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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 血夜离乡 ...

  •   黎川稍有渠道的行者都是知道的。
      自两年前、羽簇被人从刑狱里提出来之前,就一直饱受头疼和耳鸣困扰。这让她相当不喜欢吵闹,曾为此早早从宴会离场,为此冲动定下师承流派,也曾为此将操练中的黎川卫队全部痛揍一顿。
      所以现在会场里很安静,呼吸声都因为厉鬼侵扰衰弱。
      这个天生就长着一副凄苦阴郁面皮、好似柔弱可欺的女孩,在时隔两年又四个月后的再会,终于放肆地展露她的本性:
      食痕按住了所有人的咽喉,因为她不想听到他们说出答案——或者说,原本就不需要他们给出答案。
      她不需要那么多人清醒,于是除却少量弟子、继承人和家主,会场内的人、甚至外围的卫队,无论精灵体量、无论防护措施,都受到厉鬼侵蚀昏厥。
      原以为还只是胎种的食痕体量太大了,原以为削弱胎种后就能控制的食痕太听话了。
      抑制失效,反抗受制,求救无门——对应胎种的所有手段在“神胎”面前毫无作用。
      食痕的场内满是水痕湿气,有各种动物骸骨和藤蔓水草形状的伥,层层叠叠缠绕攀爬到这些行者身上。
      无论身份,曾为场中白烛窃笑者断发,为此局举杯者受针,领头者折骨,受益者损命。
      会场内红雾浓厚,近乎凝成血雨。所有人都被迫躬身屈膝,台阶不高,但他们竭力挣扎也只能看到女孩交叠的膝头——
      她有一只手垂在那里,手上带着三枚银丝绞成的戒指。每一枚都编织出精细的纹路,被浓郁雾气顺着纹理蜿蜒盘旋,盛开出五瓣五柱的簇簇小花。
      那是更加浓烈,更加艳丽的血色。
      ——构成厉鬼的孽在讨好她。
      羽簇不是区区胎种,她早已驯化了食痕这个厉鬼,成为了凌驾于黎川之上的圣行者。
      食痕与黎川行者协会的分会长之间能否分出高下,这样的挣扎自救都在分会长今日的缺席下无法妄想——那是圣王直属或者说刑墨一系的人,如何祈求他能阻止师承邢樊道君座下最具天分弟子的樊羽簇。
      于是被捆缚成跪拜状的人群战栗,即使那些血雾已经在收拢褪色。
      因为羽簇又一次轻笑出声:
      “嗳,我可是被骗来的,用餐到一半还被打断了。”
      羽簇正在换鞋。她今天本来穿来的是一整套,从皮夹克、抹胸、短裤、丝袜到皮靴。只是进入会场时那双皮靴被放在了外间的寄存处,羽簇不知如何悄无声息地取来了,金属制的鞋跟在木地板上敲出闷响。
      那身新衣上图腾全都是改良版的,基础符文也多有缺失,就算是专精祭祀的游氏、改良图腾制衣的童氏,也看不出原貌。
      整套的道袍少了一双鞋并没有完全运转,皮夹克上的图腾活跃起来时厉鬼的孽补全了缺失的部分,倒是让人能隐约猜出几个用来增幅控制力或者减缓失控的图腾,用互相嵌套的叠加方式放大了功效。
      另一些则大多有着增幅厉鬼的效果,只有少数几个有些像是饲养胎种时可以用到的图腾。
      羽簇换上了皮靴,那些流光也开始在短靴上流转,厉鬼的气息反而从胎种身上消失——隐匿厉鬼的效果,或许因此入场安检才那般顺利。
      原本已经收敛的场再次增强。
      “原本说好的是下午茶和晚宴,现在宴席却又散了,我少吃一顿,你们是不是该给我一点补偿?”
      羽簇这才允许他们回复。
      戾气被抑制,巢逐渐消退,可是饥饿感依然深种于他们的躯体——与厉鬼接触本就会被吞噬生气,侵蚀损害物躯。而食痕显然是顶级的厉鬼,随着戾气褪去,那些蚀骨噬心的灵的饥饿感反而愈发翻涌,蔓延的还有溺水和剥皮抽骨的痛苦。
      食痕的场还保留了最后一层,饵食的躁动和痛苦再度催生出新的孽,腐水汇聚,血色于其中弥漫。厉鬼进食得兴奋,被杀孽裹挟的人类不敢挣扎。
      “黎川童氏愿意献出特级制衣人的席位,简大家已经大成,此后所有材料资源都优先不限供应。您若愿意,童家也可供给您的材料、衣物需求。”身上道袍已经全然失效,还有好几处破损洞开的童锦贯率先进礼,双手展开、手心向上并拢放置在额旁。
      “黎川北氏可无偿供应您所有的净师需求,也会为您抓捕厉鬼精魄、提供道术材料,您有需求还可提供植师素体。”比其他家主更显年轻的北氏、北顾怡同样跪拜,不过双手十指交叉相扣,抵在额前。
      “我、黎川游氏可给出一条街区、不,一片工业区的经营权,无论什么产业您都可以挑选。”因游主程被抽取生气到昏厥,游氏姐弟中的游弥兴按住了弟弟,做出五体拜服的姿态。
      “黎川云氏愿意献出下一任家主的胎种,作为积累千年的胎种育体,他可供应大部分厉鬼的日常喂养。作为属性特殊的胎种,也可作为植师素体任您使用。”云志实双手侧分贴地,指尖在额前相接。
      构成黎川的四职行者拜服于地。
      代表黎川的宗族的归顺。

      羽簇冷着脸,手里拽着从会场里抓出来的胎种。
      原本是抓领子的,可这人比羽簇高一些,羽簇抓人的手不自觉向下用了一点力,他就主动弯着腰走,乖顺地一声不吭。
      羽簇烦躁地咒骂两声,改为了拽着他的手腕,还特地把人抻直。
      踹开黎川城主府大门的时候,只有被羽簇用衣袖扇了一巴掌的护卫还端着那柄长剑站在门前迎客,一同职守的同僚早已因为昏厥被她搬运到门内。
      羽簇气呼呼地走过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您过食了。”
      “关你屁事!老*的老师都没管这么多!”
      羽簇下意识地骂回去,又想起来这声音耳熟,停下,后退两步,抬眼看了她:“夜班?”
      “是的。”
      姿态端正的青年依然一手按在剑柄处,站得笔直。青年皮肤偏深,现在执城主府护卫的勤,穿着黎川卫队的柑橙色制服显得更黑了。羽簇先前没注意,这时看着她不由嗤笑一声。
      “喔,记得通知人收拾一下,虽然被抽得有点狠,但暂时没死人,城主可能严重点,但是游氏那两姐弟应该能应急。”羽簇比划了一下,“分会长那*人知道我要来早跑了,雀儿你可以下班了。”
      “轮班安排需站岗到子时,无客人需求或城主指派不得离岗。”
      “也行,去开辆车,送我一趟。”
      护卫队员目光终于移向羽簇,端正庄重的脸上,是和孔位郦大差不差的无奈。
      “我没有轿车驾驶资格证。”
      “那就去开你们赶执勤的摩托。”
      “跨斗摩托准载两人,但您还没有驾驶资格证。”
      “你有不就行了?胎种又不算人。”
      羽簇和孔西雀互相盯着,脸上都写满了不可理喻。
      “您身为刑樊道君庇下弟子怎可知法犯法?”
      “你们孔氏人是真的不知道啥叫变通是吧?”
      然后齐齐别开脸散晦气。
      乖顺地跟在羽簇身侧的胎种小心地看了看两人,立即被羽簇瞪了一眼:“看啥?”
      “我会开摩托。”
      胎种的面相和羽簇有些相似,并非五官轮廓的相似,而是长出同样凄苦、哀愁的流向。只是与羽簇此时神情凌冽凶戾而显得冷酷的脸不同,他的脸更加忧郁,那些苦楚像是经年的积灰,让他整个人都晦涩。
      被羽簇打量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今年十八,摩托车证年满十六就可以拿了,跨斗摩托也是会开的。”
      羽簇琢磨了一下用词,没等那边孔氏人多说什么,扯下云氏少年的肩头指使:“雀儿去开辆摩托过来,我借走一会儿,之后让阿郦开回来。”
      “是。”有了方案,孔西雀倒是干脆应声,去车库提车。
      等孔西雀离得远了一点,羽簇手指就卡在自荐做车夫的云氏人颈间——她刚刚想起来,虽然是胎种,但是这人同时也是云氏继承人的同胞兄弟。
      “摩托?”
      “兄长很喜欢骑摩托。”被选中为胎种的少年竟依然是乖顺地、为了方便羽簇动作,略微屈身蹲下。
      羽簇没有说话了,把人抻直,手往下退了一点,轻轻扣住后颈。
      她的胸骨有一点火燎的痛感,不由得细细摩擦胎种被养得很好的光洁脖颈,思索起来。
      胎种依然温驯,只是皮肉泛起艳色的红。
      羽簇感受到手上的一点热意立即警醒,却发现只是这人从脸一路红到指尖。

      孔西雀回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没有羽簇带着人的身影了,只剩下先前就被食痕波及昏厥的同僚。
      孔西雀看了看会厅的方向,又看了看门口的同僚,再看了看手里的车把。
      “三姐,车给我吧。”
      另一侧,孔位郦站得身姿挺拔。
      除却孔位郦没有穿上护卫队制服,两个人看起来竟恍惚是一模一样。只是年纪小些的那个,手里提着两个花布口袋、又更白净软和些,那种庄严沉肃散成了踏实纯朴的认真。
      “羽簇先前让我代取糖果,我给她送去。”
      看到孔西雀皱眉,孔位郦立即补充缘由,还稍稍举起手中布包,给她从缝隙里看其中的糖罐子。
      “你愈发像她了。”
      孔西雀从车上翻身下来,端正的粗眉几乎拧成一股。
      孔位郦动作一顿,还是先将东西好好固定在侧面的车座里:“毕竟也和师妹相处两年多了。”
      她又向自己的三姐点点头,骑上车走了。
      才两年零俩个月啊。
      都已经是……
      “都快成年礼了……”
      孔西雀也恍惚想起年月,无意识地抬手,摸到了自己那束磨损得更快一些的剑穗。中段有些秃了。她低下头,又细细打理了一遍,再次笔直地站好。

      羽簇没回五金店。
      她回了以前的屋。
      只是在五金店住惯了,她把人扛到了老房子门口才想起来自己没带钥匙。
      等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意识到现在去打扰邻居似乎不太道德——虽然离开会场时才到饭点,但跑了二十多里路,天色已经黑了。
      她凝神感受了一下,遗憾发现就算不道德一下也找不到人,邻居搬走起码一年了。
      鉴于这片集体房的房子设计问题,爬窗户也不太合适,容易把人卡栏杆上。
      更何况云枞也不一定能爬上去——从黎川主城到白宜这个小山村,也不过二十七里地。才跑了七里地,云枞就只能让她扛着了,现在都还没回过气儿来。估摸是爬不了四米高的窗户的。
      思索之中,羽簇又觉得胸骨灼痛,这叫她比平时耐性更差了点,直接伸手撕开了在试探着吸溜云枞的食痕:
      “给我开个门,别弄坏了。”
      那血色也就任由羽簇将它按到门锁上,在云枞呆滞、恍惚的目光中,“咔哒”一声后,门锁开了。
      云枞还在压着胸口喘气,脱力和被搬运时的不适让他格外茫然。看着血雾再次从锁眼里钻出来,欢快地重新裹回羽簇身上,这种茫然转换成了微许的畏惧。
      羽簇正拉门进去,看到胎种的反应,直接把人抓进屋。
      羽簇烦躁地在屋里转了两圈,找到了两张能用的凳子和两根绳,接了一下,把抓来的俘虏捆上了。等自己那张凳擦干净,就瘫在了凳子上。
      羽簇后知后觉感到了饥饿。
      早年间她少有饱腹,又长期吃生冷食物,胃是不太好的。再加上现在有了食痕,经常暴食、过食,食欲几乎没有正常使用过。能感觉到切实的饥饿,已经是身体接近极限的征兆。
      而自从融合了食痕,她就少有这种胃部饥饿的灼痛——除非濒临失控,食痕只会让她因生气减少感到空虚和虚弱。
      偏偏老家这边荒废了两年多,没什么吃的,以前唯一熟悉点的邻居也早就搬走了,讨饭都讨不到。
      还带了个胎种。
      偏偏带来的是个胎种。
      羽簇趴在长凳上,刻意地偏过头去不看云枞,手指在充当抹布的旧封布上划来划去。
      平日里因为食痕的消耗,她吃得极多,但大部分都有食痕帮助直接储存为生气。今日吃了足够供给三桌人的高热量食物,才放心放出食痕、展开覆盖面极大的“场”。却因为会场的幺蛾子多到出乎意料,摄入的戾气超出预期,不得不为了压制食痕耗费过多。
      现在唯一的食物就是眼前这个胎种,而她可怜的胃没得救。
      被松垮垮地捆在凳子上的胎种面色挣扎地纠结了好一会儿,羽簇回收利用的封布都画好图阵了,才主动开口:“我,口袋里有糖。”
      “闭嘴,一股半成品腌咸菜味儿的胎种。”
      羽簇骂,继续瘫在长椅上,伸手抚平绘好图腾的脏兮兮的封布。
      “我不想吃素,不想被食痕一口闷就乖点待着。”
      食痕倒是跃跃欲试,羽簇吓得撑起身来给了它一巴掌,还检查了板凳确定没有损坏。
      就这样稍稍动作,羽簇那张惨白、冷冽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了。只有眼珠的透蓝色,像是星月一般挂在苍白的纸上,微微颤动。
      她此时愈发像是鬼物了。
      被困在长凳上的胎种在黯淡月色下同样是惨白的脸,只是他唇和面颊还是红的,更像是受了祭祀的彩扎。那张阴郁凄苦的脸微垂,倒是横生一点戾气来。
      两个“胎种”对视,食痕的血雾在生人的前胸张牙舞爪,影鬼匍匐于人躯乖顺地垂下头颅。
      短暂的交锋并非出于“主人”的意志,只是孽之间为确立地位的克制警告。云氏的胎种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孕育的厉鬼在那一瞬间的躁动,羽簇倒是略有所感。
      ——但板凳没坏,就无所谓。
      羽簇还是爬了起来,打开了所有门窗,再瘫倒回长椅上抖动那张“抹布”:
      “姨——师叔——救救——饿饿——”
      羽簇拖着调子喊。
      被绘制了半成品通讯阵的封布上流光一转,竟然是成功了,只是在她喊完后极快地溃散。学艺不精,不清楚是否成功,又没力气再画一个的羽簇横悬在长凳上,可怜巴巴的。
      倒是窗边传来了笑声。
      小可怜模样的女孩在长椅上扭动,将脸对上那头。
      正在往屋里钻的女人看着羽簇那张纠结要不要多装装可怜的脸,大笑出声。
      “小羽毛,起来了,给你带了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伍 血夜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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