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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笑眼阎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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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也没见姜芜有什么下一步的动作。
季衡将折下来的青枝小心收进个玉盒子里,三人双手合十躬身对着建木拜了拜。
像是回应,无风叶自摇,从高处云雾里遥遥传来叮咚悦耳妙音,听得人心生轻快。
接下来就该是季衡山芒出山,而姜芜从这开始和他们分开。
季衡挑眉又问一遍姜芜:“真不和我们走?”
姜芜觉得季衡这话中有话,却也不疑有他,只笑笑:“还是不了,到外边儿我也没地可去。”
山芒虽然和姜芜没接触几天,性子却很合,这会也有些不舍,捶了他肩一拳:“这算什么问题,我们庄里全是没地去的人。”
姜芜还是大咧咧摆摆手拒绝。
就这样,季衡山芒往东行,姜芜留在原地对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发呆,雪在他身上盖了薄薄一层。
终于两人身影快消失在尽头时,季衡转身,手里举了个黑色小包袱和截短棍,对着姜芜很大幅度摇了摇。
姜芜眼中原本不带任何情绪,就像这片天地的雪景一样空空。
而在定睛看清季衡手里的是什么以后,姜芜立刻恢复了生动表情。
握拳咬牙切齿大骂:“人家以德报怨,季衡你非反着来是吧?!”
季衡也不知听没听见,姜芜就见他弯下腰去,估摸着是笑得。山芒戳戳他,季衡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听山芒借着内力送来句清晰的“对不住!姓季的又犯病了!”
一个时辰后,莲江府东边儿大道上。
姜芜坐在马车里抱着个黑包袱与一柄短剑,季衡翘着脚乐颠颠坐他对面,两人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姜芜哀哀怨怨开口:“你偷得了我的包袱和剑,你偷不了我的心。”
季衡刚啜了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好半天把茶咽下去,踢了姜芜一脚骂道:“好好说话!”
姜芜一脚又踢回去,在季衡的玄袍上留下一个灰脚印:“礼尚往来!”
赶在季衡扑过来掐死自己之前,姜芜不怕死继续道:“我们是没有结果的!小季啊,”
姜芜露出痛心的表情:“我非良人。一来,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拖累你们;二来,我从不出山,对外面的事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思来想去对你们确实没什么用。”
前面还是玩笑,最后几句却是带了认真的。
季衡抄起边上山芒的剑,隔桌敲敲姜芜的脑袋仔细听:“嗯,哐当响,看来全是水。另外,我说有用就有用。”
山芒撩开车帘,看清季衡手里的剑立刻跳起来:“呔!你这禽兽!放下小爷的娇娘!”
娇娘是山芒那把剑的名字,山芒平日几乎不离手,配的鞘虽较寻常剑鞘宽厚些,却精雕细刻,看着不显笨拙。
至于剑本身如何,姜芜却是还没见它出鞘过。
方才山芒探身出去和马夫扯话,这才离手半盏茶的功夫。
待山芒把剑抢回手里坐下,马车内三人的位置便是一个凹字,三面有座,临门帘的那面的空着。
中间还有张小几,小几上三四叠吃食与一壶清茶,小几下一个红炉,炭用得很好,无烟,只暖暖煨着,让人昏昏欲睡。
马车颠簸下,应该是压过一块石头,就听得外面马夫骂了声娘,又掺杂几句乡俗俚语。
姜芜饶有兴致探头去听,另外两人闭着眼。
季衡嘴角一勾,姜芜注意到,觉得那笑有些戏谑,还不懂。
过了一会,马车忽然停下了。
车前跪了个瘦削高挑的小子,面如菜色,一袭水蓝色粗布棉袍下空空荡荡。
“嘿,哪来的小乞儿!去去去,滚边儿上去,别耽误老子营生!”
马夫坐车上,不耐烦甩了甩缰绳,马有些吃痛,仰起前蹄,咴咴打个响鼻。
那小子仍跪着不动。
马夫道一声晦气,总不好真叫马踏到人身上去,要是伤了骨见了血这事可就麻烦了,忙出声询问里面。
帘子后静悄悄。
跪着的小子开始喊,中气十足:“大雪封路,我娘生了恶疾,实在没法了,求几位老爷捎带我一程去前面清风镇上请大夫。”
还是没有回应。
马夫和小子内心都有些疑惑,里面的人是都睡着了么?
终于。
车里回应:“不是要请大夫么?上来吧。”
那小子忙不迭道了谢,跳进车里。
撩开车帘,但见三人。青衣服与白衣服那两个各抱一把剑,黑衣服那个则抱胸坐着,三人唯一共同点就是都挺没坐相,东倒西歪懒洋洋。
小子把三人悄悄打量好几遍,暗自忖度刚刚出声的是哪一位。
最后朝坐在边上的白衣服那个开口。
无他,只有这位自他上车起,眼睛就带了好奇,一瞬不瞬落他身上,另两位则像是睡着了,一直闭着眼。
朝对方拱手:“小人丁一,多谢恩公。”
白衣服自然就是姜芜。
不过这“恩公”么,当然不是姜芜,而是季衡。
季衡这大尾巴狼打什么算盘,姜芜摸不透,不过不敢欠人情还不敢承人情么。
于是毫不心虚朝丁一挥挥手,笑眯眯道一声:“无妨。”
丁一心里嘀咕这声音怎么与方才有些不同,方才的声音更低沉些,眼下这个却明朗多。
但见另两人仍闭着眼没作声,只好把困惑压下来。
姜芜也不继续开口,就一直高深莫测微笑看着丁一。
丁一心里感叹一声:这人真好看啊。不过和姜芜对视一会,就很不自在把头别开去。
好看是好看,就是那眼神总有种要超度了他的感觉。
最后还是季衡桌子下不着痕迹踢了姜芜一下,姜芜才装模作样先开口:“丁小兄弟在这等了多久了?”
丁一立刻接话:“呃,半个时辰。”
姜芜若有所思“哦”了一声,一个哦字拖三个音节,丁一的心也跟着那声韵上下上的跳,手心不自觉出了些汗,往袍子上擦擦,留下个深些的印子。
丁一又补充:“可能也不到半个时辰,再短些也可能,毕竟这天难熬的很。”
絮絮叨还要说,姜芜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灌了一大口,眯眼像是在品,丁一以为他要说茶,姜芜却问了句:“丁小兄弟的伞是收在外边儿了么?”
丁一一愣,摸不着头脑:“什么伞?”
姜芜很无辜一摊手,边上山芒终于憋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外面雪一直没停,人要是真往空地里站着没个遮挡,别说半个时辰,就一盏茶的功夫这全身上下积得雪都够呛。
这丁一也不知遮掩,身上清清爽爽就跳进来了。
季衡还是阖着目,气定神闲骂了句:“蠢贼。”
丁一脸腾得红一片,却不承认,犟着脖子支支吾吾:“呃,我娘病了,我爹死的早,我祖辈都是庄稼汉…..我,我得去请大夫。”
姜芜拍拍他的肩叹一句:“你运气可真好,”丁一一头雾水,爹死娘病的,这叫什么运气好。
就见姜芜用手指指季衡,“他脾气很差的,上一个在他面前这么编的,直接就被揍了一顿。”
见丁一不信,姜芜又煞有介事补一句:“真的哦。现身说法哦。”
季衡终于睁开眼对着姜芜咳了一嗓子……叫他试探两句,他直接两句给人家老底揭了,揭了就罢,还要继续聊下去。果然这家伙靠不住么。
姜芜则内心哼哼,叫你偷我宝贝还多踹我一脚。
四人正纠缠着,马车又停下了。
车夫有些震惊的声音传到里面:“这,你,这?”
四人忙探头出去看,就见雪地里跪了个壮汉,刀疤脸,厚袄子外斜裹着块兽皮,从轮廓就可见一身的横肉。
那人看见帘子里一下探出四个头来也有些吃惊。不过还是稳定下来,张口就要喊,却被姜芜抢了先,反问道:“大雪封路?娘病求医?求搭一程?”
壮汉迟疑一下点点头。
姜芜看向丁一:“你兄弟?”
丁一面上显出尴尬:“他一拳能抡死俩个我。我们小门小户的哪养的出这么,呃这么生猛的汉子。”
壮汉听了一会也明白过来了,敢情是有人先一步抢了自己的活。
还没等壮汉和丁一扯起来,驾车的车夫先拍案而起了。
“他娘的,到底是哪个?”
姜芜听了这话才明白方才季衡脸上的戏谑是什么意思。再去看季衡,果然他一脸了然。
山芒压低声音解释:“方才那马夫就想将车弄翻来着,被姓季的稳住了。这大雪天,荒郊野岭,哪来的普通车夫。”
姜芜听完“喔~”一声,一脚把丁一给踹下去,“你们自行讨论完再说。”
丁一对上壮汉无异于一截甘蔗自撞砍刀,三下五除二便被撂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车夫已和壮汉对了暗号,确认彼此才是一伙的,至于这瘦小子,就是哪个不长眼正巧撞上来的游贼。
“先拿你杀鸡儆猴!”壮汉露出个凶狠的笑,手中一把大刀泛着凛凛冷光就要砍下去。
丁一惨叫一声闭上眼,却迟迟没感到疼痛,只听见面前轰的倒地声,接着赞叹声就响起:“山芒看不出来你是个热心肠哇!”
丁一睁眼去看,果然是刚刚那个好看的白衣少年在叫,他正朝青衣服那个叫山芒的抱拳。
与此同时季衡也眼含深意看向姜芜。
适才连他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电光火石间,那壮汉就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上了。
至于山芒更是懵着呢,举起手看了看,自言自语:“我?热心肠?!”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坐地上的壮汉,他念了两遍“山芒”这名字,又去仔细瞧季衡的脸,不知看出了什么,突然惊恐结结巴巴叫道:“笑,笑阎罗季衡!你们是雍和山庄的人!”