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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雍和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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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一路往南,慢悠悠晃了小半月,出了群山,又入丘陵,从多山的莲江府到了杳原府,终于是到鱼米之乡开阔地,只是往两边看还能见青梢挂雪色的景象。
不过这一年冬毕竟反常些,山芒季衡离开雍和时大概是冬初,沿路就陆续听了不少地方落雪的消息:除却极南之南的温岭,其余乌塘、扬城这些南方之地都也已尽落好几场。
路途寂寞,免不了多说两句。大家伙一开始的乐趣在于给姜芜讲些风俗八卦常识,姜芜是个很好的听者,往往都会很给面子的表示出惊讶,而正是这点“惊讶”让人很受用,能牵着人继续往下说。
说得越多,说得内容也变了。
壮汉和车夫在之前也并不认识,只是共处一个山寨里,这次被指派着蹲守山前,劫些过路人。至于其他人则是成群游窜去干些“大活”。
季衡本来还想打听打听他们那个山寨的事,这么一听,也作罢。这俩人也就是小喽喽,还是不怎么受待见那种,要不然也不会单独把俩人弄来这,说得好听是“指派”,难听些就是“打发”。
果然一问,俩人都支支吾吾,自己平时只在山寨做些挑水砍柴的杂活。
再说成为山贼前。
车夫姓王名从天,看不出原本竟是个小书生,有娇妻与儿女一双,只可惜世道难,父母妻子儿女先后染了顽疾,即使他变卖良田家产,还是没能治活几人,落得孤身一人和只小黑狗颠沛活着。
某个春末的夜里,小黑狗被县里的恶霸捉去扒皮炖了,他拎了一把柴刀上门砍了恶霸六刀,后来又经历了些事情,最后流落到那山寨里。
车夫说这些时候语气平和,像是说起旁人的事迹,姜芜却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壮汉说自己过去就轻松多了。壮汉名叫余阿大,是个耿直的汉子,自言过去原和个老头子住在一个叫秀水村的小村子里,靠力气做木活,日字虽然清贫却也有盼头。
有个喜欢的小姑娘叫月牙,月牙圆脸丹凤眼,笑起来两个酒窝很甜,和他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他那时候最大的盼头就是多攒些银子。
众人揶揄道:“是为了娶人家吧。”
壮汉却挠挠头,很不好意思笑了:“月牙有个我给她削的竹笛,有些破,她总抱怨音不准,我想给她换个城里最好的。”说这些话时,汉子眼里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我一个粗人不好去碰天上的月亮的。”
大家都有些吃惊,看不出这么个铁血的汉子心里还有这么柔软的一面,丁一撇嘴:“对人家姑娘是贴心,对我就是要打要杀。”
壮汉更不好意思了,他那时也不是真想弄死丁一,只是做个模样,不过还是道歉,又道:“而且不是有山老爷出手吗?”
山芒听了这个称呼眼直抽抽。
起初汉子车夫是真怕季衡和山芒,毕竟这俩人凶名在外,一个阎罗,一个无常,却偏偏还要接触,免不了称谓。开始喊“阎王爷”“无常大人”,但姜芜总要跟着喊,终于被俩人勒令改口。
纠结半宿,喊“庄主”“副庄主”,又看季衡表情不满意,山芒打住,和他们说雍和山庄只有一庄主,并无副庄主,且庄主也非季衡。
最后只好叫“老爷”,虽然二人表情还是颇难看,但总算没再说什么。
季衡山芒当时则想的是:事不过三。每改一次这俩人就要战战兢兢如临大敌,自己又不是疯子喜欢看人家抖得像筛子一样,那种影响食欲的表情实在不想看第三次。
再说壮汉提到山芒救丁一的事,季衡往姜芜那看了一眼。
季衡事后看了壮汉的刀,上面有个浅浅的坑,是内力化气留下的,可见功力之深。
以山芒的身手是能轻松做到,但山芒却道被姜芜一嗓子喊懵了,出没出手自己也没印象,说完还拍拍他肩:“总不能是姜芜那小子吧。”
山芒对姜芜深信不疑,季衡的疑心则是随着这句话埋下了。
姜芜见季衡盯自己看,冲他挑挑眉,咧嘴一笑,季衡被那笑一晃眼,一下把疑虑给忘了,就记得姜芜牙很白。
……
雍和山庄说是山庄,其实不在山上,而处在一片杳原府标准的水乡平原上。只是庄南北西三面环山,那山不是什么高山,只算是矮矮的丘陵,但却意外的曲曲绕绕,不熟路的人容易迷在里头。余下东面则临海。
真正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之地。
下了山,就有一平坦宽道,道两边是冬日的空田,累了些茅草柴火,马车一过,田里栖着的白鸟三三两两振翅掠起,很有烟火气的。又往前行了一刻钟,远远瞧见一个黑铜制的高大牌坊,阳光下威风凛凛的,上书四个大字——雍和山庄。
“雍和山庄?”姜芜先前在众人的八卦游事里也听了好几回,眼下看了才知道原来是这几个字,好好品味一番,半天咂摸出一句:“我们方才出的山难道是丰山?”
山芒无奈耸肩,一面拿了包袱从马车里跳下去:“是呀,就是丰山。本来就是无名山,庄也是无名庄,那群老东西来闹了几次后,姓季的反手给取了这么个祸害名字,听说好几个老家伙给气得吐血。”
姜芜笑得眼泪都要出来,跳下车和山芒并肩走着,摇头晃脑:“丰山凶兽者,名曰雍和也,雍和出,家国灭。”
正说着,季衡从后面上来了,又去搭季衡的肩:“看不出来呀,季大侠这是要祸谁的国殃谁的民啊,还说我这天下第一恶人夸海口,我瞧你志气也不小嘛!”
季衡对姜芜凡事不知,旁门左道神鬼传说却门清的状态已然习惯,甚至换言之这还正是他所需要的。
“再动手动脚给你爪子剁了。”季衡把姜芜的手扯下来,姜芜立刻摆出伤心模样,手背抵头,仰面直呼:“苍天呐,这负心的人。”
车夫他们驱着马慢慢跟着,跟季衡他们隔了十几步。
就见前面三人并肩而行,山芒在左,季衡在右,姜芜则走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曲线,时而跳到山芒之左,时而又绕到季衡之右,是动作最多的一个。季衡有时嫌弃装模作样去打他,姜芜就很得意叉腰笑。
车夫托着下巴感慨:“这样瞧,姜少侠倒像是和那二位相识已久一般。”
壮汉丁一心头也默默称是。
过了牌匾,就能看见远处青砖黛瓦的房子和熙攘的人烟,姜芜先前看大道之宽就知雍和规模绝不仅是一个庄子,这时发现似乎有些像个大县镇子,也不吃惊了。
有只小白狗吐着舌头远远奔来,毛茸茸的憨态可掬,山芒指着它对姜芜道:“那是季衡养着的。”
季衡皱皱眉道了一声:“麻烦。”不过还是很坦诚蹲下身去等小狗扑过来。
姜芜看得出季衡眼里的开怀,倒是难得真的吃惊了。季衡这厮,外界传他传得都快妖魔了,平日和他相处,也知他是个蔫坏的笑面虎。谁知竟然会养这种小玩意,还会为之蹲下身去。
想着想着,就感觉自己脚边有什么东西,往下看,就对上一双湿漉漉的圆眼,那圆眼对上姜芜眼睛后,很快活地摇了摇尾巴。
姜芜第一时去看季衡,就见他僵着手,怀里空空,煞气怨气一时冲天。
山芒笑得弯下腰去:“哈哈哈哈哈,姓季的,你也有今天。”
季衡把小白狗揪着后颈拎起来,指着它骂:“你是白毛狗还是白眼狼啊,小没良心的。”小白狗呜呜可怜叫了两声,舔舔季衡的手心像是知错了,季衡心里一不忍,把它放下,一放下,它又立刻亲亲热热撒丫子蹭到姜芜脚边去了。
姜芜附身下去摸摸它的背,小白狗欢喜的躺倒露出肚皮来让姜芜摸。季衡气得牙痒。
山芒戳戳被冷落在一边的季衡:“像不像?”
季衡没好气:“像什么?”问完又息声了,瞬间明白了山芒的意思。
一身白衣的姜芜确实和那只小白狗像极了。季衡上下打量,连白色上罩了层灰扑扑的狼狈样子也像,性格也像,一样的气人,眼睛……季衡脑海中闪过姜芜的那双漂亮眼睛,不自在咳了一声,心道……勉强也像。
六人很快步入人声鼎沸里,山芒季衡一左一右,姜芜走中间,因着手里抱着小狗,倒是老实了。
有不少人和他们打招呼,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婶子大叔挤上来,往山芒季衡手里塞东西。
姜芜注意到,有不少人都在看自己,不过那眼神不带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并不越界。
不着痕迹挨近季衡,低低感叹一声:“这里的百姓日子很好。”
季衡轻哼一声没回应,姜芜却能感觉出他的自豪。
很快,有个年轻红衣女人领着一列人乌拉拉赶到几人面前。瓜子脸,眉上挑,一双狐狸眼,看起来干练英气之余又有些妩媚。
姜芜内心赞叹,美人啊。
那女人到几人面前,先和姜芜点点头,又郑重喊了声“庄主。”,才去叫季衡山芒:“季少爷,山少爷。”
山芒笑着开口道:“一段时日不见,四娘您还是那么美。”换来红四娘一个敲脑壳:“常和那孩子呢?”
山芒眼珠子提溜一圈有些心虚小声道:“坏了,给他忘外面了。”又被狠狠敲了一下。
“你这坏小子又欺负人家了吧!”
红四娘和山芒闹完,季衡才开始交代:“等会把要处理的文书和这段时间已经处理过的文书送去我那里,另外后面那三个,找个屋子安顿下来,可以叫他们做些活。”
听完这些话,红四娘眼里流露出些失望,不过还是马上恢复干劲儿,撸起袖子风风火火就要去安排。
季衡拉住她,给了一个微笑:“放心,找到了。”
红四娘眼眶霎时红了,腿一软就要跪下来,季衡稳住她,满不在乎的语气,指着姜芜:“要谢谢他,他找着的。”
红四娘这才又去看姜芜,刚刚远远打照面时她就注意到了这个俊美小少年,现下再去看,只觉得他整个人在发光。
忙忙道一声:“恩公!”姜芜本来就还愣着在思考问题呢,被这么一叫,也就呆呆点了点头。莫名给了红四娘一种稳重的错觉。
红四娘很快忙起来,领着车夫壮汉丁一走了,山芒叫嚷着要回家沐浴更衣以恢复他大少爷的风姿也跑开了。
就剩下姜芜抱着小狗还没回过神来,跟着季衡往前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