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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 黎川日好 ...

  •   羽簇好不容易拒绝了游镜生帮忙造型的建议,扛着半人高的行李箱,从城中心一路走回了临城郊的五金店。
      中途拐去吃了早饭,到的时候也还早,才晒起来。
      天气愈发热了,树荫下也不再是好去处。不过西瓜倒是上市了,有人摆了摊子在买,街边还是热闹的。
      有人开了个白瓤水瓜,虽然骂着卖西瓜的生意不厚道,也不含糊地吃完了。
      “羽簇?你出门回来唠哇?”开到了少籽粉瓤瓜的人得意摇着脑袋,正巧看到了扛着行李的羽簇,“正好!你叔不开张也不耽搁卖我盒钉子撒!”
      “行啊——”羽簇才被师伯按着涮了两边,也不意外被人注意到了,顺势放下了行李箱,装模作样地在上面摸出来一把钥匙开门。
      “要哪个号的啊,可能要找哈儿。”
      “都要都要,好妹儿多给我拿两盒!”
      “我再来点钻头,中号,这两月打棺做相框嘞都不少,螺丝钉也用得快。”是隔两家店的木匠。
      “我要点锯片——这阵儿枞木活儿多了,锯片坏得快。”这是对面做偶人的。
      “我也要点钉子,直钉,屋头凳儿坏了。”“嘿咋不让我来,就你那手艺不怕把凳儿拆了?”“去你*的*子能让你挣我钱?”这应该是隔壁篾匠。
      还有几个七嘴八舌要了点钉子锤子之类的东西,羽簇都一一应了,也没管行李箱,先到里层置物架上把三种型号的钻头摸出来。

      等羽簇把几家要的东西都给了,将卷帘门用钩子架好,就迫不及待地将木箱扔上柜台——邻居好心送的两西瓜倒是姑且好好放到了架子上——然后夸张地瘫倒在她安心的藤椅上。
      “累死了。”
      疲惫让羽簇本来就凄苦相的脸带上了几分绝望——“我怎么就答应要去观猴了?是椅子不够舒服还是巢不够凉快。”
      角落里传来了细微咳嗽声。
      羽簇没理会,她特地做了一个哀怨的表情——因那张天生愁苦相的脸,好像真受了极大的委屈——瘫倒在藤椅的扶手上,将自己拐出三个弯来。
      “招师伯抓去当换装娃娃三天,回到家连口水都没得喝——”
      架子后的人走出来了。
      “不是你去蹭师姐衣服?”
      从架子后的暗门里走出来的,是个颓废的青年人,消瘦、并不高大,还撑着一只拐杖,像是已经枯败的葡萄藤。
      仔细看,他其实是略微有些凶恶的脸,也有些少年稚气还没褪去——但是他左眉骨和颧骨都缺了一块,那半张脸塌了下去,才会显得颓丧又衰败。而撑着拐杖的那边腿脚也纤细,宽大的裤脚干瘪垂落,宛如坠地枯叶。
      这样一个男人,原本应该是充满怨怼和憎恨的,就像他眉间深刻的细痕一样尖锐。但现在他嘴角压着,一眼就能看出在憋笑。
      羽簇把脸扭开,面向地面,清清嗓子,开始呜呜假哭。
      “少作怪,樊师兄叫我来给你补衣服。”
      天气热,羽簇嚎两句就觉得嗓子累,又早已习惯在藤椅上补觉,停下来就打了个哈欠。
      “啥衣服都在箱子里,简哥你看着办,别折腾我。”
      男人这下笑出来了,面容柔和起来。打开提前放在柜台的箱子,朝羽簇扔了个水壶和两个包着彩纸的东西。
      羽簇胸骨前那些本来古怪地安分的暗色陡然活跃窜出,缠绕而上的血雾接住水壶,和那两颗——糖果。
      是薄荷味的。
      糖纸被血雾咔擦咔擦卷成粉末,里面通透蓝色的糖果顺着血色滑进了羽簇的嘴里。
      “这次颜色挺好看,薄荷稍微多了点,估摸别人吃着呛。”
      羽簇咂嘴,稳稳捧住那个铜绿色的水壶,拧开灌了一口,才发觉里面是井水。和自家后院的一个味儿,还有才打上来的清凉。
      “谢谢简师叔——”
      羽簇立即展颜道谢。
      男人听到羽簇对糖果的评价就憋了一口气、明显地不满,阴郁又一次缠上那张垮掉的脸。但他只是冷哼着开工,没有多言。
      简衣旧将装着羽簇衣物的箱子挪到仅有的干净台面上——店里无人居住,尘埃堆了厚厚一层——只有两张常用的台面干净些。
      还是他在柜台上铺开了封布垫着,才把那些衣物一件件分门别类放好。
      简衣旧做手工的天赋不错,但不擅长做这种收拾东西的繁琐工作。本就对着游镜生塞给羽簇的衣物整理得头疼,一看构成,那张凶戾又颓废的脸更显得凶恶了:
      “做了这么多衣服,怎么总是只穿那几件。
      “这么些粗布衣服,封布还缝得粗糙,游生师姐怎么没给你全扔了!
      “这旗袍是阿郦那丫头的?给你们做的不穿,要拿别的改?!”
      简衣旧越看越生气,他抬头又正好看到羽簇只穿着短袖、中裤瘫在藤椅上,进门前披着的宽大外袍已经散开垂地,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坐好!别浪费我给你做的衣服!”
      羽簇歇了一会儿,泄了那点精神,已经压不住困意了,嘴里含着的薄荷糖除了补充糖分,根本没起提神的作用。
      被简师叔盯着,只能把头歪歪斜斜地抬起来看了他一眼,勉强往上挺了一公分,将外袍扯起来盖到肚子上,继续瘫着。
      简衣旧看她不至于受凉,就继续低头缝线,只是嘴里不住地说教。
      “整天穿得那么单薄,生怕你那胎种不漏出来惹事……
      “衣服也不挑好的穿,那封布接成这样,就算你不会捂痱子不会磨肉,也不觉得不好穿吗……
      “你也是、阿郦也是,游生师姐都给你们订了衣服,我也做了好几件,怎么就不喜欢穿。这改得也粗糙,腰线都改了怎么不改肩……”
      羽簇倒是习惯了有人在身边嘴碎,困得悄悄睡去。

      虽说被樊师捡回去后就没再参加过所谓行者集会——各地五年一届的盛会,上次能进场还是破例——但羽簇还是记得规矩的:必须穿“道袍”,这事儿是死规矩。
      上一次参加就算不是正儿八经的参会者,都被人套了件盖了黎川徽记的袍子。
      羽簇本来打算穿着那身改良版工作服,去混两顿饭就完事,却被按着穿了简衣旧现做的新衣——皮夹克、短裤、靴子一整套。
      简衣旧看不过去羽簇那些旧衣制型粗糙,还格外赶工了几套内衣裤和鞋袜。
      羽簇只能捏着比那身青衣厚实好几层的衣服叹气:
      “热得要死。”
      现在才过了正午,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
      羽簇被师伯摁着把食痕涮了两轮,早没有了异常的食欲。在这种天气里本来就没胃口,就连邻居们送的水灵西瓜,都只吃了小半个。这会儿没吃午饭,又要在太阳底下走那么远,羽簇脚步越走越慢。
      但羽簇不想错过免费蹭的下午茶,更加不想坐黎川那些垃圾的车,只能勤勤恳恳地,早早就出发走过去。
      没走多远,身边就多了个不知道怎么来的孔位郦。
      “*,师叔到底封多狠啊,你都能近我身了。”羽簇表情带着点毛骨悚然,狠狠用披着的夹克外套扇风。
      “说明我敛息术有进步。而你过度依赖食痕的习惯得改。”孔位郦一脸沉静地避开半步,免得被带着金属扣的袖子扇一巴掌。
      “嘴长我身上,封不就是封的我?”羽簇狠狠翻白眼,胸前黯淡的伤痕也跟着狠狠扭动了一下。
      孔位郦看到羽簇胸骨前伤痕的动作,表情古怪:“让食痕少这样动,碎骨会漏出来——很怪。”
      “你上手摸的时候不觉得恶心。”羽簇懒得翻白眼了,伸手摁在伤痕下方去贴她。
      带着戒指的手指正好压住拉低的抹胸,按在血痕下方,增加到三只的戒指和抹胸上的秀丽花纹交织在一起,让人看着有些眼熟,像是哪家用过的图腾改制。
      孔位郦表情更古怪了,但是也就伸手拍了一下羽簇的肩膀——肩上也有金属装饰物,半道改成了拍手臂——又避开半步,说起正事:“我从五金店过来,巢收起来了?”
      “嗯,要正儿八经吃饭呢,上一轮被涮得差不多了。”羽簇还在扇风,不过换了一边,手上的戒指、手镯和皮夹克上的装饰物有些打架,发出叮当脆响,“还有就是师伯他们洗太狠了,巢里还有点水鬼的东西,收回来好歹凉快些。”
      “用餐愉快。”孔位郦声音低了下去,“这次没有我的班。”
      “行,那你记得帮我去师叔那儿取糖罐子,有空送店里去。”羽簇敷衍点头,“三种口味,柠檬味的已经调好了你可以分点,还能蹭个西瓜。”
      “师叔?”孔位郦顿了一下,因羽簇身上的新衣很容易猜到指的是哪位师叔,可——“简师叔没有入住老师名下的房子,我到哪个地址取糖果。”
      简衣旧早已被驱逐,在黎川城内没有户籍和居住权。游镜生给师弟师妹们都预留了住所,要是有人入住,作为弟子她会第一时间知晓。
      可是,她甚至不知道简衣旧何时到了黎川。
      更何况——哪儿来的糖和瓜?
      “嗯哼,那他在哪儿呢?”羽簇表情微妙地翘了起来,连带着食痕的血色都扭得欢快,几乎要扑到孔位郦脸上。
      孔位郦看到熟悉的表情,默默退开:“快到会场了,没有排班,我该回去训练。”
      羽簇特地等孔位郦走出去一段,才把手放在嘴边大声说:
      “不想从我这儿知道也可以去问师伯师叔他们喔——别问樊师、孔师伯、莫师兄,他们几个呆瓜不知道的——”
      “也别问简师叔——他脸皮薄——会生气哒——”
      孔位郦走得更快了一点,腰间短剑的剑穗都透着狼狈。
      “唉——你们孔四小队长就是脸皮薄,多逗两句就要跑咯。”
      羽簇又转头向来迎接的黎川护卫队说话,眼睛扫过那身制服和制式长剑,笑盈盈地盯着她的表情。
      “孔位郦不是四队队长。”这个护卫队员是和孔位郦如出一辙的严肃人,动作端正,只是说话不太客气——“没有继承她也不是孔四小姐。”
      羽簇哼了两声,甩了一下衣袖,正好抽在护卫队员抱拳行礼的手上,让她带路。
      金属扣有些尖锐,在引路人本来就粗糙的手指上没有留下伤口,只是把深色的皮肤刮得泛白。
      护卫队员表情没有变化,利落地站直侧身,一手按住腰侧长剑的剑穗,一手为客人引路,礼数周全。

      不出意外,羽簇一进来就又一次成为聚会的焦点——这次是因为那身有着夸张装饰物的皮夹克,和过短的皮质短裤。那双短靴倒是因为入场换成了布鞋,但花纹华丽的蕾丝长袜也足够引人注目。
      穿着这一身,在一众丝绸锦缎的“经典款道君”之中,羽簇身边短暂地出现了空缺。
      羽簇乐得无人打扰,趁着暂时没人赶上来犯贱,直奔餐桌——她在师伯那里啃了两天清蒸红薯土豆芋头,被迫修身养性,先前食痕也饿着还没觉有啥,现在食痕尝着味儿了,看啥吃的都馋。
      人群默契地给食痕的寄宿者让出宽阔的通道,连窥视那抹血痕的动作都做得隐晦。
      “小友。”一个眼熟的中年人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捧着酒盏的仆人,“今日,怎么穿得这么——”
      中年男人揣度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委婉的用词:“新奇呢?”
      羽簇正在吃东西,咽下去才回复了他:“不是宴会吗?该穿点好衣服吧。”
      羽簇这时已经吃完好几份,准备走两步去选新的糕点了——以前还担心过乱吃饭会不会被毒死,知道没事后每次她蹭饭都蹭两轮饱,见没见过的东西都要尝尝咸淡,绝不让自己少吃一口。
      “还是今天交货的新·道·袍,照着流行的新款式做的,好看吧?”
      羽簇拿着筷子的手勾了一下垂落的衣袖,锃亮的金属装饰层层转动。
      平心而论,制作夹克和短裤的都是好皮子,虽然不全是整皮,但每一块都纹理细腻,被好几种染料画得花里胡哨也能看出来的好料子。和羽簇手指上的银戒指一齐浸泡在会场的烛光中,恍惚间不再像是厉鬼的囚笼,反倒像是那血雾的延伸。
      中年人退了半步,又一次打量羽簇这一身——用染料、绣线、金属装饰、蕾丝一并拼成的华诡图腾——原本僵硬了些许的脸又谄媚起来:“好看啊,当然好看,不知道是樊道君找了哪位大家做的,真不错啊!”
      “之前我那身青衣也是他做的。”
      青衣是说那件工作服,虽然看起来是鸦青色的普通衣裳,但是用丝线绣了暗纹,和身上这套一样,是用上了正规图腾和经文的“道袍”。虽然暗纹不起眼,但常规生效的图腾起码有四个,足够评上第一等。
      而为了限制食痕这样异常融合的厉鬼、保护宿主,羽簇每件衣服内层都要添加封布。
      现在羽簇只将夹克披在身上,也能隐约看到内层编制了经文的封布材质。那层隔开封布的细线仔细看是特殊处理后的蚕丝,编织成网格穿插在封布之中。
      一般而言,封布必须和封印物直接接触才能生效,羽簇能正常入场,证明封布运行正常,那些蚕丝既没有破坏封布构成,还作为连接点起到了清凉作用——
      中年人只猜出来这并不简单,连皮夹克外侧制型错漏却依然闪烁着流光暗芒的图腾究竟有什么效果都认不出,只是宽泛热切地夸赞这身衣裳。
      羽簇点头应付着将手里桂花糕啃完。
      眼看糕点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就招手叫那个端酒盏的侍从给自己换个大盘子挑肉食。
      羽簇拿到了新餐具,才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绕桌走了小半圈,现在却没有跟上中年人。她此时情绪还算是和平,因此那张眉眼哀凄的脸显出一点柔美来,说话也好像体贴温驯:
      “需要介绍吗?需要的话我回去跟师叔说一声。”
      羽簇挑起一块肉都被炖得软烂脱落的猪大骨,朝着中年人晃了晃,脸上带起一点讽刺笑意。
      黎川植东洞山冯氏的掌权人脸颊抽动,方才羽簇转身,叫他看清了那件衣裳上冯氏惯用图腾的变体。
      这个变体,叫他想起了两年前被驱逐的家仆。

      “虽然冯舍犬是早已没人要的蠢狗,但是简衣旧还是很好用的嘛。”

  •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出场人物:食痕、游镜生、简衣旧、孔位郦、孔西雀。
    名字好听吧(得意)!
    方言翻译:唠≈了,耽搁(dān guó),找哈儿≈找一会儿,嘞≈的,篾匠(miè jiàn):用竹子做原材料,制作各类器物的手工艺者。
    简衣旧是师叔,但是比羽簇大不了几岁,加上两人在拜师前认识的时候就喊的哥,所以对他的称呼会比较乱,嗯。是本文“名字”很多时候不一定是本名、或是现在用的名字,还有尊号这种东西。不过其他不常提及不用记,我会注意一下称呼对应角色的问题并且尽量让这些内容不显得很水。一些用词问题怎么提出来显得自然后续会再学习一下。
    设定没展开好多闲话不能说呃呃呃呃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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