马向人影处奔去。一个衣裳褴褛，浑身血污的青年男子正坐在草地里戚戚艾艾，满脸泪痕，远处是散的到处都是的木片做的网。

　　“大皇子殿下！”青年看到耶律宇朔即刻起身行礼。

　　“你是谁？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哭什么？”耶律宇朔问道。

　　“小的是寿安王的驯鹰奴敌鲁，因寿安王的鹰隼死了，小的受到责罚，寿安王命小的在今日日落之前再捕获一只鹰隼，否则就给死去的鹰隼陪葬”，说到最后竟然哽咽难言，涕泪直流，浑身抖如筛糠。

　　耶律宇朔和尹万宁相互对望一眼，均沉默不语。这寿安王耶律璟是耶律宇朔的弟弟，今上的嫡长子。尹万宁听说其荒耽于酒，畋猎无厌，赏罚无章，嗜杀不已，此时见敌鲁竟害怕到如此惨景，看来传言非虚。

　　尹万宁道：“你为什么不逃走？”

　　敌鲁抽抽泣泣道：“没有马匹，逃不了，就算逃走了，寿安王不会放过我的家人的。寿安王日落前会派人来接我，没有鹰隼就收我的尸”，敌鲁控制不了情绪，号啕大哭起来。

　　二人默默注视敌鲁，良久，耶律宇朔道：“我们走吧”。

　　尹万宁没有动，抬头看看天空，远处有鹰掠过。尹万宁口中发出“啁啁”的声音，尖锐悠长而气息十足，时断时续，反反复复。不一会儿，三人头上飞来了鹰隼，不停地盘旋绕圈。敌鲁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眼睛睁大望着盘旋不定的鹰隼，张着口什么话都说不出。

　　尹万宁抬头望向鹰隼，长“啁”一声，盘旋头顶的鹰隼忽地俯冲下来，停在了尹万宁伸直的胳膊上。尹万宁口哨不停，但声音不再尖锐，用另外一只手轻抚鹰隼的羽毛。

　　“还不快拿网过来？”耶律宇朔命令看呆了的敌鲁。

　　敌鲁如梦方醒，慌不迭地去边上草丛里捡起鹰网，从尹万宁手中接过鹰隼，随即跪下来，声音颤抖：“敌鲁多谢大皇子殿下，多谢—”

　　“国相神教神女”，耶律宇朔接口道。

　　“敌鲁多谢大皇子殿下，多谢神女殿下！” 敌鲁头如捣蒜。

　　“好好待它。鹰隼的神灵会保佑我们的”，尹万宁叮嘱道，拉紧缰绳掉转马头，和耶律宇朔掉头离去。

　　“能够呼唤草原的雄鹰，我们契丹的族神灵，不管有没有册仪，你已经是草原上的神灵认可的神女了！”耶律宇朔看着尹万宁的脸，称赞的眼神。

　　“阿达的神力我才学会了一点儿，他才是草原上契丹的神”，尹万宁是真心佩服国师。

　　尹万宁迎着耶律宇朔的眼神，接着道：“寿安王虽贵为嫡长子，但若他骄心嗜杀，无论臣子民心，他皆不可得。即便今后上位，位亦不稳”，耶律宇朔抿了抿嘴，没有回应，转过视线看向前方。

　　翌日，耶律宇朔要回上京，尹万宁决定送一送。以前她从未送别耶律宇朔，但想着今后死生不复相见，内心的感觉大不相同。草原上二人骑着马，马匹却是踱步缓慢，耶律宇朔的随从和古赛远远跟着，二人却一句话未曾出口。

　　“就到这儿吧，神女。已经很远了，而且”，耶律宇朔望了望天：“好像要下雨了”。天边的确有大团的乌云，蔓延了近半个天空。

　　“大皇子殿下，多保重！以后—，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时候。我祝大皇子殿下今后健康顺遂”，尹万宁真诚的眼神。

　　“会很快”，耶律宇朔应道：“不会很久”。尹万宁听闻，笑了笑。

　　雨突然就落了下来，从雨滴到雨线，乌云似乎瞬间就漂移到了头顶，耶律宇朔的随从和古赛都靠近过来。尹万宁的眼睛被雨淋得有点睁不开。

　　耶律宇朔的手突然伸向尹万宁的脸，尹万宁一惊，下意识的身体后倾，耶律宇朔的手停在了空中。

　　“你的笑很好看，雨里我有些看不清！”耶律宇朔收回手，拉紧缰绳：“快回吧”，迅速地冲进雨雾蒙蒙的草原里，众随从赶紧跟上。

　　尹万宁回了神宫，开始掰着手指算着离开神宫的日子。想到以后都得靠自己了，她练习武功更勤奋了。

　　“神女，你这么刻苦，是要去晋地的时候，在国师面前露上一手吗？”古赛笑问。

　　尹万宁出神，她自然不是国师的对手，这身功夫逃走时不知道能够应付几个祭师。

　　“神女？”古赛看到尹万宁怔怔的，又叫了一声。

　　“我担心去晋国不能好好表现，回来国师不给我行册仪”，尹万宁弯了弯嘴角，向古赛应道。

　　古赛“咯咯”地笑起来：“大皇子殿下都不会答应的”。看着古赛纯真的笑容，尹万宁脸上的笑意浸染到了心里，突然想到什么，从自己头发上取下永州买的头绳，把头绳上剩下的一个金如意取下，把头绳递给古赛。

　　“古赛，我在这里，只有这根头绳是我从故乡带来的，它不值什么钱，但我很珍惜。你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我们不知何时再见，这个希望你别嫌弃，留着做个纪念吧。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和我说话，照顾我。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尹万宁微笑着看着古赛。

　　“这根头绳这么好看，你要送给我？你回来也可以继续戴的呀！神女，你是要去汉地买更好看的吗？呵呵，那我就收下啦！”古赛开心地收好。

　　离开的日子很快到来。古赛帮着收拾好了东西，尹万宁让她早点休息。看她睡了，尹万宁打开殿内屉柜，拿出了一堆瓶瓶罐罐。这堆物什是在牧民毡帐遇到谭道长时，她临走塞给尹万宁的，都是她的自制秘药。这会尹万宁即将独自去闯江湖，看着这些谭道长的物什，觉得安心踏实。尹万宁是见识过这些药丸的功效的，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物什放入包裹里。屉柜里还有国师给的三个金手镯和三个银手镯，尹万宁把手镯一一戴好。这是契丹幻术、迷醉术的机关法门，粗大的空心手镯里有秘制药粉，尹万宁可惜只知道配方，没有实践过，若是用完了药粉，一时半会可没东西救急。屉柜里还有一把金扇，尹万宁打开它，仍然那么的炫丽夺目，如同它的原主人，心中叹道：“不想别的，对待我，他也算是个好人”，小心把折扇收了，放回原处。

　　收拾完毕躺在床上，尹万宁毫无睡意，如同当初来这儿的那天。月光如水，从窗外恰好洒在墙上那副工笔人物画上，国师在草原骑马奔驰，那契丹字—尹万宁看懂了。她起床详看，是契丹小字，连起来是“制彼裳衣，勿士行枚”，“亦华作”。谭道长的心愿，愿做普通人，不再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爱人虽然挂着这样一副画，却从来没有做到过，真是可叹可笑。尹万宁想到自己，这次出行亦是为契丹出征做前哨，心中叮嘱自己，自己可是汉人。

　　天蒙蒙亮，众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国师扫了一眼尹万宁，手腕上各有手镯三只，金灿灿的惠雨鞭缠在腰间，黑色蹀躞带上蝴蝶刀、黑山剑、火石、银囊等物一应俱全，点头赞道：“很妥当”，想了想，又道：“把古赛也叫上吧！”古赛惊讶万分，匆忙拿了两件衣裳就上路了。尹万宁心道：“这是有多担心我半路跑掉，得找个人一刻不离地看着我么”，又想到阿青，“如果国师知道阿青才是他的孩儿，不知道该怎样的心疼呢”。

　　众人迎着朝阳，一路骑行，待日高三丈，国师命众人歇息，让马喝水吃草。众人歪歪斜斜，草地里随意而坐。

　　“那边有个人，好像是向我们这边骑来！”古赛突然喊道。

　　众人顺着古赛的眼神方向看去，远远的有个骑马的人影，像个小黑点，正向着这边奔驰，随着风吹草动，若隐若现。

　　那个人越来越近，“是大皇子殿下诶！”古赛激动地喊道，兴奋地向对方挥手。

　　除了尹万宁和古赛，其余人等似乎早就知道了似的，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待耶律宇朔靠近，众人起身行礼。耶律宇朔飞身下马，尹万宁注意到他的马背上和众人一样，挂了两个大包袱。国师上前拍拍耶律宇朔的肩膀，并未言语，众人又复坐下休息。耶律宇朔走到尹万宁跟前，随性坐下，眼睛望向尹万宁，漫不经心道：“神女，我说过，很快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