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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同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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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湖边被耶律宇朔戏耍后,尹万宁很长时间不愿与他练习骑术了,一心一意练习国师教的各种功夫,惠雨鞭、蝴蝶|刀是最拿手的,用古赛的话说,已经出神入化,还学了国师的幻术、迷醉术,是契丹秘制草药的挥发作用产生的神奇效果。阿青无师自通的唤鸟术,尹万宁在国师的指导下也习了七七八八。有时候,尹万宁真的觉得是契丹神人天女的保佑,她才能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融通各种奇术。不过在国师和古赛看来,尹万宁武艺的突飞猛进只是证明了她真的是契丹神女。
有得必有失,虽然习得的本事越多,离开的机会却是没有。尹万宁常常回想谭道长的话,“离开这里的机会不多”,从入契丹,春来暑往,秋去冬藏,堪堪已近三年。除了初来的那一年冬季,国师和祭师们随军出征,以后的日子里,虽然契丹和晋的边境常常相互侵犯,各有损失,但那样绝好逃走的机会再也没有出现过。尹万宁只能苦练功夫耐心等待,还是会和耶律宇朔一起练习骑术,但现在她一是尽量退避三舍,二是她各方面技艺大涨,总能化解和灭掉各种蠢蠢欲动的小火苗。耶律宇朔的行为在古赛的描述中,是草原小伙子的爱情,可尹万宁已经自讨没趣过一次,没兴致去了解和分析耶律宇朔的心态,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难以捉摸、性格冷淡的人,把他看作国师的爱徒,神教尊贵的客人就好。
这日,国师指导尹万宁练功之余,突然提到神女行册仪的事。“芸芸,我曾说待你武功大成,为你正式行神女册仪。这几年来,你武功精进神速,和古赛一起也去了草原不少地方,做了很多神女应该做的事,我听闻大家对你是认可的,我很高兴。我想择日为你行神女册仪,告诉众人你就是我萧焱的女儿,这样也利于为你觅得佳婿”。
尹万宁一口老血生生咽进肚里,想择机逃走尚无机会,怎可能想大肆宣扬她是契丹神女,国师女儿?“这个,阿达,我武功虽然精进,可我们神教众祭师们哪个不是一身绝学?我现在没什么成绩,等哪天机缘做个让众人惊艳、心服口服的事,那时心里才有底气”。
“你马上要十八岁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草原上的女孩儿这个年纪都做母亲了”,国师叹道。
尹万宁道:“十八岁又不是八十岁,我多陪着阿达,难道阿达不喜欢?”心里想的却是:“还要被安排嫁人,一想就可怖,得赶紧找机会逃走,不然待在这里嫁契丹人?!”
“现在时间闲,正好可以好好准备这些事,办得热闹些。拖到后面,恐怕没有合适的时间”。
尹万宁奇道:“后面怎么没有时间了?“
“后面我会去汉地晋国”。
尹万宁一口气有点接不上来,内心的激动就如平静的湖面突的仍进了一颗石子,涟漪慢慢地漾满整个湖面,心中呐喊道:“晋国!国师终于要出远门了吗?逃走的机会终于来了?平静,我一定要平静!”慢慢吐纳了一口气,缓缓地道:“阿达去晋国做什么?要去很久吗?”
“石重贵言而无信,自大且狡诈,这几年来我契丹和它交战多次,付出的代价很大,但收获无几。今上为此事是昼思夜想,夜不能寐,图一个长远计划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它!”
尹万宁胆战心惊,问道:“阿达是要去取石重贵的狗命么?”
“他的狗命?他命值几何?他死了还有他儿子,他儿子死了还有他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国师不屑。
“那阿达去晋国做什么?”
“他石重贵能做晋帝,是他老子石敬瑭的本事,而石敬瑭能坐上皇帝宝座,是我们契丹无数战士的鲜血和生命帮他打下来的。现在石重贵这孙子称孙不称臣,拘禁我契丹使臣,杀害我契丹商人,他是嫌这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不想做我契丹臣子,自然让愿意做的人来坐这个宝座。阿达去晋地看看,哪些人愿意坐这个位置”,国师淡淡地道。
尹万宁只觉得五脏俱裂,心道:“契丹人果然狼子野心,心狠手辣,不听自己的必除之而后快”,意识到有些失态,赶忙问道:“那,这也很危险吧?阿达和谁一起去呢?”
“去看看哪些人想掀了他石重贵的位置,后面今上会有安排,不需要太多人手”。
“那我陪着阿达一起去?”尹万宁道。她本来想的是国师远行,自己趁机逃走,但国师表示不需要太多人手,那她从神宫逃走未必容易,不如和国师一起去晋国,见机行事,或许能亲眼见识和契丹打交道的那些汉奸走狗的模样。
“你不要去。虽然不要太多人手,但各个都必须是顶尖高手,此行虽不是打战,但每一步亦是如履薄冰”,国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阿达,你不是说我的惠雨鞭已经超群绝伦了么?我和你一起去晋国,完成今上的使命,让阿达教我的本事真正有用武之地,不正是我可以让神教众人惊艳、心服口服的事吗?而且我和阿达在一起,又不会有什么危险,回来就可以行神女册仪!”尹万宁心中所想却是:“再不回来啦,死也要死在汉地里”。
国师看着尹万宁的面容,爱惜道:“我说不想你去,我以为你懂。这几年你在我身边,我非常开心,开心得让我觉得不真实。我不想失去这样的感觉,不想失去你,如同你的母亲。你在神宫,我很安心。你要去汉地,我总有担心,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国师顿了顿,问道:“你会离开,去找她吗?”
“姐姐?”尹万宁心道,“不知姐姐和阿青现在在哪里啊”,心下默然,如果能够再遇到谭道长,尹万宁难免心思活络。
国师道:“你去晋国的事,不要再提”。尹万宁不再多言,脑海里浮现阿青黯然说话的样子:“我的爹娘都去世了”。
尹万宁不知国师何日动身,想去晋国的念想始终未断,但每每提及都被国师无情拒绝,心中烦闷。这日,尹万宁跟随耶律宇朔练习骑术,亦是无精打采。耶律宇朔视而不见,骑马回神宫时,他突然启口:“想看看绿绒草么?”
尹万宁顿时惊住了,绿绒草曾是她渴求的物什,但谭道长说过,十年才能开花,哪里那么容易见到。尹万宁侧首望向耶律宇朔:“绿绒草,契丹的神秘之物,数十年才开花,哪里能看?”
“你天天见它,熟视无睹?”耶律宇朔淡然道,下巴微微抬了抬,示意前方。
尹万宁转头望向前方,神宫近在眼前,神宫后巍峨的木叶山峰顶上是红白相间的契丹皇陵,皇陵往下,一直到木叶山半山腰,似有黄色的丝带缠绕。在漫天红霞的映照下,红白的皇陵接连着黄色的山峦延绵至金色的神宫,浑然一体,似乎天成,红黄的色彩富贵华丽,气势磅礴。
尹万宁有点迟疑,木叶山半山腰那黄色的丝带以前似乎没有,转头又问:“那是?”
“明天带你去看”,耶律宇朔应道,没再言语。
次日,耶律宇朔带着尹万宁,经过了神宫守卫的层层关卡,爬上了木叶山。尹万宁深知,木叶山作为契丹皇陵所在地的圣山,非契丹皇族直系和国师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闯入,而这木叶山上的绿绒草,十年一开花,得见全靠机缘。她从未奢望过有此机会。半山腰上,这绿绒草原来不是绿色,开着巨大的弯曲的黄花,黄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黄色的花梗,黄得极为纯净纯粹,迎风笑日,漫山遍野。此情此景宏大震撼,就似阳明山上的杜鹃花,绵延数里不见尽头。但杜鹃花年年绽放,这绿绒草却是一生只开一次,每朵花的绽放都是拼尽全力、孤注一掷,绽放即逝。看到漫山遍野的黄花迎风颤动,尹万宁顿觉生命的艰辛不易,想到这绿绒草让母亲香消玉殒,自己漂泊不定,不知何时能重归故土,不觉潸然泪下。
耶律宇朔怔道:“怎么哭了?”
尹万宁连忙擦泪答道:“自己何德何能,三生有幸能亲见此契丹珍奇,实是激动不已。感恩大皇子殿下”。
耶律宇朔不置可否,眼神上下扫视着尹万宁:“你若喜欢,我可以天天带你来看,过了这段时间祭师们要采摘了,再想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多谢大皇子殿下,能见一次,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劳烦大皇子殿下”。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耶律宇朔又扫了尹万宁一眼,犀利的眼神让尹万宁觉得她说错了什么话似的,赶紧低头不语。
“绿绒草在这高山荒野,蓄力一生,只为今日一现,外表纤弱,却极为强韧,既历过夏季酷暑,又有寒霜暴风,是我们契丹的梦幻之花。不过”,耶律宇朔话锋一转:“绿绒草被契丹人奉为圣物,人人知其珍贵,爱其高贵美丽,颇为值得。这高山荒野还有那么多野花野草,一样历寒风酷暑,一样可以治病救人,却无人能识。即便疾风知劲草,可这劲草终其一生,与之相伴的都是狂风骤雨,若稍不努力,就被连根拔除,飞到不知哪里的地方,灰飞烟灭无人在意。若有人偶然提上一句,可能还被取笑根浅门微,不自量力”。
尹万宁想起古赛“庶子”的话,抬头望向耶律宇朔,他的眼睛像磁石般正盯着她。“智者必怀仁,今上宽厚仁慈,大皇子殿下为契丹为百姓不吝性命,他定懂得”。
耶律宇朔撤回视线,转头看向远处,轻轻道:“你阿达是认可我的”。尹万宁默不作声。
“我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等”,耶律宇朔目光向着一望无际的草原,继续道:“你只要在草原上,在神宫里”。尹万宁仍不说话。
“你喜欢的,我都可以去做”,耶律宇朔轻声道。
“让阿达带我一起去晋国?”尹万宁迅速地跟上。
“你真的想?”耶律宇朔的目光转向尹万宁。
“是的”。
“可以”,耶律宇朔看着尹万宁的眼,回答没有丝毫迟滞,又接着问道:“回来后安心做神女好吗?”他的眼睛在漫天遍地的黄色绿绒草的映衬下,显得温暖而柔和,面容中的冷峻气质都少了几分。
尹万宁看着耶律宇朔,心里说不出来的情绪,向他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