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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肆 耘缀不休 ...

  •   羽簇没有多理会僵硬在原地的冯氏掌权人,端着盘子继续对着餐桌挑挑拣拣。
      原本“食痕”就是被道君们重点关注的对象,就算是看出这位寄宿者不大乐意交流,主动避让出空间,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放过餐桌旁大吃特吃的食痕的动向。
      在封阵、封布稳定生效的时候,哪怕是黎川分部的协会会长、公认的黎川最强的御使天师,也没有办法让手下厉鬼展开巢或屏蔽、影响他人感知的场。而所有道君都有耳聪目明的小技巧——更何况羽簇根本没有掩饰。
      她明目张胆地展示着对有了新名号的师叔的袒护,就像她所在的派系里的那些师伯、师祖一样。却没有表现得愤怒,只是讥笑、嘲弄。
      “冯舍犬……新名号……简衣旧……”
      “樊道君……谷生天师……新政……”
      “孵化……潜力……那样的『』胎……”
      絮语之中,那些目光毫不掩饰地铺过来,从食痕寄宿者那件极赋怜爱、极尽技艺的衣裳上划过,又从少年人前胸的骇人伤痕划过。那些复杂的情绪在会场红烛的催化下逐渐染上血色。
      他们看到了食痕的动向——冯继业并非是失态,而是被食痕轻易地抽取了生气,心跳骤停三秒后瘫倒,那些复杂的目光转换成隐蔽的兴奋。
      羽簇总共只参加过两次集会——一次是今天,一次是两年前、为她特意举办的临时召集会。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所谓的“真实”,除了必须穿道袍的规矩,除了新人介绍环节的流程,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参与。披着黎川制式道袍,茫然无措地被城主的人提审、由刑狱押送会场。
      她被寄养邢樊道君门下游镜生手中近一年,在黎川的城主府被洗得干干净净,很少见到外人。对原本应该欢迎她的、另一面的世界无知无觉。
      羽簇满意地嗦了一口骨髓,坦然展示着自己的无知无觉,抛开冯氏家主往旁边走了两步。
      任由卫队将生气还足够维生,却已经失去意识的冯继业扛走,注意力似乎已经被满是脂肪的肘子、注满糖分的夹烧肉吸引。

      “对了——”
      羽簇端着还装着碎骨、厨余的瓷盘回过头来。
      正在三五人聚集着细语的会场陡然安静。
      “冯家主叫我想起来了。”羽簇放好餐具,拿起毛巾点了点嘴角,脸上带起柔美乖顺的笑容:“覃先生——我似乎还没见到呢?”
      “不着急。”
      黎川城主正站在会场正中间,城主一向是这种聚会的主持人,现在周边也正聚集了各派系最具权威的氏族分地家主。
      城主对着突然发难的食痕宿体举起了酒盏:“总要先将人认一认,才好让食痕来分辨气息啊。”
      羽簇正在擦手,她几乎吃掉了这一侧桌子上半数食物,那些期待着的目光随着她不间断的进食逐渐兴奋。
      听到这话她笑得更温婉了些,弱气的眉眼和消瘦的身形削弱了她作为食痕融合者的危险性,也模糊了她仅用半个时辰吃掉三桌高热量食物的可怖行为。
      ——哪怕是被允许自由进食的胎种之中,这样的食量也极其罕见。
      现在她擦净脏污,属于少年的稚气和天真毫无保留,同样端着一杯茶迎上去。
      “晚辈体弱,家师将我交给师伯修养许久,确实不曾见过在座前辈,劳烦游城主引荐。”
      在场的人中,协会分会长还没出现,黎川城主可以说是地位最高的人,也勉强算是羽簇接触最多的人——师伯游镜生就寄宿在城主府内,最初的一年里,羽簇几乎也一并住在这里。
      “愿为樊师妹效劳。”
      黎川城主游主程颔首,用了一个牵强的亲近称呼——
      游镜生曾经是她母亲驯养的家仆,原本会随着家业一并交给游主程继承,只是在转籍之前,有人带她脱离了游氏。但这层关系依然存在,真要算下,她与羽簇之间无论称呼师侄还是师妹,都是有依据的。
      羽簇温软的笑脸差点撑不住。
      “折煞晚辈。”
      只入过善堂,无人引荐,无知又稚嫩,礼数都没学全的小女孩就像曾经那样,说不出其他话来,干巴巴地应了。

      集会是五州轮换组织的交流会,虽然只有明亓才有资格齐聚天下行者,但各州内部的集会也万分重要。
      交友、商谈、谋划,都在集会上试探。
      而此时,这些黎川最鼎盛的分家主事都用隐晦、期盼的视线,顺着编制号耳挂划过少年单薄的胸膛,然后细致地接待还只是一个胎种的育苗。
      女孩被高腰皮裤掐得细细的腰间,那块单薄的金属铭牌垂着。看者眼神扫过,都将讥讽藏得巧妙。
      胎种端着茶盏,天生凄苦又被笑容带得柔美的脸上,只有天真的、大仇得报的期盼,还有展望未来时幻梦似的迷茫。她脸颊上带着被喂饱后醉人的酡红,胸腔中的碎骨被血色带动着起伏,随着游主程的脚步走遍了会场。
      甚至获得一个尊贵的、城主身边的特等席,迎接今日最重要的新人介绍。
      “这是童锦月,天赋不错,已经能稳定在制作道袍时绘制三组图腾……”
      “这是游弥兴、游弥虞,是我游氏下一代重点培育的继承人,诱捕的祭礼已经很熟练……”
      “这是云纵林,今年成年后很快就有资格继任我云氏下一任家主。他的双生兄弟也在,长势喜人……”
      “北氏觉醒了几个灵感不错的幼子,届时云氏这边,成年礼……”
      别说正走到台前来一个个介绍的同龄人——四州的集会都是为了前往明亓的铺垫,距离明亓的集会也不过一年时间,此时提起的都是已经选定的继承人——就是刚才游主程带着她去见的那些个家主、有封号的天师。“食痕”也只是端着那张恍惚的脸,笑着见过。
      反正长了一张好骗人的脸,现在又有足够的理由失智,羽簇迷瞪着眼睛慢慢喝茶,放空被这次集会引诱出的思绪。任由食痕用血雾在自己脸颊上涂抹出娇艳的粉色,整个人呈现出迷醉的痴态。
      顺从他们。
      羽簇在等待这个环节结束,就像两年前等待逃离的机会。

      一直乖顺的胎种突然笑出声,茶盏的杯盖碰出一声脆响。
      这个时候刚好是最后一家领着人从台前退下的时候。游主程正站直了在鼓掌,说了两句总结,伸手来邀请她的“师妹”。
      食痕的胎种笑得有些太开心、太清醒了,原本正在准备贺喜的人脸色微变。
      在这么多红烛照耀下,哪怕是被净师按着涮了两遍,临近孵化的胎种也绝不会安分。食痕在胎种脸颊上涂抹艳丽的红,也在躯体上蜿蜒浓稠的血,和“道袍”的花纹交缠呼应,构建新的、鼓动的图腾。
      “她不应该孵化了吗?”
      厉鬼的戾气已经包裹纤细单薄的少年,可游动间极尽缠绵缱绻;高热量的食物已经消耗了三桌,三牲、五谷、点心尽皆入腹,胎种没有孵化,甚至胎种外表毫无变化。
      ——在场的行者终究从红烛的蛊惑中清醒。
      ——“异常的胎种一直没有孵化。”
      食痕很克制,只让那些血雾缠绕上话语,声音层层叠叠地质问:
      “赏光黎川城主的垂怜一个师妹的身份,让我一介贱民有幸认识了一下在座的诸位前辈。”
      羽簇除去“食痕”这个存在条件以外,也不乏会被氏族惦记的优秀素质。譬如此时,她语调轻柔地话语,哪怕被食痕扭曲放大、层层叠叠地传播,也是干净又清透的。哪怕词句讥讽恶意,也带着让人松懈的甜美。
      让人不由遗憾——假如她没被种上胎种,或许还能有更多的用处。
      单论声音和亲近精怪的体质,就足够被祭祀一脉赏识。而鳞血的天赋也足够优秀,若是愿意研学游氏特有的司祭传承,或许能成就下一个天赋极佳、立场相同的樊正纲。
      “不过,我仔细分辨后,倒是有了一个疑问。”
      “覃先生……他是有名号的吧?”
      羽簇本来就被游主程请到主位旁边,这时候将茶盏放下,站直了,就足以俯视会场的所有人。
      “他叫什么呢?”
      “是不是,叫——耘缀?”
      覃的姓氏是假的,食痕也没有在在场的人身上尝到相似的味道。
      但耘缀的名却一定是真的,那是食痕从食物身上获得的信息。
      羽簇原本拿不准这个耘的含义——原谅她吧,她可是即将被拖去喂了厉鬼才知道世上真有这东西,没见识的乡野贱民——拿不准这个人在宗族之中的地位。
      但她知道的,他也是家仆,姓名被剥夺的家仆。
      羽簇看到不少人脸色变了。
      都是稍有脑子的蠢蛋。
      黎川用来邀请羽簇的覃先生,那位曾经救助了百宜善堂的资助人,虽然在那栋独特的水箱建筑垮塌后失踪,但他有登记的户籍牌——用的名字是覃勤。
      除了那一小块被食痕撕咬下来的碎肉和户籍牌,这位覃先生人间蒸发,什么线索都没留下。许多世家甚至都不知道这人存在——但胎种说出了一个颇有名气的称呼。
      “耘缀”。一个,只能属于植师的名字。
      羽簇微微偏着头,透蓝、美丽、青天一般的眼睛,在血雾之中,看着他们所有人。
      “你们认识他吗?”
      天真的,年仅十六岁的,仅仅是饵食的食痕胎种——不,那是樊屠道君座下唯一弟子,神胎食痕的特殊融合者、御使者——浅笑着,淹没整个会场的巢汹涌翻腾。
      羽簇胸前的伤口是被厉鬼所伤,又成功寄宿厉鬼的胎种。是极为少见的,能稳定存在两年又六个月,负面影响仅有生气虚弱、食欲旺盛的,新生的胎种。
      那是在初为行者就轻易吞噬数位天师手中厉鬼,在游镜生处修养时耗费数十个净师的灵、神洗净,评定等级、稳定性都远超其他胎种、甚至所有行者所御所见厉鬼的“神胎”。
      ——神胎竟还能在这个布满了图腾、阵法的会场之中展开巢吗?
      外围用来钝化厉鬼的阵法上的白烛熄灭了。城主卫队紧急集合。
      ——神胎竟还能克制着不吞噬寄宿的饵食吗?
      周边用来引诱厉鬼的红烛熄灭了。聚集的人群逐一倒下。
      “食痕”的手按在离她最近的人肩膀上,压制她的反抗,血雾中依然透亮的、美丽的、鳞血的眼睛震颤、癫狂、染上血光——
      “这分明是已经孵化的厉鬼!她失控了!”
      食痕的巢早已悄然展开,台下的人群再慌乱,连取出符纸、绘制图腾动作都无法施展。他们早已被食痕锁定,更别说巢中水草、鱼骨已经缠绕束缚于他们身上,丝丝生气被抽离,人愈发虚弱。
      死水特有的腐臭弥漫。
      神胎在笑。
      台上唯二的人是黎川的城主,年近五十的女人原本是丰润的,虽然曾经作为司祭的身份让她的身材更偏向于强健,但是她已经开始衰老了,衰老让她躯体跟着丰腴、迟钝起来。
      现在食痕层层剥离她的生气,她的骨血都被吮吸,那些丰润的皮肉坍缩下去,死亡被加快了二十年降临于她。
      神胎将游主程抛开。
      不少人随着黎川城主一并倒下,生气衰弱。
      更多的人连挣扎都没有就早已失去意识。
      只剩下少部分人,是先前黎川城主特地介绍过的人。
      站在黎川城、黎川协会最高处的数位。
      童氏的身上穿着最好的道袍,看制型应该是为了安抚、诱捕厉鬼的祭祀准备,为了保护主持人叠加的图腾繁杂,倒是减弱了食痕侵蚀的效力。虽然被控制,但是基本行动能力还是保留。
      北氏的胸前的符纸在缓慢燃烧,细微的电流、水流之类的阻止了水草和鱼骨的束缚,只是生气回复缓慢,已经开始虚弱下去。
      游氏的人被游主程砸过去带倒一大片,先前介绍的那两个姐弟倒是在挣扎着用血绘制图腾,颂歌叫他们周边的伥不太舒服。纤细的鱼骨有点捆不住,地上的水痕里额外伸了只人骨出来一人给了一巴掌,也就乖了。
      状态好些的还是云氏人,家主御使的厉鬼甚至有点余力保护自己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位是同源胎种。
      神胎还在台上癫狂地伸展自己的血雾,不断扭曲出怪异的形状又溃散。
      难得有大口吃饭的机会,此时不疯,何时发疯。
      羽簇被血雾搂腰保持悬空,身体后倾,半躺于浓烈到实质化的孽之上。理直气壮地,指使食痕的动作更加欢快。
      “食痕大人、fa——羽簇小友!”童家的人先喊了起来,他们主要做的是后勤和生意,和厉鬼直接对抗的能力薄弱,要不是第一等的道袍保护着,早就同地上那堆一个样了。
      “今日我们仅为参加宴会介绍新人!没有想设计您!”和童锦月长相有些相似的中年人被各式藤蔓箍得很紧,一挣扎就扑倒在地,蛇形的骨骸在他身上四处攀爬,每一根肋骨都勾出一根线头,每一个图腾都开始褪色失效。
      他是黎川最负盛名的制衣人家主,穿的是材料最好、图腾最繁杂、功能最多、防护最好的衣服,即便被针对了也是场中压力最小的人。
      羽簇原本后仰的头抬了起来,血雾将她的身体扶正,放回了座椅上。
      “那你告诉我,覃勤、耘缀,改变我一生的人,他是谁呀?”
      血雾弥漫的会场里,所有东西都染上暗色的红,只有那对眼睛,异常的、透蓝的漂亮珠子,直直地望向率先放弃抵抗的童锦贯。
      “是——”
      童锦贯被藤蔓箍住脖子,纤细的,小型食肉动物的爪骨按在了他的喉管处。
      “是谁呢?”
      台上的食痕在轻笑,她一直都是这样悠然的,先前进食也好,嗤笑也好,应酬也好,癫狂也好,都是那样温声细语、明目张胆地。
      没人说得出来。
      在场所有还清醒的人咽喉处都有一根细细的骸骨,力道轻柔,却困住他们的忏悔和自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痛快发泄的厉鬼,很快乐。羽簇一般都玩得很开心,不用担心她委屈了自己。
    预警中的男朋友角色其实已经出场了,还有一句单独特写!虽然羽簇现在还没关注到他。
    重要出场人物:羽簇、游主程,童锦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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